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國陽在打量揣測魏則等人,魏則等人自然也在揣測國陽郡主。 朱嬰率先開了口,“郡主說得輕巧,現(xiàn)下這局勢,誰都知道各自占不了便宜,但各退一步,是誰先退?若我等先退,郡主趁火打劫,我李氏一族,豈不到了下頭也死不瞑目?劃而治之,倒是說得容易,但郡主真的信的過我們,我們可信不過郡主?!钡浅奋娺@項,兩方誰也不敢先動。 國陽蹙了眉頭,她確實無法做到先退一步,李偃此人太過琢磨不透,她冒不起險。“你們想怎么辦?”她問。 “不如郡主拿出些誠意?!蔽簞t捻著胡須,終于開了口。他還在思量,國陽郡主現(xiàn)下走的什么棋。 其實仗打到這個時候,是最沒趣的。各自都一身傷痕,下頭人也全是疲憊不堪,那些豪情壯志全都被無休止的戰(zhàn)爭消磨得差不多了,余下的,只有一口氣。就看那口氣誰先松。談判并不少見,割地賠款,你來我往,誰多拿下一個城池,誰失一個關隘,一點一點拉鋸著,試探著,看誰先繃不住。 流民四起,百姓流離失所,賦稅越來越重,要打仗,就要糧草,下頭被壓迫得緊了,聚眾開始鬧事,局勢一不小心就會失控。 誰都累,誰都不想放手。 那唾手可得的天下,還有權力,沒人不心動。 但主公并不全為這些,國陽郡主怕是不甚了解。 國陽指尖敲擊著椅子扶手,沉默了會兒,抬頭,“關外并無合用大夫吧?你們主公,還能撐多久?” 魏則猛地擰了下眉,似是怕被國陽郡主看出什么,旋即又舒展開,恢復一開始的面無表情,“無大礙,不勞郡主cao心。” 那些細微的表情變換,全收在長髯老者的眼底,他笑了笑,對著魏則道:“北方十六城,雖全收在江東王手下,但握不握得牢,軍師心里清楚,關內(nèi)而今一個能做主的都沒有,關外呢?不好說?!崩险吖粗?,笑得漫不經(jīng)心,“現(xiàn)下局勢,一些小小的變故都有可能一瞬逆轉,師兄……”他目光直視著魏則,虛虛以拜,胸有成竹,“還是不要逞強得好。” 潛臺詞,現(xiàn)下不是他們?nèi)昴锨笾瓥|,是江東自己泥菩薩難保,他們只是在給個臺階。 魏則大約能明白他怎么想,國陽郡主自己雖有野心,可打敗李偃及李偃的軍隊,并不是一件易事,可以說是在啃一條極硬的骨頭。成功的代價很大,但又不甘心俯首稱臣。劃而治之,不過是給各自一個休養(yǎng)生息的借口。 日后必還有一仗要打。 第50章 自從開始打仗之后, 就無時無刻不在爭奪和談判中度過。 這一次,結果并不如意,魏則一直在打太極, 國陽幾次試探李偃傷情,都沒聽出來一點兒有用的信息。 劃而治之這是國陽所能想出來的最好的辦法,汝南兵強馬壯,假以時日, 必有所為。只是當初凝合不利, 內(nèi)部派系斗爭都始終存在, 這么些仗打下來,確切問題是越來越嚴重了, 她強行坐上帝位,也不是不可, 只是她乃女流之輩, 終究會有異議, 到時候周旋起來, 亦要費不少心思, 李偃一時也扳不倒,對她來說, 并不是一條穩(wěn)妥的路。她年逾四十, 野心沒那么大, 所作所為還是力爭穩(wěn)妥。 而李偃現(xiàn)下受著傷, 困在關外, 他的大軍被她的兵隔絕在南面, 現(xiàn)下是拿捏他的最好時機。 以她料想,李偃應當是無法拒絕的,這仗再打下去頂多就是兩敗俱傷,對誰都沒好處,不過各自失民心罷了,可能到最后一個贏家也沒有。劃而治之,表面看是各退一步,可以現(xiàn)下形勢來說,其實是她退得多,而李偃乃自負之人,先休戰(zhàn),以待來日,他沒道理拒絕。 李偃草莽出身,無皇室血統(tǒng),雖則能力出眾,終究少了點天命所歸的意味,傳言也不太好,雖則這些月日來東征西討,所過之處無燒殺搶掠無欺壓百姓,甚至展現(xiàn)了一個君王所具備的仁德胸懷,但遠遠不夠。 