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但若是謹姝登基,那將是一件完全不同的事,謹姝仍舊姓葉,復興葉氏王朝,讓李偃永不能稱帝,如果謹姝會答應,那么意味著謹姝與李偃決裂,但謹姝與汝南也算不上一伙,而且汝南必然要給出同等條件的退讓,那么意味著,汝南是徹底沒有了爭奪帝位的野心了。 國陽為了解決掉李偃這個勁敵,不惜扶持第三個勢力出來。 那些早就不滿于國陽統(tǒng)治的男人們,在得知那個老女人偷偷地打算把他們賣了的時候,內心的憤怒和不滿,一下子就涌出來了,雖不至于即刻爆發(fā),但對國陽郡主的威脅,已經(jīng)足夠大了。 遠在四綬關內的國陽郡主,深深地覺得,自己太過小看了李偃的發(fā)妻,甚至有一種被人重重擺了一道的極深的屈辱感。 這幾件事,單看都沒有什么,合在一起,連國陽都不得不佩服,那個女人,心思是真的縝密。 全方位無死角地將她的弱點一一掐住。 她第一次,有了不能呼吸的感覺。 而同一時間,得到了關外李偃,繞過谷廊,馬上就要破關的消息。 從四綬關到谷廊,中間隔著連奴一族,連奴族對關內人恨之入骨,想要借道過去,必然要脫層皮,所以國陽從來沒覺得李偃在受傷的情況下,會冒險行這一條路。 在這個清晨,她遠遠地眺望不遠處那座掩埋在黃土堆里的拙樸關隘,有一種強烈的直覺,好像,大勢已去。 她全身心地對付著李偃,把這個男人當作唯一的勁敵,背后露出的破綻和軟肋,她不是沒看到,而是沒有在意,她不認為有人能觸及到,因為那個可以威脅她的心,已經(jīng)被她堵在了關外了,在他未作出有效反擊之前,她以為自己都是安全的。 事實證明,她錯了。 錯得離譜。 從密城到汝南,花費了兩個月的時間,謹姝是在第十天的時候,就得到了國陽郡主領兵南下的消息,卻不是往這里來的,先是繞道去了西南,想來是要先處理楊氏兄弟那邊。 那時底下人問她,“夫人,咱們還去汝南嗎?” 他們以為,本意也就是做做樣子,畢竟動汝南也不容易,他們要給國陽郡主他們能動的姿態(tài),意思就是,你若執(zhí)意和主公作對,我們就是拼死也要拉汝南墊背,但既然國陽郡主已撤了兵,那么也就不必再冒險往前開了。 彼時謹姝撩了下眼皮,“去,為何不去?主公即刻就要入關,國陽又去了西南,此時不趁火打劫,還要等到何時?” 所有人先是一愣,然后很快便反應過來,主公從谷廊繞出來,離得最近的就是北倉,北倉下來是郢臺、鹿陰,因著宇文老賊的緣故,那里一直重兵屯守,若國陽郡主現(xiàn)下去了西南,算上腳程,主公去郢臺大約需要半個月,那時候國陽大約已到了山南西面,若主公從郢臺派兵來圍汝南,正好和謹姝他們的兵力將汝南包個餃子,而那時國陽郡主回護已來不及。 到時候汝南肯定抵抗不住主公的兵力,會選擇相對薄弱的地方做突破口,如果照著那個方向走,正好能撤到西南,和國陽郡主的兵力匯合,然而謹姝這邊已聯(lián)系了山南,山南的兵力正在往這里突過來,當時他們都以為是謹姝保險起見想要多一層防護,現(xiàn)下忽然覺得可不可能……是想堵著汝南唯一的退路?將汝南徹底困死。 這些人都比謹姝細致且有勇有謀,謹姝是知道的,他們缺少的就是一個人領頭,一旦有人帶著他們,給他們指明方向,他們就是一把利刃,可以隨意地往敵人的痛處戳。 謹姝只要稍微開個頭,一切都順其自然地開始了。 兩個月后大軍已經(jīng)壓到了汝南外不過百里,中途遭遇了四次劉氏的軍隊,四次都是險勝,但腳步一直都沒有停過。 李偃進了關后,便一切都得心應手起來,和謹姝料想得差不多,路線繞著過去的,一路上整合兵力,朝著汝南圍了過來,朱嬰帶人抄近路往西邊來,打算把西邊的兵力整合,以配合主公,沒想到謹姝帶的兵,一直往前突進,絲毫沒有威脅國陽郡主的意思,她就是奔著汝南去的。 一面松了口氣,一面對謹姝有了更深的認識。 在軍隊逼近汝南百里的時候,朱嬰接管了軍隊的指揮權,在看見謹姝一瞬間像是松了氣病來如山倒的時候,他一邊擔憂,一邊深深地覺得,這次若不拿下汝南,戰(zhàn)事若再拖下去,謹姝若真出了事,主公可能會瘋。 