第161節(jié)
為什么明知她有孕在身卻一句也不提,反而命她回桑榆縣迎回母親靈柩,甚至還專門賜了府邸給她? 看如今的架勢,倒像是要讓她與太子兩不相干一樣! 這一處關竅實在難解,于是群臣都有些疑慮,連“恭喜”的話都沒能說出口。 鄭嫻兒在樓闕的身邊坐著,有些不安。 “怎么了?”樓闕轉過臉看著她。 鄭嫻兒低頭看手,有些委屈:“你快要把我的手捏斷了!” 樓闕這才醒過神來,慌忙松手。 鄭嫻兒不滿地瞪了他一眼:“想什么呢?” 樓闕皺眉,低低地嘆了一聲。 他是實在沒想到自己的父皇竟然任性到這般地步。 滿朝文武心中生出了怎樣的疑慮,做皇帝的都可以完全不放在心上嗎? 竟然想讓一個有孕在身即將臨產的女子單獨立府居住,他是真不怕天下人胡思亂想! 安平郡主曾經進過偽帝的后宮,這件事在民間幾乎人盡皆知。若是過一段時日傳出淮陽郡君實為偽帝之女的流言來,怎么解? 簡直胡鬧! 樓闕從未像此刻一樣氣惱,可偏偏大庭廣眾之下,他什么都不能說。 更糟心的是,他知道他的父皇為什么要這樣做。 二十多年的執(zhí)念,豈有那么容易就放下了的! 樓闕無聲地嘆了一口氣,見皇帝正向這邊看過來,他便微微笑了一下,重新抓起鄭嫻兒的手,向他的父皇搖了搖。 皇帝的臉色明顯地難看了許多。 這時,皇后終于忍無可忍,帶著完美的笑容,替魂不守舍的皇帝開了口:“眾卿都知道,今日宮宴是為太子歸宗而設。太子入朝多日,與眾卿也已熟識,咱們不如直接開宴吧!” 皇帝將目光從樓闕那一桌上收回來,沉聲重復了一遍:“開宴吧!” 于是內侍們上前斟了酒,舞姬進殿,絲竹聲響了起來。 借著樂聲的掩飾,皇后壓低了聲音抱怨皇帝道:“您要給鄭氏封號還說得過去,賜她府邸算是怎么回事?您的兒子有多迷戀那個女人您又不是不知道!莫非您要看著闕兒有家不回,成天跑到公主府去跟她住嗎!” “婦道人家休得多言!”皇帝冷冷地哼了一聲。 皇后咬牙,恨恨地移開了目光。 這時,殿中忽然響起一聲笑語,有個女子裊裊婷婷地走了出來:“每次宮宴都是這樣的舞,實在沒什么趣味。臣女愿獻舞助興,請皇上、皇后娘娘恩準!” 皇后正自心煩,并不想理會這種拼命想出風頭的女孩子。 皇帝卻已經微笑著點了頭:“準!” 第128章 放棄太子之位 于是舞姬退場,樂聲重新響了起來。 那姑娘顯然早有準備,片刻之后便換上了一身輕紗舞衣,旋身上臺。 在這種場合下主動獻舞意味著什么,人人都心知肚明。 于是群臣和女眷們不管喜歡不喜歡,都看得十分認真。 只有樓闕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只管輕聲細語地向鄭嫻兒講解著每一道菜的名稱、原料、典故,甚至連桌上杯碟的圖案寓意和擺盤的花樣都講解得十分清楚。 一支舞罷,殿中叫好聲不絕,樓闕和鄭嫻兒卻連頭也沒有抬。 獻舞的女子羞惱地下了臺,連皇帝的賞賜都沒能讓她露出笑容。 殿中的年輕姑娘們是不會對這種境遇產生同情的,她們只會認為是這姑娘表現(xiàn)得不夠好。 于是緊接著又有人上臺獻曲,一會兒又有人吟詩助興,甚至還有人表演了兩手同時寫出兩種不同字體的絕技。 等到邢婉姝上臺表演了一支胡旋舞之后,皇后終于忍不住開了口:“闕兒,你覺得如何?” 樓闕抬起頭來,一臉茫然。 于是皇后的臉上便有些掛不住了。 小太監(jiān)忙在樓闕的身后提醒道:“娘娘在問殿下,方才邢七小姐的舞跳得如何?!?