魏則大約有意為他造勢,只是各方阻擋下,效果不甚理想。 但現(xiàn)下,李偃的人拒絕了她的請求,甚至表現(xiàn)出絲毫不予商量的意味。 不歡而散。 臨走前,國陽攤了最后的底牌,“對了,還未恭喜江東王,喜得麟兒,只是夫人早產(chǎn),不知道身子骨如何。這些天聽說王上受傷的消息,想必很是擔憂。前幾日我托人去拜會夫人,夫人強撐著身子見了,聽說虛弱得緊,渾身都是抖的。” 魏則臉色巨變,壓根兒無需掩飾,斂眉道:“我勸郡主莫要作繭自縛,不向老弱婦兒下手是最基本的道義,若郡主不仁,也莫怪我等不義。” “先生說什么呢!我只是恭喜王上一下,只是先生也莫威脅我,先是失了丈夫,又失了兒子,而今孤家寡人,又有何可怕的呢?我也勸王上,莫把我逼急了,我這人,什么樣的事都做得出來?!?/br> “郡主好自為之?!?/br> “我也勸你家主公,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br> 眼見著再說下去互相該動手了,使者相見,動起手來實在難看,各自適時止了聲,不再言語。 魏則送了國陽郡主一行人出營地,一隊輕騎浩浩蕩蕩往關內(nèi)行進了。 魏則一刻不停地入了大帳。 帳內(nèi),這會兒立著許多人,軍醫(yī)全在這里,各個臉色沉肅。 李偃自領兵以來,大大小小受過無數(shù)的傷。 最兇險一次,箭矢擦過心臟直穿后肩,他也扛了過去。 可現(xiàn)下讓人擔憂的是,主公眼睛傷了。 不至于兇險,但卻更要命。 主帥沒了眼睛,就好似將軍失了上陣殺敵的劍。 魏則在李偃床旁立了下來,拜道:“主公?!?/br> “如何了?”李偃沙啞著聲音,說不上什么情緒,一瞬間的大意,落到了這種地步。 人生總是乍起乍伏,他在最低谷中摸爬起來,并不懼這些。 但腦海里會止不住想起遠在密城的他的妻,謹姝快要生了,從他知道他懷孕的那一刻,他便時時刻刻盼著給她一份安寧,打下這天下捧到她手里。 可這仗耗到現(xiàn)在,卻突然出了紕漏。 他對不住她。 魏則斂著心神,將方才的會面轉述了一遍,盡量用委婉和緩的語氣,但主公還是一瞬間折起了身,因為疼痛痛苦地擰著眉,臉色蒼白著,冷汗倏忽冒了出來,軍醫(yī)一聲驚呼,想叫他躺下來。 李偃渾然未聽,寒著臉,額頭青筋迸起。 “不等了。”他冷著聲說。 魏則輕微地搖了搖頭,“太冒險了?!笨善骋娭鞴纳裆τ洲D了口,“我這就去準備?!?/br> 謹姝送走鄭鳴凰之后,在床上躺了半個月,這半個月里終于有消息透了一些出來。 國陽郡主伙同楊氏兄弟的軍隊這會兒在北面,關內(nèi)駐扎著,把控著關隘,將李偃堵在關外。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繞過四綬關,還有龍峪關和谷廊可以走,只不過是麻煩一些,想要擋住李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從回河夢陽一帶往南,都是李偃的地盤,雖則國陽守著四綬關關口,軍隊幾十萬卡在那里,可若是讓李偃繞出來,她才是兇多吉少。 可正是因為李偃受了傷,國陽才如此肆無忌憚。 這些仗打下來,李偃越來越像江東百萬人的信仰,無論是平頭百姓,還是他手底下的將士,看著這位從微末一點一點爬到這個位置的男人,一路殺伐,行到這地步,心中的敬佩和信服無以言表,也正是那些人把他看得太重,他一旦倒地不起,無數(shù)人將失去方向和信仰。 謹姝這些時日怎么都睡不著,身子虛乏的厲害,好像整個人的力氣都被掏空了。 