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扭過頭涼涼看她一眼, 欲言又止了會兒，說了句，“罷了?！?/br>
    那句罷了又讓謹(jǐn)姝的心顫了一顫。

    謹(jǐn)姝是真不知如何傷到他那顆高傲的男人心的, 明明, 明明都好幾次了……她也累的。

    但明日便是分別的日子了, 她又怎忍心叫他帶著別扭走, 揪著他說, “是真的, 不是哄你的。阿貍心里是歡喜的?！毕胫f些好聽的話哄他, 可終究學(xué)不來他那床下正經(jīng)床上下|流的樣子。

    她……要臉。

    且這風(fēng)景，好似也煞完了。

    他眼神依舊帶著幾分欲言又止，涼涼的，還有幾分受傷的意思，“罷了，你不喜，孤不弄你了就是。不必解釋了，孤都懂?！蹦悄油勺佑變贺?fù)氣也沒兩樣。從來不知道，他竟還有這一面。

    謹(jǐn)姝哄了他一會兒，也哄不好，索性爬了身，“那我先去洗洗身子。”

    李偃仍舊癱在那里不動，謹(jǐn)姝不知想起了什么，輕輕扯了他一下，“一起去洗吧，夫君？”

    李偃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眸子微微亮了亮，瞧著她有些羞臊不自在的樣子，抄起她的身子抱著去了浴房。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br>
    謹(jǐn)姝本想哄他高興，之前他便數(shù)次想同她同浴，可謹(jǐn)姝覺得實(shí)在難為情，她骨子里頭還是不大放得開，若平日里在床上還好，在別處，她便極容易害臊，那次在書房里，她便害臊害得緊，一直蒙著臉，甚至都不敢睜開眼睛去瞧他。

    他好似發(fā)覺了什么好玩的事，便尤愛哄著她去別處，越是古怪的地方興致越高，如此瞧著，浴房倒也不算什么了。

    謹(jǐn)姝泡在浴桶里被他反抱著“鴛鴦戲水”的時候，她隱隱覺得仿佛是搬了石頭砸了腳。

    ……

    翌日。

    謹(jǐn)姝親自送他，他一身戎裝，立于城樓之上，照例先訓(xùn)話，兼之鼓舞士氣。

    謹(jǐn)姝一直住在玉滄，軍隊卻在林州，她早上很早便跟著李偃起了，想送一送他，而且妻子送遠(yuǎn)征的丈夫，也是應(yīng)當(dāng)應(yīng)分的。

    她從昨夜的胡鬧里醒過神來，拖著有些疲憊但尚且可堪忍受的身子，隨他乘馬而來，二人共乘一馬，沐著夜色，空曠的馳道上，一個人也沒有，甚至他身邊也沒個侍衛(wèi)跟著。

    他攬著她的腰上了馬，讓她面對面趴在他懷里，她緊緊抱著他的腰身。

    然后縱馬疾馳。

    一路上謹(jǐn)姝便只管抱著他的腰身。

    馬跑得快的時候，顛簸的也厲害，原是不用那么趕的，但他好似故意，兩個人貼得緊的時候，身子便不住碰著，謹(jǐn)姝又不敢動，起先還不覺得怎樣，后來才覺摸出他在使壞，她小聲埋怨了他一句，“夫君怎還沒完沒了了？”

    她胡思亂想著，是不是男人都這樣？

    或者雄性都是如此……

    她被抵著挨著不能動彈的時候，她還分神想著，他真的好像一頭發(fā)情的……

    她抿了抿唇，扼住自己再次煞風(fēng)景的想法，心虛地?fù)Ьo了他些。

    李偃微微勾著唇角，滿意的笑了，在人生的前二十幾年里，他過著刀尖舔血命懸于刃的日子，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他也會似這般被一個女子迷得五迷三道的，做那些事固然很歡樂，可偶爾瞧她一眼，摸摸她的手心，按了按她的腰肢，或者如現(xiàn)在這般暗暗欺負(fù)她，看她無可奈何又忍不住羞臊的樣子，便覺得心情仿佛愉悅到了極點(diǎn)，做不做那種事，都叫他覺著快樂。

