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可梁禎怎會讓他們?nèi)缫?,他帶來的人等的就是這一刻,二十幾艘船在海面排成一排,完全擋住了海賊們的退路。 很快,大衍的火船駛近了番邦人的大船,船上的士兵赫然就是先頭從大衍艦船上跳下去的那些。他們瘋狂地甩出鐵鉤,勾住對方的艦艉,點火焚船,大火趁著風(fēng)勢,迅速蔓延上去,火焰沖天而起,快速地吞沒著對方的每一條船。 到了這一刻,船上的番邦人終于徹底慌了神。 普蘭德大聲罵著臟話,四處的火焰映出了臉上畢露的猙獰和恐慌,他們所在的這條主艦船在艦隊中央,是少數(shù)還未被火船撞上的,卻也根本無法調(diào)頭。 已經(jīng)有人慌不擇路想要棄船跳海,普蘭德一劍解決了一個想跳海逃跑的小兵,揮著手臂瘋狂吼叫著:“都給我回來!開火!繼續(xù)開火!” 船上亂成一片,到處都是喊聲和叫罵聲,一直抖抖索索的仁哥兒到了這會兒反倒壯了膽子,趁亂推開了押著他的番邦人,沖出去縱身跳進(jìn)了海中。 有人大喊了一聲“大衍皇帝跑了”,普蘭德幾乎要氣瘋了,猛地轉(zhuǎn)過身,劍尖指向了正也想尋機會跳海跑路的梁禎,牙根咬得咯咯響:“是你!你騙了我們!你這個滿嘴謊言的小人!你和大衍軍勾結(jié)!我要殺了你!” 梁禎冷道:“我不知你在說什么?!?/br> 他旋身避開對方兇狠刺過來的劍,混亂中搶過了身旁一個小兵手中的兵器,與普蘭德纏斗了起來。 直到一枚炮彈擊中這艘船的桅桿,驟然炸開巨大的火焰,船身開始在海浪中劇烈搖晃,接著便向一側(cè)猛烈傾斜過去,第二枚炮彈炸下,正中船身,火勢迅速蔓延,很快整艘船便已被烈焰完全包裹住。 跌入冰冷海水中之前,梁禎腦中一晃而過的,只剩下祝云瑄溫柔笑著的臉。 高臺之上,祝云瑄一直沒有離開,全程關(guān)注著海上的戰(zhàn)況,自大衍的火船出現(xiàn)奇襲敵軍后,茫茫海面上放眼望去便盡是沖天火焰。他知道梁禎上了哪艘船,始終舉著望遠(yuǎn)鏡看著那個方向,面上無甚表情,緊抿起的唇線卻將他心中藏著的焦急和擔(dān)憂泄露無疑。 倉皇想要逃竄的海賊被梁禎帶來的人堵住了退路,逃無可逃,只能做困獸之斗,到頭后竟開始發(fā)瘋一般無差別攻擊,甚至調(diào)轉(zhuǎn)了頭回?fù)裟切┍承艞壛x的番邦人,完全地殺紅了眼,想要拉著他們同歸于盡,僅剩的炮彈一顆接著一顆,喂向本就已經(jīng)如強弩之末的番邦艦船。 看到梁禎所在的船被炮彈擊中、起火沉沒,那一瞬間,祝云瑄的心驟然提到了嗓子眼,手中的望遠(yuǎn)鏡落了地,轉(zhuǎn)身便沖下了高臺去。 第八十章 衍朝太子 天色大亮,大衍的艦船陸續(xù)駛回了港口碼頭,此戰(zhàn)大捷,擊沉對方幾乎全部的艦船,活捉俘虜近千人,包括番邦人的最高長官普蘭德,己方傷亡人數(shù)不足兩百人,可謂大獲全勝。 祝云璟陪著祝云瑄一直在碼頭上等著,賀懷翎神色凝重地從船上下來,稟報與祝云瑄:“臣已經(jīng)派人在那一片海域搜索了快兩個時辰,并未見到蕭少將軍,……能撈的尸首也都撈了上來,也沒有他。” 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當(dāng)時海上風(fēng)浪大,若是梁禎的尸首隨海浪飄走了,也是極有可能的。這一句,賀懷翎話到嘴邊想了想又咽了回去,即便他不說,祝云瑄想必也是知道的。 祝云瑄的思緒有一瞬間的放空,沒有焦距的目光望向前方依舊波濤涌動的海面,許久,才平靜地翕動了動羽睫,啞聲下令:“繼續(xù)派人去搜。” 