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梁禎的事情自是不用祝云瑄多cao心的,他未再多問,將暥兒抱到身上,哄著孩子再多吃些。 梁禎見著三歲多的孩子了還要喂飯,好笑地抬手捏了捏小孩兒的鼻子:“小崽子被你爹養(yǎng)得比公主還嬌氣,以后可怎么得了?!?/br> 暥兒不解地抬頭問祝云瑄:“爹爹,公主是什么呀?” 祝云瑄笑著蹭了蹭他頭頂柔軟的發(fā)絲:“乖寶寶不是公主是太子,以后你就知道了。” 小孩兒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太子是什么?好吃的嗎? 梁禎笑得意味深長:“太子?那陛下打算怎么與人解釋這位小太子的出身?” 祝云瑄安靜地想了片刻,眼里滑過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石頭縫里蹦出來的?!?/br> 梁禎:“……” 之后那一整個下午一直到入夜,三人都再未踏出過房門一步,梁禎手把手地教暥兒做竹編玩具,祝云瑄看書下棋難得能這么自在,偶爾回頭看到身旁一大一小相似的笑臉,總有些恍惚,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希望,這樣的時間能再長久一些就好了。 用完晚膳,梁禎依舊絲毫沒有離去的意思,與祝云瑄在房中挑燈下棋直到亥時,暥兒早就困了,躺在祝云瑄懷里睡得像頭小豬一樣,梁禎見祝云瑄一直維持著一個姿勢怕他累著,湊近過去小心翼翼地將孩子抱進了自己懷里。 盯著孩子的睡顏看了片刻,梁禎的手指輕輕碰了碰小孩兒睡熟后紅撲撲的臉蛋,低聲呢喃:“當(dāng)初我還以為這個孩子會屬豬,沒想到他會早產(chǎn)一個月,變成了一只小狗兒,如今這么看起來倒還是像頭小豬崽子。” 祝云瑄皺眉:“……你罵誰呢?” “罵我自己,”梁禎輕笑,眼里又有轉(zhuǎn)瞬即逝的悵然,“當(dāng)初我真的以為這個孩子沒了,就好像我與陛下之間最后的一點聯(lián)系也斬斷了一般……來南邊的路上恰巧遇上定國公府的隊伍,我不死心,還派了人去查看,不曾想那個時候暥兒已經(jīng)被帶去了南疆,就這么錯過了?!?/br> 祝云瑄垂眸摩挲著手中的棋子,無言以對,梁禎搖了搖頭,輕聲一嘆:“第一次見到這個孩子,我就知道他定是陛下的兒子,他與陛下長得幾乎一個樣,性子也像,我一見到他就喜歡?!?/br> 相對無言許久,祝云瑄才甕聲嘟噥了一句:“他不也是你的兒子?!?/br> “是啊,”梁禎捏著暥兒的手,笑著點頭,“是我的兒子?!?/br> 祝云瑄有一些不自在,將孩子抱了回來,提醒梁禎:“行了,我?guī)秲喝ニ耍阋不匚萑バ税??!?/br> “陛下睡吧,我守著你們?!?/br> 祝云瑄望向窗外漆黑如墨的夜色,眸色微黯,遠處似有隱隱的簇火在跳動,靜靜看了片刻,隨便了他:“你愛守就守著吧?!?/br> 他將兒子抱上床,暥兒迷迷糊糊間被弄醒了,祝云瑄輕拍了拍他:“乖寶寶你繼續(xù)睡。” 小孩兒揉了揉眼睛,看到還坐在一旁榻上的梁禎,小聲問祝云瑄:“父親不跟爹爹和暥兒一塊睡嗎?” 祝云瑄低頭親了親孩子柔軟的臉蛋:“父親晚點再睡,你先睡吧,乖?!?/br> 祝云瑄躺下去,側(cè)身背對著床外的方向,輕輕拍著兒子,再次將他哄睡著。