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但這些惡人惡事遠離他的實際生活,他可以把這些當成一段故事。 可范麗娜這些人, 都是他初出社會時就相識的同事。 電視臺的工作緊張繁忙, 也有感覺枯燥無趣的時候, 工作中有不少勾心斗角,黑暗的事屢見不鮮,當然, 愉快的、振奮人心的事卻是占多數(shù)的。 他和這些同事們的關系都不遠不近,會談論公事,議論實事,也會一起吃頓飯,上下班開車捎段路。 范麗娜這種有家有子的女同事,最常跟人交流的是育兒經和家長里短,他和對方在電視臺碰到面,總會客氣地點一下頭,就當是打招呼。 一個普普通通,已經結婚生子的女同事,這就是他對她的所有印象。 林道行緊皺著眉,整個船艙中,只有眾人沉重的呼吸聲,還有他的腳步聲。 他的步伐由重至輕,由快至緩,最后他停下來,目光再一次回到范麗娜臉上。 不用拒絕相信,從他依照殷虹所說,對這些人進行采訪開始,他其實已經做出了自己的判斷。 林道行站在那里,看著范麗娜說:“現(xiàn)在已經沒什么可隱瞞的,是你說,還是他說?”他偏頭指了下羅勇勤。 他聲音很嘶啞,長時間的說話讓他喉嚨感到嚴重不適,喉結滾動了兩下,他眉頭微微皺起。 羅勇勤看看林道行,又看看范麗娜,他又一次汗如雨下。 范麗娜臉上鎮(zhèn)定的面具其實早已撕裂,她內心自以為克制,但大多數(shù)人都無法控制緊張或恐懼情緒下的面部肌rou。 她看了眼兒子。 顧浩之前為了躲槍口,一直蹭到了沙發(fā)邊上,他聽到現(xiàn)在,整個人又懵又亂又怕。他們剛才說的那個新聞,發(fā)生時間在五年前,那時他不過十一二歲,從來沒聽說過這事。 現(xiàn)在他聽明白了,但又覺得沒明白,他茫然地望著自己老媽。 林道行坐回椅子上,他拿起礦泉水抿了一口。 慢慢咽下后,他邊放下瓶子,邊說:“現(xiàn)在依舊我問,你答。采訪繼續(xù)?!?/br> 老寒舔了下干燥的嘴唇,泛著微紅血絲的雙眼緊盯攝像機鏡頭。 “你、萬坤、羅勇勤、沈智清,是不是與那位性|侵案罪犯,合謀騙取國家賠償金?”林道行平靜地問。 范麗娜的喉嚨像被一只手掐著,她強迫自己冷靜。 事已至此,她不確定殷虹這些人究竟還知道多少,她還有個兒子在這里,兒子絕對不能出事! 她下定決心似的咬了咬牙,回答:“是?!?/br> 一旁的佳寶,在這一刻,才重新有了呼吸。 多么匪夷所思的一件事,在她將近二十年的人生中,聞所未聞。 她難以想象自己接下來還會聽到什么。 “你們是怎么合謀策劃這件事的?”林道行繼續(xù)問。 范麗娜慢慢地回答:“最開始……是沈智清找到我們的。他說這個男人找到他,跟他說了他的案子,沈智清覺得有利可圖,如果能幫那個男人順利翻案,到時候肯定有國家賠償金。但他一個人做不了這么多事,所以他希望我們能幫他,到時候那筆國家賠償金,我們和那個男人一起分?!?/br> 林道行沒對她的這段話提出任何質疑,他繼續(xù)問:“你們?yōu)閷Ψ椒钢?,相信他是被冤枉的嗎??/br> 范麗娜說:“我不知道他們信不信,我自己是相信的,整件事確實很可疑?!?/br> 林道行點點頭,“你相信對方是無辜的,卻還是接受了一起分享國家賠償金的這個提議?” 范麗娜雙眼微微含淚:“我知道這個行為確實……但我那個時候跟我丈夫在辦離婚,我需要一筆錢,能夠爭取到我兒子的撫養(yǎng)權?!?/br> 林道行繼續(xù)問:“你們四個人是如何幫對方翻案的?” 范麗娜說:“我們……先是去查對方的戶籍資料,然后,找到了那個女孩子,后來案件就重審了?!?/br> “我想知道詳細的過程,比如你們如何查找對方的戶籍資料,期間又發(fā)布了哪些新聞,當時的輿論是如何的?!绷值佬姓f。 范麗娜一五一十地回答:“先是沈智清去當?shù)嘏沙鏊鶈柲桥F(xiàn)在的戶籍情況,但是派出所不告訴他,說他沒權利查這個,他后來又去找了這女孩的一個親戚。我們……也幫他出謀劃策了,建議他利用輿論的力量,給警方施壓。沈智清后來也想辦法,去賄賂了一個街道辦的人,向他了解了那女孩后來的情況?!?/br> 林道行:“你們就這樣找到了那女孩嗎?” 范麗娜:“嗯?!?/br> 林道行:“接下來呢?” 范麗娜:“……我們和律師一起查找當年那件案子的細節(jié),沈智清就負責采訪當事人過去的那些鄰居、朋友,后來……就這么翻案了。” 林道行依舊沒提出任何質疑,他繼續(xù)問:“現(xiàn)在案件已經過去五年,你認為這起強|jian|幼|女案,究竟是冤案,還是事實?” 范麗娜垂眸,過了幾秒,才說:“我后來想想,覺得那起案子,可能并不是冤案。