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她面前，沒有說話，只是突然跪了下來朝她伸出手，因為臉很僵硬，使得他臉上的笑有幾分詭異，瘋瘋癲癲不太正常的樣子。

    白綾沉默片刻，從靈囊里拿出了個桃子放在他手里?？催@大兄弟瘦成這個鬼樣子，餓的雙眼放光，都跑過來跪下了，她總不能見死不救。

    “吃誒，這不是普通的桃子，你吃一個就差不多咯。”

    乞丐握著桃子，看了一會兒，又抬頭看她，露出了個僵硬的笑，張口說：“我……弄丟了……你送的……珍珠……但是，但是，我會……找回來……”

    他聲音含糊，白綾沒太聽清他說了些什么，只聽到一個弄丟和找回來，她覺得這大兄弟也太慘了，估計是個傻子吧。

    “我……叫陸……林生……”

    這句白綾聽懂了，她點點頭隨意道：“陸林生？哦，我叫白綾?！?/br>
    她并不知道當年自己隨手幫過的一個丑八怪，就叫陸林生，也不知道這個名字，是隔了多少的人事已非，才被告訴了她。

    第61章 第九章

    陸林生在大部隊啟程后就一直跟著白綾，白綾發(fā)現(xiàn)這人一直盯著自己不放，好像還是非常餓的樣子，忍不住問他：“你沒吃飽？”

    陸林生：“不，我想一直……看著你……”

    白綾沒覺出這句話有什么問題，是她腰間的老貝殼忽然傳音大喊：“小主人，這登徒子太可惡了，竟然敢打小主人的主意，小主人錘他！錘他！”

    白綾這才反應(yīng)過來，心道我個乖乖，老子這是遇上桃花咯？雖然對方是個乞丐，但這真的是她遇到的第一個直接上來表達好感的男子。

    說起來，白綾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她上輩子都有人追，可這輩子長成這么好看的樣子，反而沒人追求，這豈不是很奇怪？看著眼前面目模糊的乞丐，她心情復(fù)雜，思考了一下才說：“是這個樣子的，我其實要求也不高，你是人也沒得關(guān)系，但是嘞，我比較喜歡那種干凈點兒，乖一點兒的男娃……你曉得吧？”

    老貝殼快瘋了，“小主人哪！他癩蛤蟆想吃龍rou，你還和他說這些干什么，你的錘子呢，給他一下讓他清醒清醒！”

    白綾不理這頑固的貝殼老頭子，只要沒惹她生氣，她一般還是很好說話的。

    陸林生一雙黑黝黝的眼睛盯著白綾。他雖然自稱‘陸林生’，但實際上他從陸林生那兒繼承來的只有深重的執(zhí)念，還有渴慕、怨恨等感情，關(guān)于其他的記憶都格外混亂，特別是最初幾次被吃的痛苦經(jīng)歷，在他的記憶中，最清晰的畫面幾乎都和白綾有關(guān)——第一次在山中見到她、她送給他金色的珍珠、她化作白龍在湖泊中戲水……所有的畫面都溫暖干凈，讓他每次想起都覺得自己身體里永不饜足的貪欲有了片刻滿足。

    與之相對的則是那些漫長的，吞噬與被吞噬的過程，他擁有清晰完整的神智已經(jīng)是在妖魔澗內(nèi)，不知吞噬了多少妖魔后，才有了這樣一個類似人的樣子。而現(xiàn)在，他正在嘗試成為一個‘人’，擁有人類的身體，學(xué)著人那樣說話，學(xué)著用‘笑’來表達感情。

    他無疑是非常聰明的，只是意識不到作為人需要注意一些什么問題，如今聽白綾這樣說起，他就慢慢點了點頭，“好，我會……干凈……”就這么一段時間過去，他的笑已經(jīng)比最開始流暢自然多了。

    兩人站在那單獨說了好一會兒話，被派去應(yīng)付東原的五師兄和東原兩個人都待不住，五師兄生怕小師妹天真不諳世事被人騙，撂下東原走過去，東原趕緊也跟著過去。

    “仙友，可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東原搶先問道，又看了一眼陸林生的模樣，眼中藏了點鄙薄之色，“我剛才看到他向你討了什么東西，凡人大多不懂規(guī)矩，有不少人還十分貪心，你一時心軟給了他們幫助，他們就會理所當然要求更多，有這種人來糾纏，你也不需要……”