閉起眼睛卻總不得入眠,身后那道時不時落在身上的目光,不用看他也能感覺得到。 子夜時分,外頭隱約傳來的叫喊聲倏然劃破了黑夜的寧靜,梁禎放下手的書,踱至床邊坐下,祝云瑄立刻睜開了眼睛,微弱燭光中炯亮的雙目望向了梁禎,梁禎垂眸一笑,幫他掖好被子:“陛下還沒睡著嗎?” 聽著梁禎低啞溫柔的嗓音,祝云瑄恍惚了一瞬:“……你要出去嗎?” “還不到時候,再等等?!?/br> 祝云瑄恍然回神,皺著眉點了點頭,只提醒了他一句:“別嚇著孩子?!?/br> “放心,無事的?!?/br> 祝云瑄重新閉起了眼睛,依舊睡意全無,梁禎的手指勾起他披散下的長發(fā)在指尖繞了繞,欺下 身,在他的臉側(cè)印上了一個吻,祝云瑄沒有動,只眼睫輕輕顫了顫。 廝殺喊聲和刀劍相接的聲響越來越近,仿佛已經(jīng)有人沖進了將軍府中來,無端的,祝云瑄又想起了那一夜的甘霖宮,外頭喊打喊殺血雨腥風(fēng),他們兩個卻前所未有的平和,說了一夜的話,第一次對著彼此坦誠了心跡。 曾經(jīng)以為再無以后,時過境遷又至如今,世事永遠都是這般出人意料。祝云瑄閉著眼睛無聲笑了起來,梁禎的聲音就在耳邊:“陛下笑什么?” “……沒什么?!?/br> 祝云瑄不肯說,暥兒在他懷中翻了個身,睡夢中嗚咽哭了起來,祝云瑄將人抱緊,溫柔哄著:“乖寶寶別怕,爹爹在……” 幾聲啜泣過后小孩兒再次睡了過去,梁禎嘆道:“帶孩子也不容易。” “習(xí)慣就好了,”祝云瑄低喃,“虧欠他的我都會補給他。” 梁禎沒有再說,再次幫他們父子掖了掖被子:“睡吧。”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外頭的喧囂聲響才逐漸平息了下去,梁禎將最后一星燭火吹熄,起身出了房門。 祝云瑄回頭望了一眼,只看到一個模糊遠去的背影,怔忪須臾,閉上眼睛這才漸漸睡了過去。 梁禎再回來時已是天光微熹,他脫去外衫,躺上床輕手輕腳地從身后攬住了祝云瑄。祝云瑄動了動身子,方才聽到動靜他便醒了,只不愿睜開眼睛而已,嗅到梁禎身上隱約的血腥味,啞著嗓子問他:“事情處理完了?” “嗯,該處置的人都處置了,我有些累,陛下就讓我在這躺一會兒吧?!?/br> 聽出他聲音里的疲憊,祝云瑄未有再動,輕捏了捏他搭在自己腰間的手,梁禎貼上來,抱著他耳鬢廝磨地蹭了蹭,半晌,祝云瑄再次問他:“你受傷了?” “沒有,身上沾到了些別人的血?!?/br> 祝云瑄輕嗤了一聲,語氣卻不自覺地輕松了些許:“這事你策劃了多久?” “將計就計而已,榮伯與老陳勾結(jié),又攛掇了其他幾人想要從我手中奪權(quán),我本不想與他們計較,他們想要給他們就是了,可如今陛下既然愿意讓島上這些人回大衍,我自然得先把那些心懷叵測之人剔除干凈了,免得日后給陛下添麻煩?!?/br> 他說著低笑了一聲:“若非陛下的身份被他們發(fā)現(xiàn),事情也不會進展得這般順利,本來我還正愁著要怎么盡快料理了他們,這就自個送上門來了?!?/br> “你就算準(zhǔn)了他們今夜就會行動?” “被逼急了,自然等不下去了?!?/br> 祝云瑄輕吁了一口氣:“你永遠都是這樣,好像對什么都穩(wěn)cao勝券一般……” “那可不一定,”梁禎貼近他,親了親他耳后的發(fā)絲,“陛下的心,我便從來都算不準(zhǔn)?!?