/br> “這樣啊?!睒顷I恍悟,隨后慢慢地站了起來:“母后恕罪,兒臣方才——沒看見?!?/br> 事實上,他甚至根本不知道剛才邢七小姐上過臺。 皇后滿心氣惱,卻不得不維持著一國之母的端莊溫和:“人家姑娘練琴練舞,都是下了苦功夫的。你連看也不看一眼,人家豈不傷心?” 樓闕微微低頭,態(tài)度謙恭:“母后教訓得是,兒臣記下了?!?/br> 嘴上說記下了,行動上卻依舊我行我素。 等樓闕坐下,鄭嫻兒便輕聲嘀咕道:“怕傷心,就不要上臺嘛!她們又不給咱錢,憑什么她們上了臺,咱們就非看不可?” 樓闕順著她的話說道:“沒錯。咱們還沒抱怨她們打擾了咱們說話聊天呢!” 說話間又有兩位姑娘上臺表演,最后的結局同樣是失望而歸。 于是爭相獻藝的姑娘們終于消停了下來。 皇后沒法子,只得重新喚了舞姬上臺。 好在此刻酒已過三巡,眾人都有些酒酣耳熱,因此倒也不覺得尷尬。 皇后看著除了敬酒之外全程沒有抬頭的樓闕,心里越來越覺得氣惱和不安。 但是作為皇后的尊嚴不允許她第二次被樓闕用“陽奉陰違”的方式反抗,于是略一思忖之后,她又把目光投向了皇帝,面帶微笑:“看著這些年輕的小姑娘們一個個花枝招展的,才知道咱們確實是老了啊?!?/br> “是啊,老了?!被实鄞饝煤懿磺樵浮?/br> 皇后不在意,仍然笑著:“人上了年紀,看這些聲色之娛已經覺得有有些鬧騰了,倒是越來越盼著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皇上,闕兒的年紀也不小了,他的婚事還是要盡快定下來才好?。 ?/br> 皇帝皺了皺眉,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于是皇后便故意提高了聲音,笑道:“鄭氏跟隨太子時日已久,且已有孕在身,自當早些定下她的名分——就給她個側妃如何?” 皇帝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許久才沉聲問道:“誰是‘鄭氏’?” 皇后愣了一下,臉上的笑容有些僵:“臣妾是說……淮陽郡君。” 隔了好一會兒,皇帝才冷冷地“哼”了一聲:“淮陽郡君若是做側妃,誰還能做正妃?皇后可曾聽說過哪位親王家中有年紀輩分皆合適的郡主?” 他既然這樣問了,那當然是沒有的。 皇后的臉色也是越來越難看:“皇上的意思是,要淮陽郡君做太子正妃?可是他們的事畢竟不好聽,她又是二嫁之身……” “那就先擱著!”皇帝煩躁地打斷了她的話。 皇后臉色驟變,手指上的金質護甲“叮”地一聲碰在了酒碗上,那聲音震得她自己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殿中群臣和女眷們面面相覷,誰都不敢在這個時候插言。 不知過了多久,皇后終于醒過神來,聲音干澀:“太子的婚事干系重大,如何能擱置?” 這時樓夫人忽然離席,跪了下來:“皇上、皇后娘娘,淮陽郡君確曾嫁入樓家做三房兒媳,但成親之時,臣婦之第三子已經離世兩年之久;且淮陽郡君進門之后并未過繼任何子嗣到膝下,因此……其實算不得二嫁之身?!?/br> 她的話說得很沒有底氣,但意思是明白的。 她在為鄭嫻兒說話。 寧錦繡愕然地看著她,心中暗恨:這個朝秦暮楚的老東西!