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jié)
加爾文并沒有夸張,在跟隨霍爾頓醫(yī)生在地下世界生活了這么多年以后,加爾文已經(jīng)很習慣見到人類的鮮血,殘肢和痛苦的低吟。但是當流血不止的對象換成了一只流浪狗,一切都改變了。 加爾文沒有說出口的事情是,哪怕維吉利表現(xiàn)得再無辜靦腆,也只是讓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名令人作嘔心理完全扭曲的變態(tài)。 而在加爾文內(nèi)心更加隱秘的地方,隱秘到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那塊區(qū)域,他的直覺正在發(fā)出警報——站在那條狗旁邊,滿身鮮血的靦腆男青年身上有些地方不太對勁。 現(xiàn)實中的維吉利看上去真的快要哭出來了。 他緊張得一直在吞咽口水。 “唔,那個手術(shù),我的意思是,你的手術(shù)——我們需要在一個專業(yè),安全,合乎標準的地方為你進行手術(shù),但是天使鎮(zhèn)的事件剛剛過去,以你現(xiàn)在的狀況,一旦走進醫(yī)院,無論是正規(guī)的還是地下的,你都會引起所有關(guān)注這件事情的人的注意?!?/br> 維吉利干澀地解釋道。 加爾文的臉色伴隨著維吉利的解釋變得越來越難看。 維吉利一直觀察著加爾文,他知道現(xiàn)在加爾文的情緒一定相當惡劣。 哦,看,紅鹿,看看你留下的爛攤子。 維吉利在心底陰暗地詛咒著,但他在加爾文面前的表揚始終完美無缺。 “鎮(zhèn)上有一家設施十分齊備的醫(yī)院,好吧,全稱是艾爾之家寵物醫(yī)院,那位可愛的院長曾經(jīng)在紐約待過十二年,他知道來海濱度假的富人們是如何珍視自己的寵物的,他把自己的寵物醫(yī)院管理得很好,基本上……” “基本上可以提供我的手術(shù)所需要的藥物和器械,嗯,或許還有手術(shù)場所?!?/br> 加爾文打斷了維吉利的話,替他把接下來的話說完了。 “唔,大概……是的,沒錯,就是這樣?!?/br> 維吉利點了點頭。 加爾文用力地揉著自己的太陽xue,他焦躁不安地在廚房門口來回踱著步子,那只狗的每一聲嗚咽都讓他覺得自己的心臟在抽緊。 “所以這只狗是為了讓我們能夠潛入寵物醫(yī)院?就為了這么個原因?” “兩個好心的游客抱著他們在沙灘發(fā)現(xiàn)的受傷流浪犬前往最近的寵物醫(yī)院進行救治——至少這樣不會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而且我們也可以提前熟悉一下那里的手術(shù)環(huán)境。” “我們可以在夜間潛入——” “那是一間寵物醫(yī)院,加爾文。那里可不像是人類的醫(yī)院除了暈暈乎乎沉浸在夢鄉(xiāng)中的病人就只有打瞌睡的護士,那里有夜托的狗和其他什么亂七八糟的寵物!當然,芙格也許能想辦法搞定它們,但是我們現(xiàn)在的狀況經(jīng)不起任何的冒險……事實上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列出一萬條理由來說明這條狗的犧牲是值得的,可你確定我們要繼續(xù)下去嗎?” 維吉利指了指那條狗后腿上的傷口。 “我想我應該先把它包扎一下,那個,雖然這聽起來有點像是狡辯,但這傷口并不嚴重,至少沒有它看上去的那么恐怖。是芙格下的手,他很擅長這個,并不會真正地傷害到這條可憐的小東西……” 【“我可不會在一條狗身上浪費我的精力。”】意識之海里,芙格冷冷地說道。 維吉利十分坦然地忽視了他的抗議。 加爾文神色復雜地瞪著維吉利:“那么就快點把那條狗的腿包上!他媽的這個計劃簡直爛透了,我重復一遍,爛透了!” 維吉利在加爾文開口之前便已經(jīng)動作利索地包扎起了那條狗的傷口。 