/br> 祝云瑄沒有再說,不再出聲像是又睡著了一般,梁禎將他攬得更緊了些,在他耳邊低語:“陛下,昨日答應(yīng)了暥兒的,帶你們?nèi)e的島上玩,去開開眼,想去嗎?” 頓了片刻,祝云瑄呢喃問道:“今日便去?不怕島上再生出異變?” “不會,剩下的事情交給下頭的人去處理就行了,從這里往南走一日,有一座彩虹島,十分的漂亮,陛下和暥兒會喜歡那里的?!?/br> “嗯……那就去吧?!?/br> 梁禎輕聲一笑:“好,那再睡一會兒,等暥兒醒了用過早膳我們便動身?!?/br> 第六十八章 彩虹之島 早晨出門時祝云瑄特地留意了四周,島上安靜了許多,之前天一亮就來海邊干活玩耍的婦人孩童都不見了,隨處可見巡邏的衛(wèi)兵。即便梁禎只處置了帶頭鬧事的幾人,昨夜之事留下的陰霾還是刻在了每一個人的臉上。 梁禎卻并不擔(dān)心,比起這些小打小鬧,現(xiàn)在島上中高層的將領(lǐng)都已經(jīng)知曉了大衍皇帝的承諾,這就是吊在他們面前的最誘人的胡蘿卜,叫他們沒心思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要不這一次的叛亂哪能這么輕易平息。 他們在碼頭上登船,難得今日天氣晴好、萬里無云,海面上也沒什么風(fēng)浪,從上船起,梁禎就牽著暥兒去了甲板上釣魚,祝云瑄在船艙里看了一個時辰的書,后頭有些頭暈眼花,也起身去了外頭,打算透口氣。 剛走出來,便見到暥兒用力拍著手正又叫又笑,整個人都玩瘋了,梁禎抬手往后一甩,手中的魚竿猛地在空中劃過一道弧度,有什么東西重重砸在了他們身后的甲板上。 “是龜龜!”小孩兒興奮極了,看到祝云瑄出現(xiàn)立刻跑了過來,拉著他的手要他去看,“爹爹爹爹你看,父親釣到了一只大龜龜!” 祝云瑄伸手抹了抹他腦門上的汗,看向那已經(jīng)翻了個個,背部著地在甲板上不停轉(zhuǎn)著圈的海龜,腦袋和四肢都縮回了龜殼里著實的有趣,也不知梁禎是怎么釣上來的。暥兒躍躍欲試想要過去摸,被祝云瑄給攔住了,小孩兒告訴他:“大龜龜好笨,父親一釣就釣上來了,笨死了?!?/br> “嗯,嗯,我們暥兒最聰明?!弊T片u笑著附和他。 梁禎已經(jīng)釣了一筐子的魚和蝦,祝云瑄牽著孩子過去看了一眼,確實收獲頗豐,暥兒得意地與他炫耀:“我也釣到了魚,兩條!” “乖寶寶真厲害?!弊T片u毫不吝嗇地夸著兒子。 梁禎將魚線收回,低聲一笑:“陛下怎不夸夸我?” 祝云瑄睨了他一眼,眼波流轉(zhuǎn)間帶著掩飾不去的笑意:“你想要朕怎么夸?” 梁禎垂眸低咳了一聲:“就說,朕的男人十分有本事。” 祝云瑄語塞,眼神飄忽了一瞬,唇間只吐出一句含糊不清的“不知所謂”。 落日時分,船終于靠岸,祝云瑄牽著暥兒走出船艙,瞬間便被前方海島上的景象吸引了目光。島上繁花似錦,石頭砌成的五彩斑斕的房屋樓閣點綴其中,雕廊畫棟、巧奪天工,籠在夕陽余暉下,便當(dāng)真有如彩虹一般,叫人目眩神迷。 暥兒倏地睜大了眼睛,嘴里發(fā)出了驚嘆聲:“好漂亮哇!” 梁禎上前一步將人抱起:“走吧?!?/br> “我要自己走!”小孩兒扭著身子要下地,“我的龜龜!” 梁禎啼笑皆非地將人放下:“還惦記著那只笨龜呢?” 暥兒用力點頭:“要龜龜!” 一根繩子綁在海龜?shù)亩亲由希『河H手牽著,一步三回頭地蹣跚拉著往前走,祝云瑄看著無奈極了,皺眉與梁禎撇了撇嘴:“你出的餿主意,你看看他現(xiàn)在眼里就只剩這只龜了……” 梁禎不以為意道:“小孩子忘性大,他喜歡讓他玩兩天就是了,回頭就叫人把龜給燉了?!?