于是眼見著朱嬰仿佛整個人帶著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氣勢往前逼近的時候,汝南的人徹底慌了,城池接連失守,眼見著就要逼到汝南城了,李偃那邊的威壓更幾乎是毀滅性的,劉氏的兵一退再退,最終退不可退的時候,棄城而逃了,如謹姝原先料想的一樣,往西南方向撤退了,在前進了八百里的時候,成功和一個侏儒殘疾的領將遭遇,最后被殺得片甲不留。 而剩下事,謹姝就沒有絲毫力氣再去關注了。 發(fā)熱,渾身疼痛。 她在強撐著精神隨軍征戰(zhàn)的過程中,熬干了因早產(chǎn)而本來就身體不濟后的最后一滴心血。 劉氏軍隊向西南撤退,東面李偃的軍隊和西面朱嬰帶的軍隊兩相交遇在汝南城的時候,朱嬰最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滿城尋找大夫。 汝南整個城都顯得蕭索,所有的大夫都被他抓了過來,那些人合力才保住了謹姝的命,一個個瑟縮著看屋里那位始終寒著臉的江東之王。 李偃在黑暗里第一次摸到謹姝的臉的時候,整個人就冷得快要結冰了。 謹姝迷迷糊糊地看見他,眼淚倏忽就落了下頭,腦袋抵著他的胸膛,似是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求證似的,叫了聲,“夫君?” 李偃聲音沉著,卻意外的溫柔,“是孤,孤讓你受委屈了。等你好了,你打我、罵我,都好,孤都受著?!?/br> 謹姝卻是先摸上了他的眼睛,“夫君眼睛怎么了?” “無礙?!?/br> 邊兒上李麟說道:“如何無礙?傷得嚴重,在北倉的時候見了一個大夫,說能調理,但至少需要半月,叔父急著見您,就擱置了,這些天,確切是越來越嚴重了,想要恢復,怕是沒那么容……” 話沒說完,李偃已經(jīng)踹了他一腳,讓他滾了。 謹姝心里一梗。 李偃卻還在安慰她,“孤無事?!?/br> 謹姝心里疼得要命,可知道現(xiàn)下是什么情形,壓著,一句話都沒說。 汝南指派了一個將領接管,其余軍馬往西南方向追去。 十日后,李偃輕輕地把謹姝抱了起來,吩咐了人,“送夫人回繁陽,要快,不得耽擱,出了事,全都提頭來見?!?/br> 他一直抱著謹姝,一直抱到她上馬車,謹姝知道他現(xiàn)下無法脫身,只得用力地抱了他一下,“阿貍等著夫君回來。和兩個孩子,一起等你?!?/br> 李偃心頭狠狠跳了一下,早產(chǎn),沒來得及見到出生的孩子,還有謹姝現(xiàn)下的病,是他心底不可言說的刺痛。他緊緊抿了唇,許諾,“三個月內,孤一定結束一切?!?/br> 謹姝不疑有他,重重點了頭。 上了馬車,從簾縫里瞧見雙眼空洞的李偃,才捂著嘴,任由眼淚從指縫里流出來。 有個詞,叫做一潰千里,一旦有了頹勢,會像決堤的洪水,一發(fā)不可收拾。 李偃對國陽郡主實行了趕盡殺絕式的圍剿,最后斬殺國陽郡主在嚴水東岸。 國陽厲聲問他一定要做這么絕,不怕被史書詬病嗎? 他目光落在浩浩江水之上,扯了個寡淡的笑,“孤早說過,有一日,會叫你后悔主意打到我妻身上的決定。孤,說到做到?!?/br> 國陽慘然一笑,她知道,自己做的最后一個錯誤的決定,是覺得葉謹姝并無膽略和能力去動汝南,她先選擇去解決西南之事。 所謂一步錯,步步錯。 第52章 諸項善后事宜, 亦花費了不少的時間。 這一年的初雪, 謹姝終于等來消息,主公在陵陽祭告天地,登基稱帝, 改國號為胤, 定這一年,為定安元年。點將臺封公進爵,就連招降的幾個將領,亦論功行賞,并無區(qū)別對待。這稍稍打消了一些人心里的忌憚。 原先李偃對國陽和楊氏的趕盡殺絕、血腥圍剿, 使得許多人心里其實都是忐忑的,李偃本就非善類,那些傳聞中更是添油加醋地將他塑造成一個殘暴不仁的暴君, 加上這一回,頗有種化身地府閻羅的強硬姿態(tài), 實在叫一些有意依附的人心生忌憚,害怕有朝一日, 也會死于非命。 帝王之術,那些微妙的平衡和牽制,一旦被打破,就會隱患無窮。 魏則也曾勸過他,不要明面上做得太強硬, 以后隱患無窮。 