    白綾聽他越說越奇怪，直接打斷他：“停停停，不曉得就莫亂講?！边@幽浮山風氣真的不好，從上到下都一個樣，因為自詡仙神所以高高在上的樣子她最不喜歡。就像歸一仙宗里也有不少弟子覺得自己是修仙者所以看不起凡人一樣，她也不喜歡。

    見白綾不悅，東原也很是尷尬，不能對著師兄妹兩人發(fā)脾氣，只得肅然對陸林生道：“還不快下去！日后記住不得再來糾纏！”

    這時人群中走出來一個中年婦人，看衣著打扮家境還不錯，收拾的齊整干凈。她看上去是個爽利的性子，只是對著幾個‘仙人’難免膽怯，走過來盯著陸林生細細打量了兩眼后，陪著笑對東原說：“仙人息怒，這人我認識的，原是我的鄰居，從前我們城內(nèi)有名的路秀才，打小在寺里苦讀，后來因著沒能考上舉人，家中老父又發(fā)生意外死亡，人就變得有些瘋癲，我們都以為他亂跑出去死在哪里了，沒想到還能在這遇上?！?/br>
    “他也是個可憐人，有什么冒犯的地方，小婦人在這給幾位仙人賠個不是，我這就把他帶走?！?/br>
    陸林生被那婦人拉著走了，也沒掙扎，只是看著白綾，一直被拉進人群里，還在看著他。

    目送他離去，白綾和五師兄走到一邊，撞了撞他的胳膊隨口感嘆：“果然，啥子桃花運都是假嘞，不可能有嘞?！?/br>
    五師兄哄她：“……小師妹，你還小，咱們不想這個，啊?！?/br>
    老貝殼傳音：“小主人！你還是頭幼龍?。∧愕凝埥嵌歼€沒換完！而且就算你要找伴侶，也不能這么隨便！能配得上小主人的，必定要是個有出身有名聲有相貌有能力的出眾妖族！可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能肖想的！”

    白綾掏了掏耳朵，刮刮貝殼表面，低聲抱怨：“啷個有那么多要求嘛，我看得順眼就好咯?！?/br>
    陸林生被婦人拉到人群偏僻處，那里還有幾個人，都是婦人的親人，也是從前認識路秀才的，七嘴八舌地問了起來，“路秀才，你這些時候去哪里了？”“路秀才，你剛才在那里仙人給了你什么？”“路秀才……”

    婦人朝他們擺手，“好了，一邊去，讓路秀才歇歇?！?/br>
    陸林生看了看這些人，臉上沒有半點表情，婦人被他看了兩眼，只覺得莫名的害怕，小心的說：“你是路秀才吧？我剛才就看著像你，你還記得嬸子嗎？”

    陸林生突然走到幾人中一個衣著最干凈的男人身前，朝他抬起手。可是抬起一半，他頓了頓又放下了，朝那個滿面奇怪茫然的婦人說：“我要打理……干凈。”

    ……

    過了半天，等到晚間，白綾再次見到了陸林生。

    “你是上午那個陸林生？”白綾驚訝的瞧著面前的男子。

    他穿著套干凈的衣服，頭發(fā)臉龐都打理過了，露出的真容意外的年輕秀氣，是個氣質(zhì)弱不禁風的書生模樣，又文弱又無害。因為太過削瘦，還有點可憐兮兮的，一個大男人腰瘦的都能和她比了。

    “我是陸林生?！?/br>
    只半天不見，他說話順暢了很多，白綾有點弄不清他到底是不是瘋傻，略有點遲疑的看他。她不說話，陸林生也不主動說話，只那樣專注的注視她，看得白綾感覺自己渾身不對勁。

    白綾：“……”大兄弟是不是太熱情，因為我給了他一個桃就對我一見鐘情？這眼神直勾勾的好像要吃人一樣，嚇死人咯。

    她腰間的老貝殼突然間傳音，語氣很緊張，他說：“小主人，這人不對勁，他很危險，你離他遠一點！他好像，好像不是人類！”