回到總兵府再處理完后續(xù)的事情轉(zhuǎn)眼便又入了夜,祝云瑄去到后院,暥兒正和銘兒在院子里玩,見到一整日沒見的爹爹,小孩兒立刻飛奔了過來,高興地喊他:“爹爹,我剛才捉到了一只蝴蝶,給你看。” 蝴蝶裝在玻璃制的瓶子里,顏色十分的艷麗,正上下翻飛著試圖飛出來,小孩兒從一旁的小廝手中接過瓶子,獻(xiàn)寶一般捧到祝云瑄面前:“好看嗎?” 祝云瑄蹲下 身,沒有去看瓶中的蝴蝶,只不錯眼地盯著面前笑眼彎彎格外天真的孩子,想要從他的眉目間看出些那個人依稀的影子,強撐了一整日的鎮(zhèn)定在這一刻終于瀕臨崩潰,用力將孩子攬進(jìn)了懷中。 暥兒手中的玻璃瓶落了地,撲騰了許久的蝴蝶終于重獲自由,在他們身前盤旋了一圈,快速飛走了,小孩兒怔怔望著,小聲道:“蝴蝶飛走了,我再去給爹爹捉,爹爹不要傷心……” 他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隱約覺察出祝云瑄情緒中的低落,試圖用自己的方式稚氣地安慰爹爹,祝云瑄的聲音中帶上了一絲哽咽:“你乖。” 祝云璟站在他們身后,見狀許多勸慰的話到嘴邊都說不出口了,停了片刻,他走上前去,輕拍了拍祝云瑄的肩膀,提醒他:“先去用晚膳吧,孩子們該餓了?!?/br> 坐上了飯桌祝云瑄依舊神不守舍,只把暥兒抱到腿上,一勺一勺地喂給他吃,自己卻沒用幾口。祝云璟眼神示意站在祝云瑄身后的高安,高安上前一步,給祝云瑄布菜,低聲勸他:“陛下,龍體要緊,您多少吃一些吧?!?/br> 祝云瑄微蹙起眉,片刻過后又緩緩舒展開,什么都沒說,低了頭繼續(xù)給兒子喂飯。 暥兒捏著自己的小勺子,舀了一勺蛋羹送到他嘴邊:“爹爹也吃?!?/br> 祝云瑄微怔,嘴角淺淺地上揚了些許,摸了摸孩子的腦袋:“乖寶寶?!?/br> 用完晚膳,祝云瑄讓祝云璟將暥兒帶走:“我還有事要處理,明早又得早起,就別讓他跟著我了。” 祝云璟不贊同地皺了皺眉:“昨夜一整夜都沒睡,你還打算繼續(xù)熬著?” “無事……” 祝云璟將暥兒塞回他懷中,輕拍了拍小孩兒的背:“陪你爹爹睡覺去?!?/br> 暥兒乖乖摟著祝云瑄的脖子,亮晶晶的雙眼怔怔看著他,祝云瑄心中一軟,抱緊了孩子。 祝云璟輕嘆道:“我知道你現(xiàn)在難過,但再難過也得顧著自己的身子,也想想暥兒吧?!?/br> 祝云瑄沒再說什么,抱著暥兒回了住處去。 夜里,暥兒躺在祝云瑄懷中,沒有像往常一樣鬧騰他,只很小聲地問他:“爹爹,你為什么不高興呀?” 祝云瑄親了親他的額頭,微微紅了眼眶:“爹爹沒有不高興?!?/br> “爹爹騙我,”小孩兒篤定道,“爹爹就是不高興了?!?/br> 想了想,他又問祝云瑄:“父親呢?父親為什么還沒有回來?” 祝云瑄怔忪須臾,啞聲呢喃:“你父親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br> 轉(zhuǎn)眼三日過去,梁禎依舊音訊全無,爪哇島那邊派人送來了和談書,要求放回俘虜,被大衍朝廷拒絕,稱只接受投降不和談。至于捉回來的海賊該審的都審問過了,依舊沒有問出他們藏身島嶼的具體位置,不過經(jīng)此一役,這些海賊幾乎全軍覆沒,只最后關(guān)頭在混亂中逃回去了唯一的一艘船,如今他們島上就只剩下些老弱婦孺,船也沒了,怕是用不了多久他們自己就能困死在島上,已再對大衍邊境構(gòu)不成任何威脅。 “據(jù)那些??芙淮?,他們底層兵丁確實自己也不清楚是如何進(jìn)出島上的,只有幾個地位高些的語焉不詳說了是與時辰和風(fēng)向有關(guān),只有在特地的時候他們才能順著潮汐出入島上,和我們之前猜測的一致,但是更具體的他們也說不清楚,真正懂這個的只有極少數(shù)的一些人,很不湊巧,要么死了,要么逃了?!?