/br> 祝云瑄:“……你若是不怕他跟你斷絕父子關(guān)系,就盡管燉,到時別怪我沒提醒你?!?/br> 梁禎:“……” 這座彩虹島很大,有梁禎他父親占據(jù)的那座海島的三四倍不止,島上只有不到五千常駐民,日子過得十分安寧,且看這些人的長相,大部分亦與大衍人一般無二。只穿著打扮卻是大不相同,放眼望去,路上無論男女老少,皆是輕紗薄裙,顏色亦是昳麗招搖,人人身上都堆滿了貝殼、珊瑚制的首飾點綴,閃閃發(fā)光,晃人眼得很。 一路走梁禎一路與祝云瑄介紹:“這座島的島主家姓秦,是一百多年前從大衍遷過來的富戶,三年前我初到南洋便與現(xiàn)任島主因緣巧合結(jié)識,成了莫逆之交,這兩日島主家中辦喜事,又趕上每三個月一次的集會,來島上的人才比往常多許多,平日里這里還要清靜些?!?/br> 祝云瑄有些意外地抬眸看了梁禎一眼:“辦喜事?” “是啊,島主的長子娶親,廣發(fā)請?zhí)?,我們是來喝喜酒的?!?/br> 原來如此……祝云瑄順口問道:“那我們要在這里待幾日?” “陛下急著回去?”梁禎笑著反問他。 祝云瑄輕抿了一下唇角,沒有回答,離半月之約已經(jīng)過了一半,何時回去他們之前一直沒有說好確定的日子,只再如何回避終究還是要回去的,該解決的事情也必須得徹底解決。 見祝云瑄一時有些心不在焉,梁禎勾了勾唇角,小聲提醒他:“走吧,我們?nèi)コ侵泄涔?,先找間客棧。” “客棧?”祝云瑄挑眉,“你被島主邀請來喝喜酒,他連個住處都不給你安排,這里的島主就是這樣的待客之道?” “沒有,我們提前了一日來,人家里這幾日忙著辦酒,肯定一堆的事情,就不去麻煩人家了,走吧,去前頭。” “走了小寶貝?!彼χ仡^,招呼了一聲全副心思都放在海龜身上的暥兒。 小孩兒牽著他的龜龜顛顛跟上來,笑得見牙不見眼:“暥兒來啦~” 進了城中則更是熱鬧,這座島在這一帶很有些名氣,島主的船隊時常來往大衍與南洋倒買倒賣,附近其他島上的人也會過來買東西,島主生意做得大,但很有眼色地不會去惹那些番邦人的眼,碰上了還會主動讓利送些好處,這些年也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了下來。 這兩日或許是因為島主家要辦喜事,島上處處張燈結(jié)彩、喜氣洋洋,便不是這島上的人,也能親身感受到那種單純質(zhì)樸的快樂。 祝云瑄隨口問起梁禎:“你是怎么認識的這里的島主?” “巧合而已,三年前我初來南洋,在海上救了遇上風(fēng)暴沉船差點葬身海中的島主,后頭就跟著他來了這彩虹島上,這地方實在很不錯,安逸又不會過于無聊,我本已打算就在此定居了,沒曾想竟在這里見到了家父,家父與島主亦是好友,那回家父來這島上拜訪島主,我們父子才終得想見?!?/br> 梁禎的言語間有頗多的感慨,祝云瑄默默聽著,盤亙在腦中的念頭卻是此處距離大衍距離京中何止千里,如若他沒有來泉州,他們當(dāng)真有可能……此生都再不得見了。 祝云瑄的神情黯然了些許,梁禎見狀問他:“陛下在想什么?” “……沒什么,走吧,先找間客棧住下,暥兒也該餓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