而僅僅在一個多小時后,喬裝打扮后的“好心游客”加爾文和維吉利便已經(jīng)抱著那條受傷的狗,站在了艾爾之家寵物醫(yī)院的候診廳里。 一切都像是維吉利之前像是加爾文所保證的那樣順利,至少在最開始是這樣。 艾爾之家寵物醫(yī)院一座漂亮的赭色磚石建筑物,掩在綠色植物后方的窗子明亮光潔,隱隱能看見不多的人影在玻璃后面晃動。光從建筑物本身來看,它甚至比許多人類診所要顯得豪華許多【現(xiàn)在加爾文十分肯定這所醫(yī)院的院長在紐約的十二年應該過得相當不錯,而維吉利(還有他身體里的其他人)為什么會選擇這里作為手術(shù)場所也是有原因的】。他們抱著狗走進醫(yī)院,滿臉驚慌,身上沾著點兒血。 “抱歉,我們在沙灘上慢跑時候遇見了它——” 維吉利有些匆忙地喊道。 他的演技稱得上是完美,唯一的意外情況恐怕來自于候診室里的其他“病人”。 一只貓,被鎖在一口堪稱宏偉的巨大貓箱里,在加爾文與維吉利走進診所的瞬間發(fā)出了威懾性的嘶吼。 而在它的帶動下,位于候診室靠墻側(cè)的領養(yǎng)籠里,那些待領養(yǎng)的大狗與小狗們也隔著玻璃門朝著兩人狂吠起來。一時之間,這座原本顯得高級而冰冷的寵物醫(yī)院顯得格外混亂與嘈雜。 一名護士慌慌張張地從辦公桌后面站起來,朝著加爾文和維吉利跑去。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臉上滿是驚慌,幾乎難以分清她詢問地究竟是維吉利手中的傷狗又或者是這種混亂的狀況。 “我不知道,我們只是發(fā)現(xiàn)了這只狗嚴重受傷了,我們還以為它已經(jīng)過死了但是看到我們來了以后它卻一直在尖叫——抱歉這些狗是被嚇到了嗎?我們該這么做……” 負責與護士打交道的是維吉利。 他的聲音里溢滿了關(guān)切和慌亂,是那種遇到突發(fā)狀況時候游客的腔調(diào)。 至于加爾文站在他的身側(cè)后面一點的地方,一頂鴨舌帽配合著太陽眼鏡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他的臉上擦著深棕色的油膏,看上去就像是海濱最常見的那種滑板愛好者。 “哦,可憐的小東西。" 那名年輕的護士在看到維吉利懷中那滿是鮮血的大狗時嚇了一跳,加爾文懷疑她一直到這個時候都沒有搞清楚狀況。好吧,也許他也應該諒解一下對方?坐落在這種區(qū)位的豪華動物醫(yī)院里慣常的病人通常是消化不良的小型犬又或者是飽受尿路感染之苦的純血統(tǒng)貓,這樣一只血淋淋哀嚎不已的大狗原本就足夠讓那名護士不知所措了,更何況現(xiàn)在這里還處于所有動物都在拼命嚎叫的可怕狀態(tài)。 “我覺得它快死了,它的傷口很大而且一直在流血,這里有醫(yī)生值班嗎?天啊,快點救救這個小家伙。” 維吉利在最恰當?shù)貢r候發(fā)出了最恰當?shù)陌?,就連他臉上的混亂都是那般完美無缺。 流浪狗的血染紅了寵物醫(yī)院漂亮的水磨石地板,加爾文飛快地環(huán)視了周圍一圈?,F(xiàn)在正值暑季,來候診的動物主人們卻并不太多。 一名看似硅谷精英的男人抱著巨大的貓箱,里頭的貓正是那只引起了動物連鎖嚎叫的“領導者”,那是一只身形巨大到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小獅子的長毛黑貓,一雙冰冷的橙黃色眼睛正隔著籠子死死地盯著加爾文的方向。它的耳朵徹底的背到了腦后,那種如同哈雷摩托啟動一般的低吼連綿不斷。 它的主人顯得相當不安,他不斷在兩人與自己家貓之間調(diào)轉(zhuǎn)著視線。 “嘿,甜心,沒事的,沒事的……” 他一邊嘀咕著一邊轉(zhuǎn)過身,將自己的身體擋在貓與加爾文之間。 另外一名穿著限量版短裙的女孩皺了皺眉頭,抱著自己懷中的垂耳兔往遠處坐了坐。感謝上帝,那只垂耳兔自始至終沒有吭聲,但它也依然顯得焦躁不安。 除此之外便是一名穿著霜青色套裝的老婦人,她有些關(guān)切地望著維吉利和加爾文的方向。 “你應該叫米拉醫(yī)生過來看看——” 老婦人儼然是這所醫(yī)院的???,她拍了拍蹲坐在自己膝蓋旁邊的白色大狗,沖著護士嚷嚷道,那只狗已經(jīng)是醫(yī)院里最鎮(zhèn)定的一只了,但它的視線也一直牢牢鎖定在維吉利的身上,鼻子皺了起來,露出了一看便知道經(jīng)過精心護理的利齒。 “我,我會的,我現(xiàn)在就去?!?/br> 那名護士連忙朝著辦公室跑去。 不多時,老婦人口中的米拉醫(yī)生匆匆忙忙地出現(xiàn)在加爾文和維吉利的面前。 “哦,我的天啊,這究竟……” 她先是瞪著候診廳里的混亂發(fā)出了一聲驚呼,然后才注意到維吉利和加爾文,“究竟是誰竟然對這么一只無辜的動物下手。” 米拉醫(yī)生年約四十左右,臉上的妝容精致得不太像是獸醫(yī),她揭開了覆蓋在流浪狗上方的毯子后,眉頭皺得緊緊的。 “該死的這小可憐確實傷的很重——先帶它到手術(shù)室去,我想它也許嚇到這里的其他病人了?!?/br> 米拉醫(yī)生說道。 也許是因為那名老婦人的緣故,又或者是因為那震耳欲聾的狗吠,總之在一小段慌亂后,維吉利懷中那條“也許是被喝醉酒的年輕人取樂割傷”的流浪狗得到了優(yōu)先治療。 光從這一點上來說,那條流浪狗的待遇卻比許多不那么走運的人類還要幸運得多。 加爾文本應該和維吉利一同前往診室,并且借機觀察一下艾爾之家動物醫(yī)院的內(nèi)部設備與環(huán)境,事實上他也是這么打算的。 可截止到現(xiàn)在為止的順利卻偏偏在這一瞬間戛然而止。 【嘻嘻……】 即將踏入通往診療室的連廊時候,加爾文忽然聽到了一聲細小而急促的冷笑。 那小聲聽起來像是一個小孩。 第125章 惡毒,冰冷,邪惡。 那明明是一個孩子特有的童稚笑聲,聲音里卻蘊含著讓人發(fā)瘋的惡意。 加爾文猛地朝著笑聲傳來的方向望去,但他看到的卻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候診廳。 被鎖在航空箱里的黑貓。 蹲坐在女孩光滑大腿上的垂耳兔。 還有那擋在老婦人身前的大狗。 還有那些面目模糊的人類。 流浪狗的狂吠聲非常奇特地在一瞬間便消停了下去,加爾文能聽到它們隱約的呼哧聲。 沒有小孩。 更沒有那滲人的嬉笑。 加爾文緩慢地將視線移向了另一邊,走廊的另一頭。 然后他發(fā)現(xiàn)這條走廊變得細長了起來,甬道一邊通往看不清盡頭的遠處。 加爾文的心跳瞬間加快,他猛然眨了眨眼——幻覺消失了,通往手術(shù)室的走廊回到了他的視野里。 但加爾文還是覺得自己的腿一軟,他差點兒直接跌倒在白光晃晃的走廊里。 那種無法言說的恐懼仿佛在一瞬間吸走了他的所有力氣,他只覺得自己的背已經(jīng)被冷汗全部浸透,肌rou更是僵硬到無法動作。 “加爾文?!” 維吉利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了加爾文的異樣,只差一點他便要將那只狗丟出去好來扶住加爾文,幸好在最后關(guān)頭,加爾文穩(wěn)住了自己的身形。 “我沒事?!奔訝栁纳硢〉氐驼Z道,“我只是……” 他愣愣神:“我想我有點兒中暑了,或許我還是在外面呆著比較好?!?/br> 加爾文感覺很不舒服。 他的大半視野都被鴨舌帽的帽檐遮住了,可即便是這樣,他依然覺得自己的視線正在變得昏暗。 每個人在孩童的時候或許都有那種古怪的體驗——忽然間,恐懼降臨,也許是莫名其妙開始擔心床底下有吃人的怪物,又或者是櫥柜里潛藏著“恐怖大王”,那種恐懼在一個人的心里爆發(fā)式的蔓延,無論他們的父母如何努向他們解釋這個世界上并不存在怪物亦或者恐怖大王,但對于還是小孩子的他們來說,它們就在那里。 而現(xiàn)在,加爾文的“恐怖大王”就站在那條長長的,光亮的走廊盡頭。 加爾文忍住暈??聪蚓S吉利,后者顯然只想與加爾文在一起,但加爾文微弱地朝著他搖了搖頭。 “中暑?你的臉色看上去很糟糕,我覺得我——” “看好那只小可憐,我會在外面等著你?!?/br> 加爾文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