她甚至沒辦法給孩子喂奶,家里請了兩個奶媽,奶媽照看著,偶爾抱過來給謹姝看,謹姝想起李偃給她寫的那些信,信里偶爾會提起孩子,說要是生個哥兒,以后就教他騎馬射箭,父子倆在同個校場切磋,若生個女兒,就仔仔細細呵護著,等長大了,誰家臭小子想來娶,都得過他這一關,太文弱的不要,太粗魯也不行,得溫文爾雅,得溫柔細致,也得陽剛挺拔,文武雙全,品行過人,才能娶他女兒。 謹姝笑他cao心太早。 可現(xiàn)在想想,只覺得眼眶發(fā)熱,他不過是在逗她開心罷了,給她一個美好的未來,讓她暫時忘卻戰(zhàn)爭帶來的陰霾。 鄭鳴凰要做什么? 她一直在猜。 后來聽說,國陽郡主也找李偃談判了,陸仲從密城出去,險險闖進了關,應當已經(jīng)知道謹姝已經(jīng)生產(chǎn)的消息了。 謹姝這時才忽然有了些想法。 她不知道國陽想同李偃談些什么,但既然還有得談,證明李偃的傷不至于威脅生命。暫時應當是還沒事。 鄭鳴凰來這一趟,看似是談判,其實更像是鬧著玩。 目的是什么? 大約是為了叫李偃知道,國陽的人已經(jīng)來找過謹姝了,作為李偃的妻,她為了他生了一雙兒女,還是早產(chǎn),身子虛弱得幾乎坐不住,卻還要為他受傷擔心,因為現(xiàn)下的局勢提心吊膽。 因著李偃看中謹姝,謹姝手里權力其實很大,三軍兵符她手里亦有一份。 國陽這是想用謹姝來拿捏李偃,或者說刺激他? 李偃若知道,她早產(chǎn),此時氣息奄奄在密城,還要為了這些糟心事?lián)鷳n,甚至有危險,以他的脾性,肯定是不可能置之不理,當作無事發(fā)生的。 謹姝緊緊地攥著手指,攥得發(fā)白,其實她沒多恨鄭鳴凰,上一世那些事,說到底是陰差陽錯,上一世的恩怨,她沒報的,李偃也都替她報了。 這一世,鄭鳴凰所作所為,還沒到她能恨得找她的地步。 可這一刻,她是真的開始恨她了。 有些話后悔,當初沒有狠心纏著李偃,將她趕盡殺絕。 又過了一日,下了一場大雨,城里一派寧靜。 下午的時候,雨稍稍停了。 然后兵臨城下。 謹姝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并無太多的情緒,“嗯”了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稚櫟已經(jīng)在哭了,瞧瞧抹了下眼淚,怕她難過,扭過臉去不吭聲。 主公不在,城中無大將,夫人剛剛生產(chǎn)沒多久,身子至今沒調(diào)養(yǎng)好。 簡直雪上加霜。 謹姝召見了守城的將軍,密城的太守、少卿等等主事之人。 議事廳烏泱泱立了一群,有軍官拿了鋪了地圖給她看,模擬外頭的場景,給她解釋國陽郡主的人是如何過來的。 密城原先是李偃勢力范圍的腹地,這會兒因著楊氏兄弟的倒戈,才不小心暴露了后背,前幾日,密城外的兩座小城,接連投靠了國陽郡主。 這才有了現(xiàn)下兵臨城下的局面。 謹姝抿著蒼白的嘴唇,一直咬著唇,想讓唇色顯得紅潤一些,遮一遮自己臉上的虛弱之色。 沉著聲音問了句,“大概多少人?” “不多,號稱五萬,實際上大概只有三萬?!?/br> “咱們多少人?勝算如何?” “守城沒有問題,還可以從臨近調(diào)兵。光是密城,就有三十萬的駐軍。拎出來三萬就足以擋得住。” 謹姝沉吟片刻,這些時日里反復的琢磨使她整個人都處在一種恍惚狀態(tài)中,好似這會兒才徹底清醒了,理智了。 她說:“好,那就留五萬守城。其余人跟我出發(fā)去汝南?!?/br> 直搗劉氏的老巢。 她前幾日了解過,國陽郡主為了堵李偃,現(xiàn)下汝南僅留下不到十萬的駐軍,若是把汝南拿下來,等于就拿到了一個軍事樞紐。 一個軍參拍了下桌子,有些激動地說:“圍魏救趙?” 不得不說,謹姝膽子算大的,這會兒沒有被嚇壞,反而動了主動出擊的想法,倒是和李偃的脾性越來越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