/br> 賀懷翎沉聲稟報著審問來的情況,祝云瑄心不在焉地聽著,賀懷翎說完停下等了半晌,見祝云瑄依舊沒有任何反應(yīng),一旁的內(nèi)閣官員低咳了一聲,提醒他:“陛下……” 祝云瑄回神,點了點頭,吩咐賀懷翎:“繼續(xù)審問吧,……海上的搜找也不要停。” 賀懷翎無奈應(yīng)下:“臣領(lǐng)旨?!?/br> 那內(nèi)閣官員躊躇問道:“陛下,海戰(zhàn)已經(jīng)結(jié)束,如今只剩下些收尾之事,交給閩粵水師去做就是了,御駕離京已有快四個月,是否該啟程回去了?” 祝云瑄黯下了目光,靜默片刻后,沉聲下令:“將所有隨行的朝臣都傳來吧,有一事,朕現(xiàn)在就要同你們說?!?/br> 此次他來南邊,隨行的內(nèi)閣和各部官員都有不少,皇帝一傳召,很快便都到齊了,祝云瑄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平靜說道:“朕登基迄今已有六載,先前你們一直催著朕立后,怕朕的江山后繼無人,如今朕已經(jīng)有了繼承人,回京之后朕便會祭祀天地太廟,正式冊封太子?!?/br> 話音落下,堂下安靜了一瞬,接著便像是炸開了鍋一般,眾臣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你看我我看你俱是一臉驚疑不定。 有人試探著問祝云瑄:“不知小殿下現(xiàn)在何處?” 祝云瑄淡聲吩咐高安:“傳太子。” “傳太子!”高安朗聲重復(fù)。 暥兒被嬤嬤帶到了門外,小小的孩子在無數(shù)雙眼睛的注視下,自己邁過了那幾乎有他半人高的門檻,一顛一顛地走向了祝云瑄。 他步子小走得又慢,一邊走還一邊好奇地東張西望,對上那些朝臣打量的目光,雖有些怯怯卻也很乖巧地沖著眾人回以微笑,一步一步走到了祝云瑄跟前,喊他:“爹爹!” 祝云瑄將人抱到腿上,小孩兒仰頭問他:“爹爹,這里怎么有這么多伯伯啊?” 祝云瑄摸了摸他的臉:“你乖?!?/br> 一眾朝臣看著那一大一小極其相似的兩張臉,又驚又駭,愈發(fā)懵了,這個孩子明明是定國公的小兒子,這段時日一直被陛下帶在身邊,怎么會成了陛下的兒子?! 雖然吧,他們第一次見到這個孩子時也都很驚訝,但那位定國公夫人是起死回生了的前廢太子已是人盡皆知的秘密,他的兒子長得像陛下那也說得過去,可…… 賀懷翎大概早知會被無端揣測,先前就以要辦差為名告退了出去,這會兒旁的人就算想問他都問不了。 還是掌管儀制的禮部尚書沒忘了自己的職責(zé),硬著頭皮出列問祝云瑄:“陛下,不知殿下的生母是……?” 祝云瑄捏著暥兒的手,淡聲回答他:“他是朕的兒子,是朕與蕭少將軍的兒子?!?/br> 嚯! 那位橫空出世的蕭少將軍現(xiàn)在還有誰不知道,臥底賊寇在這次的海戰(zhàn)中立下大功又墜海失蹤,至今沒有音訊。且他還是當(dāng)年奉先帝旨意出海剿匪的總兵蕭君泊的兒子,本以為早就死了的一群人藏在南洋近三十年,忍辱負(fù)重,一直暗中給朝廷傳遞消息,這幾日已經(jīng)成了街頭巷尾人人傳頌的美談,海戰(zhàn)結(jié)束后一眾人回歸朝廷都已論功行賞,大部隊也被閩粵水師收編,就只是可惜了那位少將軍,怕是已經(jīng)兇多吉少了。 現(xiàn)在陛下卻說,他們倆人其實還有這一層關(guān)系,且還有了個三四歲大的皇子? 禮部尚書頭上的汗都要出來了:“可蕭少將軍這些年一直在南洋……” “他曾因為一些原因化名在京中,三年前才來的南洋,孩子確實是朕與他的?!?/br> 有不怕死的御史追問道:“既然如此,陛下先前為何不說?