    他還低著頭同她耳語，故意道：“阿貍想不想……”他壓著壞心思，婉轉(zhuǎn)地說：“如此四下無人，夜色寧靜，你我這般姿態(tài)，倒是絕佳的……”

    謹(jǐn)姝簡直是，簡直是不知道該怎么說他了，狠狠掐了他一把，叫他看路?！胺蚓龝罕阋稣髁?，江東百萬的子民，亦等著夫君cao戈守護(hù)，到了這要緊的時候，你還……”還在想這種事，實(shí)在是叫人氣憤，“夫君不要胡鬧了，你乃江東之王，將來亦或是社稷之主，如今倒膩于一女子，傳出去像什么話?！?/br>
    看著她又羞又惱的樣子，他臉上的笑意便更加深了。“夫人教訓(xùn)的是。”

    那語調(diào)，哪里是受教訓(xùn)的意思，調(diào)戲她還差不多。謹(jǐn)姝抿了抿唇，憤憤不說話了。

    李偃終于正經(jīng)了些，回她，“你知何為家國天下？先有家，后有國，而后才是這天下。孤先得把自己顧好了，把家顧好了，將來才有可能顧這天下。孤雖野心勃勃，可也并非喜戰(zhàn)戀征伐，不得已而為之罷了。這些日子，是我這小半生來過得最舒心的日子，同你膩在一塊，亦是我從未想象過的好滋味，我喜你身，亦喜你，不單單同你膩在一塊做那種事，孤亦想同你一起用飯，似這般共乘一馬，不為趕著上戰(zhàn)場，只是帶你四處走一走，孤還未娶你的時候，習(xí)慣一個人，孤睡的時候用飯的時候，也不喜旁人侍候，可如今孤總是事事想著你，有時只是閑坐，亦想著若你在我旁邊坐著便好了。孤迫切地想爭這天下，也未嘗沒有想同你多些好日子的想法?！?/br>
    謹(jǐn)姝驀地覺得心軟得很，再次抱了抱他。

    他接著說：“孤肩上扛著江東百萬的子民，但孤做你夫君的時候，也只是個喜愛自己妻的普通男兒?！鼻懊嬲f的話，其實(shí)叫謹(jǐn)姝覺得很是感動，可不知怎的，說到這里她突然有種直覺，下面的話恐又是驚世駭俗。

    果然，他頓了一頓道：“孤想同自己的妻做什么都是合情合理的，便是傳出去了，又如何？誰同自己房里人，還做那君子，說先賢圣話？你難不成叫孤抱著你親著你同你做那事的時候，先說上一句請？”

    謹(jǐn)姝看他認(rèn)真地同他說這話，不由得哭笑不得，腦海里不禁順著他的話想了一想，自己先忍不住笑了下?！八懔?，阿貍總是說不過夫君的，你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他亦笑了笑，唇角一直高高揚(yáng)著。

    對于自己最近種種無聊的惡趣味，他其實(shí)也頗納罕。

    二人便這樣入了城，甫一進(jìn)城門，便有兵士來拜，幾個副將并大校尉拱簇著他往前走去，李偃放她下馬的時候，順手將她的幕蘺遮在她頭頂，分出一手來牽著她，謹(jǐn)姝被許多人瞧著，實(shí)在不好意思，走了幾步悄悄跟他說：“嬤嬤來尋我了，夫君不用分心照顧我了，我們在旁邊候著，你忙你的去吧！待你出了城，我再回。”

    一有旁人，他總是會重新變成那個威嚴(yán)肅穆的主公，寒著臉，一副鐵血無私的端正模樣。

    聞言“嗯”了聲，偏頭看嬤嬤，囑咐道：“好好照看小夫人?！?/br>
    嬤嬤忙垂首應(yīng)是，迎著謹(jǐn)姝去了一側(cè)角樓候著。

    這會兒他立在城樓上，一手負(fù)著，一手按在腰間的佩劍上，兩腿微微分立，站得筆直而挺拔。謹(jǐn)姝便遙遙望著晨曦微露下的他。

    他站在那里，面容肅穆而威嚴(yán)，隨著他不急不緩的沉穩(wěn)聲音，下頭發(fā)出一陣一陣振奮人心的高呼聲，聲勢浩浩。說了些什么，謹(jǐn)姝其實(shí)全沒聽到，眼里只有他的身影，好似和她認(rèn)識的夫君是不同的兩個人。可無論哪一個，她都喜歡的緊。