一見那女人封了郡君,立刻就忘了自己先前的嘴臉,著急跑過去跪舔了是嗎! 真是可惡! 氣惱之余,寧錦繡隔著桌子遙遙地向自家祖母使了個眼色。 寧老夫人忙也起身,顫巍巍地跪了下來:“皇上、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與淮陽郡君情深義重,天下皆知。此時郡君身世得以明朗,正是正名分的好時機??!有情人終成眷屬,這才是天下百姓喜聞樂見的佳話呀!” 這番話一出,許多女眷連連點頭,皇帝和皇后的臉色卻同時難看了起來。 寧錦繡更是氣得險些哭出聲,忍不住跺腳叫道:“祖母!” 寧老夫人沒有理會憤怒的孫女。她抬起頭來,又補充了一句:“為人處世,善始善終方是正道??!” 這一次,她的話音剛落,坐在樓闕對面的清寧公主已經忍不住冷笑了起來:“善始善終?還嫌丟臉丟得不夠大嗎?先jian后娶,皇家的臉都被他們兩個給丟盡了!” “清寧,不得多嘴!”厲貴妃在旁嚇得臉色都白了。 皇帝的臉色卻因為清寧公主的這句話而緩和了幾分。 他清咳一聲,緩緩地道:“太子的婚事不能擱置,淮陽郡君的事卻急不得?;屎螅袢毡阌赡阕鲋鳛樘舆x定一位正妃、一位側妃,至于淮陽郡君如何安置,等她腹中的孩子誕下之后再議吧!” 皇后盯著鄭嫻兒看了好一陣子,終于緩緩地點了點頭:“如此也好。鄭……淮陽郡君如今有孕在身,確實不方便服侍太子,安居養(yǎng)胎是眼下最好的選擇?!?/br> 正埋頭苦吃的鄭嫻兒聞言立刻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我很方便!” 樓闕險些沒忍住笑出聲來。 皇后卻立時黑了臉,險些把“不知廉恥”四個字喊出口。 但她到底還是忍住了,只板著面孔向身邊的一個宮女吩咐道:“汀蘭,自今日起,你便是淮陽郡君的人了?;仡^叫內廷司幫你挑幾個順眼的丫頭帶過去,好好服侍郡君吧。” 宮女忙答應了,心領神會。 鄭嫻兒勾了勾唇角,低頭笑了:“桐階,咱們現(xiàn)在打個賭好不好?就賭我怎么死——我覺得產后血崩是最好的選擇,你認為呢?” 樓闕沒有答話,攥緊她的手站了起來:“父皇、母后?!?/br> 皇后立刻沉著臉道:“如果你是想為鄭氏求正妃之位,干脆就不要開口了!太子正妃,不是隨隨便便什么人都能當?shù)?!鄭氏雖然是安平郡主之女,可她父親的身份卻是一個卑賤的琴師,這件事本來就是皇家之恥!郡主跟人私奔難道就不是私奔了嗎?郡主跟人私生的女兒就不是私生女了嗎?何況鄭氏自己的品行不端也是有目共睹,給她個側妃名分,已經是……” “住口!”皇帝憤怒地在扶手上拍了一把,焦躁地打斷了皇后的話。 君王失態(tài)如此,成功地使得皇后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幾分。 皇帝皺眉看向樓闕:“你先安分些,現(xiàn)在不是你為她爭名分的時候!” 樓闕立刻追問道:“現(xiàn)在不是時候,那何時才是時候?” 皇帝臉色一沉,盯著鄭嫻兒許久沒有說話。 樓闕嘲諷地笑了笑,牽著鄭嫻兒走到帝后二人面前站定:“兒臣并不打算給嫻兒爭什么名分。兒臣只求父皇母后允準——選立太子妃的事,就此作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