    老貝殼畢竟活了多年，又有著一種天生的感知神通，陸林生直勾勾看白綾的時候，他有一瞬間發(fā)覺了違和感。白綾聽了這話，迅速警惕起來，考慮著是不是立刻亮武器。

    陸林生上前一步，靠她更近了些。白綾剛想讓他站住，陸林生就伸出手，他的手在瞬間，像流瀉的黑色絲線一樣垂落，露出里面一顆渾圓的紅色珠子。

    “我要把這個送給你?！闭f話的人很真誠的笑著，就是突然散開的手太可怕了。

    白綾還沒能做出反應(yīng)，營地里休息的人群中，陡然傳出了一聲尖叫，人群轟然散開，有人撕心裂肺地痛哭哀嚎，有人驚恐萬分地求救。

    “有妖怪！?。⊙殖匀肆?！”

    “救命！仙人救命！”

    白綾立刻跑了過去，見到人群中間一片混亂，有不知何時潛入的幾只妖物正在撕扯著血淋淋的人，東原和五師兄已經(jīng)迎了上去，和那幾只妖物纏斗在一起。東原顯然更厲害，一人對付了好幾只妖物，五師兄則在兩只妖物之間左支右絀，還有好幾只妖物正在人群中物色食物。

    白綾提著錘子毫不猶豫就上了，說不怕那是假的，畢竟她還沒真的殺過妖，但她明白遲早會有這一遭，師傅讓她出門未嘗沒有鍛煉她的意思。她舉著錘子錘下去的時候，整個地面都震動了，她怕一下子捶不死，又接著補了一錘，等把錘子抬起來一看，那個怪模怪樣的妖物半個身體都被她錘成了糊糊。

    白綾：“嘔——”死得好惡心喲！

    五師兄擔心的朝她這邊大喊：“小師妹！你沒事吧！”

    白綾：“嘔——我沒得事，你等我一哈子，我吐完就去弄死剩下嘞！嘔——”

    一只妖物趁她不備撲了上來，白綾一錘子甩了過去，連妖帶錘一起飛出去撞到了地上。那咚的一聲響，又把眾人的尖叫嚇得一頓。

    白綾手上就剩一個錘，她一邊擦嘴一邊去撿錘子，還沒碰到那錘子，地底下忽然鉆出了十幾個猙獰的大臉妖物，朝著她一齊撲了過來。白綾看清楚這些妖物的同時，心里暗道一聲要糟，此時身后忽然一陣黑影掠過，絲絲縷縷的黑色絲線鋪天蓋涌了過來，將那十幾個妖物全部裹進了黑絲里。十幾個黑繭存在不過幾息就消失了，那些黑絲又以極快的速度匯聚成一個人形，變回了陸林生的模樣。

    他神情自然的對白綾露出無害的笑容，喉嚨一動，好像剛把什么東西吞咽了下去。

    白綾還舉著錘子沒放下，身邊已經(jīng)空蕩蕩的不剩一只妖物。另一邊解決了剩余偷襲妖怪的東原和五師兄已經(jīng)趕了過來，他們也看見了方才的一幕，東原手中劍沒收，直刺陸林生。

    這一劍刺了個空，陸林生出現(xiàn)在另一側(cè)，原本離得近的人迅速連滾帶爬尖叫著退開了。

    “妖物！你變成人形混跡在這里有什么陰謀！”東原喝道。

    陸林生對著他表情冷漠，沒有說話，看他的目光和看一塊行走的血食沒有任何區(qū)別。

    “受死！”東原劍光暴漲，刺向陸林生。陸林生渾身黑絲吞吐，眼看就要散開，白綾終于反應(yīng)過來，上前一把抓著他推到一邊，自己拿著錘一揮，把東原整個打了出去。

    東原不敢置信，“你在做什么？！你沒見到他是妖嗎，為什么要護著他！”

    白綾錘子往地上一杵，“我才問你他娘要干什么！你眼瞎咯？沒看見他剛才幫我解決了那么多妖？上來就要殺?！?/br>
    東原：“這樣會吞噬同類的邪惡妖物，不可能是什么好東西，方才肯定也是別有用心。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自然要殺，你快讓開！”

    白綾提著錘子怒道：“我讓你個錘子，老子也不是人誒，你有本事就過來打，看老子不錘的你腦殼開花！”