但李偃骨子深處始終住著一頭未覺醒的兇獸, 謹姝生產(chǎn)前后所經(jīng)歷的九死一生, 狠狠地戳在了他最痛的地方,惡鬼蘇醒,是要吃人的。 魏則其實有時候能理解主公的所為,并無力阻。 李偃自然知道,也早料到,現(xiàn)下也無特別的法子,只能耐著性子,慢慢來。 戰(zhàn)后安撫,是項叫人頭疼的事。 但李偃并不后悔自己所作所為,他無法容忍,有人對謹姝的傷害。 比直接傷他要叫他失控的多。 對婦弱稚幼下手,他亦看不起。 王城依舊擇在陵陽,修葺宮殿,安撫臣民,諸多駁雜事項,絆得李偃脫不開身。他只抽空回去看了謹姝一趟,瞧瞧自己方出生的孩兒,取了名字,哥哥叫允禎,meimei叫昭寧。 那日他說抱抱孩子,乳母把孩子托著放在他臂彎里,他就那么托著,動都不敢動,只覺得小孩兒軟得像是沒有骨頭,滑不溜丟的,仿佛一不小心就能從他指縫里流走了。 哥哥還沖他笑了,meimei尿在他胳膊上,乳母心驚膽戰(zhàn)地看著他。他一臉嚴肅,仿佛下一秒就要生氣揍人了。 謹姝卻在旁邊笑得喘不過氣,扶著他胳膊讓他抱得舒服些,知道他是緊張,不是生氣,實在覺得好笑,“夫君緊張什么,允禎還沖你笑呢!第一次見爹爹,你這樣嚴肅。”他眼睛還是不好,遺憾連孩子長什么樣都不知道。 謹姝笑完了,才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夫君眼睛要上些心?!?/br> 他似乎已是習慣,比陸仲還要自如些,但總歸拖著叫謹姝擔心。 李偃隨口應著,“吃著藥,不用擔心孤?!?/br> 他尋著昭寧的腦袋,把手僵硬地挪到臉旁,直直地戳了一下,軟軟的臉蛋,他忽地笑了笑,“孤的女兒?!?/br> 傻得不行。 謹姝真是沒想到,李偃做了爹爹,是這樣的,笑得臉都僵了。給允禎喂奶的時候,他也在旁邊坐著,抱著昭寧,眼神有些空洞看著她,問她,“在喂奶?” 謹姝“嗯”了聲,“不夠吃,還好有乳母?!?/br> “你也要多吃,孤摸著都瘦了。” 李偃忽然覺得恍惚,好似她還是小孩兒,轉眼已為人母,已是為他孕育兩個孩兒的女人了。 謹姝被他盯得很不自在,即便知道他看不見,還是覺得被他目光燙得臉紅,喂了奶,吩咐乳母把孩子先抱走,給他換衣服。 威風八面的主公,回了家,也是要被女兒尿了一身的。 他把謹姝擁在懷里,許久都沒有撒手。 他沒待幾日,便又動身走了,還有許多事,各地一些小匪目,趁亂還不想降服的,還在作亂,他都要一一安排。 臨走前把府內府外管事的人都叫了過來,挨個兒敲打了一遍。 不消他cao心,這些人其實現(xiàn)在也是有些怕謹姝的。 他閑了照舊來信給謹姝,因著眼睛不便,只能叫人代筆,每回還都是那句,“卿卿吾妻?!备糁垙埗寄芙腥寺牫鰜砟佂釀艃骸V旀瓕Υ艘咽前敕制舛紱]有了。也不知執(zhí)筆的人每回聽了會不會在心里偷偷翻白眼。 謹姝日子過得單調,每回只說些趣事給他聽,亦在信里一遍遍提醒他,叫大夫著緊給他調養(yǎng)眼睛,莫再拖了。 他總是避重就輕,只說自己無礙,叫她不要cao心,只管養(yǎng)好身子。 一轉眼,就入了冬。 繁陽冷得很,謹姝自小就怕冷,雪剛下,她就窩在屋里不出來了。 從這里到陵陽,路途遙遠,孩子還小,她身子也不是很經(jīng)得起折騰,李偃說,等開了春,再接她去陵陽,到時春日大祭祀,她需得以皇后之名同他一塊兒上祭壇。到那時,她才算正式成了胤朝皇后。 她身子差不多已算大好,可到底出了些不大不小的毛病,大夫說,日后她想再懷孕,怕是不容易了。 她已有兩個孩子了,一兒一女,旁人求都求不來的好福氣,現(xiàn)下雖有些遺憾,可也覺得知足了。 人不能太貪心了。 倒是稚櫟,聽聞的時候,整個人都垮了下來,很是替她難過,謹姝有回聽她對著漣兒嘀咕,“日后咱們主公是要君臨天下的,夫人是發(fā)妻,兒子女兒自然是無比尊貴的,可皇家子嗣,豈能如此單薄,日后就算主公不上心,那些王公大臣,也要卯足了勁兒地叫咱們主公開枝散葉,到時候,也不知主公還能不能對咱們夫人這樣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