又為何孩子會被養(yǎng)在定國公府,還成了定國公的兒子?” 或許是對方的聲音過于激動了些,暥兒往祝云瑄懷里縮了縮,有些嚇到了,小聲與祝云瑄道:“這個伯伯好兇,暥兒不喜歡他?!?/br> 一眾朝臣:“……” 御史:“…………” 祝云瑄冷冷瞥了對方一眼,淡道:“太子早產(chǎn),身子弱,滿月之后就被送去南疆醫(yī)治,養(yǎng)在定國公府是皇寺的高僧給批的卦,定國公的兩個孩子都是有福之人,太子與他們做義兄弟能沾染到福氣,為了給太子改命數(shù),只有等他過了三歲去了病根朕才能將他認(rèn)回?!?/br> 那御史怏怏閉了嘴,連批卦改命數(shù)這一套說辭都搬出來了,他還能說什么,皇帝鐵了心要認(rèn)兒子,旁的人質(zhì)疑得越多,越是惹他不快罷了。 禮部尚書小心翼翼地繼續(xù)詢問祝云瑄:“既然生下殿下的是蕭少將軍,那這個名分……” 祝云瑄斂下眸,沉聲道:“待到他回來,便行立后大典?!?/br> 眾臣:“……” 行吧,追封的皇后也是皇后,雖然他們只敢在心里這么想想,并不敢當(dāng)著祝云瑄的面說出來。 那一根筋的禮部尚書還要問,祝云瑄忽然皺了皺眉:“朕才是生下太子之人?!?/br> 一眾朝臣集體愣了住,祝云瑄的面上并無半點難堪,平靜說道:“太子是朕親自生的,出自朕的腹中?!?/br> 不是……陛下您幾時懷了孕生了個活蹦亂跳的太子出來,為何我們一點都不知道? 這下連幾位內(nèi)閣大臣都開始勸他:“陛下,即便太子當(dāng)真是您親自生的,對外也還是說他是蕭少將軍所出吧。” “是啊,陛下,您是天子,萬金之軀,怎能為其他男子受孕,這要是傳出去,豈不是……” “不用了,”祝云瑄打斷他們,“朕意已決,就這樣吧,這事你們知道了就行,都退了吧。” “陛下!” 祝云瑄冷下聲音:“朕說了,朕意已決,不要讓朕再說第三次?!?/br> 黑暗中,梁禎緩緩睜開了眼睛,頭頂隱約傳來船板打開的聲響,他已在這船艙底部的草堆上躺了多時,三天前被海水泡過一直沒有處理的手臂傷口還在隱隱作痛,有人拎著燈籠走了下來,不再是先前一直給他送飯之人。 梁禎坐起了身,輕瞇起眼睛警惕地看著對方。 來人面無表情地冷聲提醒他:“到了,走吧?!?/br> 第八十一章 鬼蜮之島 被推出船艙,梁禎輕閉了幾下眼睛,才逐漸適應(yīng)了周圍的光亮,雖然是黑夜,但比起伸手不見五指的船底艙,能見到火光已十分難得。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四處,心中很快有了答案,這里便是那些前朝余孽的老巢,大衍朝廷苦苦尋了多年的藏在鬼蜮深處的島嶼。 三日前的夜里,他在船身起火沉沒的前一刻跳進(jìn)了海中,十分不走運地被一個浪頭卷走,又被這艘趁亂逃走的海賊船撈起,帶來了這里,當(dāng)真是陰差陽錯。 海島很大,卻透著一股死氣沉沉的壓抑之感,四處刮著妖風(fēng),隱約可見的火光亦如同鬼火一般,前朝樣式的屋宅分散坐落四處,等級分明,眾星捧月在最中間看起來最氣派的一座大宅,應(yīng)當(dāng)就是那些海賊嘴里的主公所在的住所。 雖已入了夜,海岸邊卻跪滿了人,都是老弱婦孺,正流著淚對著上蒼苦苦乞求著什么,人群之中有發(fā)現(xiàn)他們這艘船靠了岸的,大喊了一聲,瞬間所有人都涌了過來,攔住船上下來的人試圖追問自己親人的下落。 這一船僅剩的逃回來的十幾人亦是殘兵敗將,自顧不暇,哪管得了他們,為首的不耐煩地叫人揮開擋在面前的婦孺,押著梁禎急匆匆地趕去了島中間的那座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