    他是王，亦是她夫君。

    整兵點(diǎn)將諸多瑣碎事項(xiàng)耗去了半個時辰的光陰，他終于下了令，全軍出發(fā)！

    他從城樓上下來，短暫和謹(jǐn)姝碰了一面，謹(jǐn)姝替他理了理衣裳，又勉強(qiáng)對著她笑了笑，說了祝福吉祥的話，又低聲說了句，“阿貍會時時想著夫君。”

    他沒有再逗她，只是輕輕捏了她的掌心，意味深長地瞧了她一眼，便頂著一張威嚴(yán)的主公面目翻身上了馬。

    謹(jǐn)姝一直目送著，日中午，方看不見軍隊的行蹤，她才收了神思，吩咐嬤嬤，“回吧！”

    嬤嬤無聲遞了巾帕，謹(jǐn)姝方反應(yīng)過來，自己不知何時落了淚。

    不知怎的，忽然喘不過氣來似，哽咽出了聲，小聲嘀咕著，“他方走，我便舍不下了。到底是個婦人，丟臉得很?！?/br>
    嬤嬤細(xì)聲安慰著她，“王上和小夫人鶼鰈情深，叫人羨慕。如此亦是江東子民的福氣。王上有了牽掛的人，亦有小夫人牽掛王上，福氣延綿，定能護(hù)佑御下的子民。”

    這些仆婦慣常哄人的道道多，什么不什么都能牽到一起去說。

    雖則話多離譜，可到底謹(jǐn)姝也高興了些許，同嬤嬤笑了一笑，“嬤嬤莫取笑我了?！?/br>
    瞧著謹(jǐn)姝神色緩過來了，嬤嬤又擔(dān)憂地請示道：“那鄭小娘子……小夫人如何處置？”

    謹(jǐn)姝乍聽這個名字，不由皺了皺眉，而后又舒展開，輕聲道：“無妨，她既有心同我較量，我如今閑下來無事，陪她鬧一鬧，權(quán)當(dāng)打發(fā)時間了。”

    嬤嬤仍舊擔(dān)心，“那鄭小娘子，骨子里非善類，小夫人還是莫要犯險了，您吩咐一聲，咱們下頭人自有人替小夫人解決，來日鄭夫人問起來，小夫人推說不知就是了?！?/br>
    謹(jǐn)姝笑著搖頭，“你覺得我奈何不了她？”

    嬤嬤忙稱不敢，只說擔(dān)心她心慈，來日恐是禍患。

    謹(jǐn)姝不再答她了，微微出神，想起前世的一些事來。

    第25章

    從遜縣攔截下的那個啞巴, 是繁陽府里侍候的一個下人, 因著不會說話，只在外院當(dāng)差，且做得都是些粗使活計，他是因何會同鄭鳴凰一同去往山南的，并不得而知。

    歸途的時候，又偷偷跑出去，行跡也十分可疑。

    他被關(guān)在遜縣驛站一處偏僻雜物房的時候, 在驚恐地看見推門而入的主公李偃之前, 他原本是并不打算招供的。

    他閉著眼，不住回想自己女兒紅潤的帶著幾分憨實(shí)的面龐，他的妻子同他一樣，是個啞巴，兩個人在沒有一絲語言的交流的世界里互相慰藉，但他的女兒, 是個完好的，正常的孩子。