    第62章 第十章

    因為白綾要護著陸林生，五師兄聽小師妹的，也默默站到了她身后，場面一下子僵持了起來。

    東原遲遲沒出手，旁邊恐懼的普通百姓們開始sao亂起來，有人忍不住在人群中大聲喊道：“仙人快動手啊！趕緊殺了妖怪！”

    “是啊是啊！趕緊殺了吧，太可怕了！她們護著妖怪，肯定也是妖怪，仙人不要放過她們，都殺了！”

    “對啊，我聽說很多妖怪變成人的樣子混在人群里，就是要吃人的，她們肯定也是這樣！”

    “殺了她們！殺了妖怪！”

    這樣的聲音越來越多，白綾聽得火往腦門冒，舉著錘子朝四周指了一圈，喝道：“哪個狗東西在下面喊？給老子站出來，不要以為老子不敢弄死你們！”

    所有被她看過的人全都下意識縮著腦袋往后退去，雖然她長得好看又嬌小，但在場眾人目睹了她剛才錘死妖物的雄姿，地上那兩灘rou餅還明晃晃在眼前，一時間真沒人敢再大聲說話。

    白綾半點沒客氣，指著剛才喊得最大聲的方向就罵：“老子又不是你們親娘，也沒有保護你們的義務(wù)，我愿意過來出力幫忙，你們不感謝就算咯，還要殺我？來啊，我看哪個殺得了我，你們信不信，真惹火了老子，這里所有人都活不成！”

    在這一刻，所有人都被白綾的反派嘴臉嚇到六神無主，剛才叫囂最狠的那些人傻眼了，膽子小的已經(jīng)哭了起來，不少人縮成一團，顯然把她的話當真了。

    白綾：“……”是不是嚇唬的太狠了？

    東原面色復(fù)雜，沉重地開口：“我沒想到，你也是妖，你和他其實是一伙的，你們混在這里是不是別有居心？”

    什么玩意兒？白綾差點給他氣笑，“你該不是走路把腦殼掉出去咯，是你自己要我們來幫忙，又不是我要來?！?/br>
    東原想起來這一遭，感覺心情更加復(fù)雜，篤定道：“你故意引起我的注意，費盡心機接近，肯定有更大的圖謀，勸你放棄吧，就算我現(xiàn)在只有一個人，但我背后是幽浮山，沒有人能挑戰(zhàn)幽浮山的權(quán)威?！?/br>
    白綾在這一刻，想起了上輩子最愛的外婆，她還活著的時候經(jīng)常對她說：“乖花娃兒，你要記到，不要跟那些腦殼遭門夾了的人講話?！?/br>
    外婆說得對。

    白綾提著錘子招呼五師兄，“五師兄，走咯。”

    一臉兇相的五師兄剛才很配合的在她身后扮惡人，人群里哭的，很大一部分是被他嚇哭的。

    “這就走了？”五師兄問。

    白綾：“不走還在這里結(jié)婚生娃兒啊?！?/br>
    她們兩旁若無人的走了，陸林生也就跟著她們一起走。

    東原：“等等……你們，你們就這樣走了？”

    白綾不耐煩地回頭瞪他：“你還想跟我們打一場再走？”

    他們揚長而去，東原本想追，但周圍大群的人攔住了他，“仙人，你可不能拋下我們啊，你不是幽浮山的仙人嗎，我們?nèi)叶际球\供奉上神的！”

    “對啊，求仙人別走啊！”

    東原沒辦法，只能留了下來繼續(xù)保護人群，他隱隱有些后悔，覺得自己是不是誤會了她們，那女子不像是壞人。但想到那個奇怪的妖物，他又覺得自己沒錯，那樣的妖物，只從氣息就能知道他是邪惡的，她們能什么都不做地離開也好，否則他還真沒把握勝過她們。

    白綾雄赳赳氣昂昂走出去一大段路，瞧瞧沒人追過來，她扶了一把自己的額頭，“沒想到，會搞成這個樣子?！?/br>
    “你還小，以后多走走，見的多了就習慣這種事了。”五師兄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師傅讓你出來，就是讓你多接觸人。”

    白綾抱怨：“那些人真是奇怪，我又沒做壞事，還幫了他們，他們翻臉不認人，說殺就要殺，啷個這樣不講道理，氣死我咯！”

    五師兄：“其實那么多人，心真壞的占少數(shù)，大多數(shù)人都有良心的，只是壞人比好人聲音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