那個男人,是沈智清帶來的,我也不知道他們最初的溝通過程?!?/br> 林道行問:“你是什么時候覺得,這可能并不是冤案?” 范麗娜:“……翻案成功前后吧?!?/br> 林道行:“那就是搭乘星海號郵輪之前?!?/br> 范麗娜:“嗯?!?/br> 林道行:“齊嘉俊、馮書平和朱楠三人,是怎么發(fā)現(xiàn)你們從中牟利一事的?” 范麗娜搖頭:“這個我真不知道,他們、他們就這么突然知道了?!?/br> 林道行:“就因為他們發(fā)現(xiàn)了這件事,所以你們在星海號郵輪上,合謀殺害了他們?” 范麗娜使勁搖頭:“沒有,絕對沒有,我怎么可能殺人,我——” 林道行適時地打斷她:“你們幾人在郵輪發(fā)生事故之前的那段時間,在哪里,做什么?” 范麗娜沒立刻回答。 林道行微微偏頭,朝羅勇勤所在的方向瞟了眼。 范麗娜隨著他的舉動,偷偷瞄向羅勇勤。羅勇勤聽了她的那番回答,沒再淌汗了,但他表情有點緊繃。 范麗娜琢磨了一下,慢慢回答:“我們……那天晚上,我們幾個人在一起喝酒。” 林道行:“你們哪幾個人在一起喝酒?” 范麗娜實話實說:“我、萬坤和羅勇勤,我們三個人?!?/br> 林道行:“沈智清不在?” 范麗娜:“他不在,他回房了?!?/br> 林道行:“你們三個人,后來為什么一起去了四樓?” 范麗娜朝羅勇勤看了眼。 羅勇勤心中一緊,他之前根本沒提過這個。 林道行輕咳一聲,調整了一下難受的嗓子,范麗娜立刻收回了視線。 這就是信息不對稱的好處,林道行提醒:“怎么了,不記得了?” 范麗娜說:“我的房間就在四樓,我是回房間?!?/br> 林道行:“羅勇勤的房間也在四樓?!?/br> 范麗娜:“嗯?!?/br> 林道行:“沈智清呢?” 范麗娜:“也是四樓?!?/br> 林道行:“萬坤的房間在五樓,他那么晚去四樓做什么?” 范麗娜:“他可能……和羅勇勤還有話聊吧?!?/br> 林道行點點頭:“羅勇勤是不是和沈智清一間房?” 范麗娜:“……嗯?!?/br> 林道行:“你的房間,和羅勇勤沈智清的房間,相隔多遠?” 范麗娜:“我們兩間房……隔了大概三四幾個房間?!?/br> 林道行:“你后來回自己房間了,是嗎?” 范麗娜:“是。” 林道行:“從你回房,到發(fā)生事故,中間相隔多久?” 范麗娜:“這我記不清了,大概是……不到五分鐘?” 林道行:“你沒帶家人一起出游,應該也是和同事合住的。你這么晚回房,你當時的室友睡了嗎?” 范麗娜捉摸不透他問這句話的用意,她回答:“她睡了?!?/br> 林道行:“你回房之后做了什么?” 范麗娜想了想:“本來我準備洗澡的,但還沒來得及洗,事故就發(fā)生了?!?/br> 林道行:“你直接跑出了房間?” 范麗娜點頭。 林道行:“沒穿救生衣嗎?你們坐上郵輪之后,一定進行過逃生演練,每間艙房里也一定預備著救生衣?!?/br> 范麗娜說:“當時我太緊張了,根本反應不過來,一出事就馬上想逃跑,所以沒來得及穿上?!?/br> 林道行:“你跑出房間的時候,看到的是什么狀況?看見羅勇勤和萬坤了嗎?” 范麗娜:“看見他們了。當時……當時就是整艘郵輪都震了震,然后我們就馬上逃出四樓了。” 林道行:“你有看到其他人嗎?” 范麗娜搖頭:“沒有?!?/br> 林道行:“你沒看見沈智清?照你所說,萬坤和羅勇勤,應該一起回了房間,沈智清在此之前,也已經在房間里了,萬坤和羅勇勤逃了出來,沈智清呢?“ 范麗娜沉默了一下,然后道:“這個……我也不清楚?!?/br> 林道行:“你當時的室友呢?你逃跑了,沒叫上室友一起跑?” 范麗娜:“……我太緊張了,忘記叫她了?!?/br> 林道行:“照你之前所說,你是一個尊重生命、重視他人感受的人,并且,也是因為愛子之心迫于無奈,才做出了合謀從國家賠償金當中獲利這件事。 你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有普通的善心。而絕大多數(shù)人,在災難來臨的時候,即使準備自己一個人逃跑,也會下意識的做出‘尖叫’、‘呼喊’之類驚慌失措的舉動,可你沒有做出這種驚慌失措的舉動,所以你沒提醒你的室友。 你沒有驚慌失措,這點也許能證明你其實一個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可這又與你之前的所述互相矛盾——你說你太緊張,連救生衣都忘了穿。 你的種種說辭,互相矛盾,邏輯不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