    他曾經(jīng)無數(shù)次祈求老天，給他的女兒一份體面的生活。

    至少不像他一樣, 被人鄙夷, 被人嘲笑, 被人冷眼以待。

    但七歲的女兒, 不得已在旱災(zāi)的時候自賣為奴, 在清河樓后院里搓洗那些散發(fā)著她還不能理解的古怪氣息的布料。

    從春到夏, 從秋到冬, 一日一日，那雙原本就不柔軟的手，已變得粗糙而傷痕累累，尤其冬日的時候，被刺骨的冷水浸的一層又一層的凍瘡。

    女兒總是怯怯又倔強(qiáng)地說，“爹爹不礙事，咱們總會熬過去的?！?/br>
    他是個無能的丈夫和父親。

    他有時候覺得，活著真的太艱難了。

    對于一個窮苦人家來說，所謂君子之德，所謂底限，是沒有的。

    如果有人許以最迫切的東西，他是沒有辦法抵抗的。

    但他知道，在看見李偃的那一刻，他就知道，無論是誰，都保不住他了。

    但他又忽然艱澀地想到，他說不出來話，也并不識字，他沒有辦法招供，更無法祈求這個看起來并不是很好說話的江東之王來寬宥他的不得已而為之，或者至少寬恕他無辜的妻子和女兒，她們絕對不知情的。他閉上眼，眼淚不住地往下淌。

    他看見那位他在府中多年亦尚未近距離看過的臉上，布滿了威嚴(yán)和不可侵犯的肅穆端莊。

    他想，一切都完了。

    他忽然才明白那位小娘子之所以會找上他，并非是因?yàn)樗募胰撕媚媚蟆?/br>
    而是他無論如何，都無法為自己辯白。

    謹(jǐn)姝還記得，上一世里，她去偷劉郅的兵符的時候，她渾身手腳發(fā)冷，她在顫抖，她想她的臉色應(yīng)也是無比蒼白的，如果湊近了，還能聽見她急促的喘息。

    但她目光極為堅定。

    她偷兵符做什么呢？

    并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兵符就在他懷里，他方殺了一個叛逆的將軍，收了他的兵符，因著軍隊極速擴(kuò)張而卻疏于管理沒有統(tǒng)一標(biāo)準(zhǔn)的弊病，徹底顯露出來了，劉郅糾結(jié)了一批能人志士為他出謀劃策，終于要大刀闊斧地對軍隊進(jìn)行改革了。

    首先便是叫打造處重新熔鑄了一份更為精巧的統(tǒng)一的兵符，那圖案是雙魚的，一剖為二，做工極為精致和嚴(yán)謹(jǐn)，尤其是那圖案，繁復(fù)到幾乎不可能被仿制。材質(zhì)是青銅，摻雜著幾分貴金屬，重量亦是不可模仿。

    劉郅極為滿意，大賞了打造處。

    她記得那天是個陰天，夏日傍晚，悶濕潮熱的天氣逼得人喘不過氣來，她渾身卻冒著冷汗，劉郅就躺在她身邊，兩個人什么也沒做，他喝醉了，和衣躺在被子上，那塊兒無比珍貴的雙魚兵符右符，就藏在他的懷里，她看著他胸腔起伏的時候，甚至能看到兵符凸出來的一點(diǎn)細(xì)微痕跡。

    她睜大著眼睛，努力克制著自己的顫抖和喘息，她緊張到渾身發(fā)麻，但卻并沒有到失控的地步。

    相反她還很冷靜，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即將做的是什么，也知道一旦被發(fā)現(xiàn)，后果將會如何。

    她在半柱香的沉寂時間后，終于抬手去摸了他的內(nèi)襟，她設(shè)想過許多阻礙，比如那塊兒兵符并不是真的，比如兵符上連著鎖鏈，她一扯，劉郅就醒了，比如……

    沒有比如，那塊兒兵符就那么赤白地放在那里，她手指輕輕一勾就出來了，劉郅亦沒有醒，他仍舊呼吸均勻地起著鼾聲，睡得正香。

    她從來沒有覺得老天對她施與過任何哪怕細(xì)微的憐憫，所以她更不覺得自己有多么大的幸運(yùn)能對他造成任何的威脅。

    她以為她一輩子都沒辦法反抗這個叫她惡心又無可奈何的男人。

    但這一刻，她突然覺得自己有了一點(diǎn)微薄的哪怕蚍蜉撼樹也至少能叫她感覺到的、力量。

    謹(jǐn)姝喘了一口氣，她的腦海里在迅速的盤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