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思睿這會兒已經(jīng)到了淮安郡王府別院外。他望著別院緊閉的大門，停下腳步，示意魏與義帶著藏弓進(jìn)去。

    魏與義驚訝：“你不進(jìn)去？”

    蕭思睿道：“你去看病，我去做什么？”

    魏與義：“……”所以，老兄你為什么要和我們一起過來，在家里等著消息不就好了？總不成是晚飯吃多了需要出來消食吧？

    魏與義心里嘀咕著，心中對那位燕小娘子越發(fā)好奇了。能讓這位這么反常的可不多。

    結(jié)果他進(jìn)莊沒一會兒就出來了。蕭思睿詫異：“這么快？”

    魏與義道：“燕家兩位小娘子不在。據(jù)別院的人說她們不愿留在別院，告辭回去了。”

    怎么可能？都這個時候了，她們根本來不及進(jìn)城。

    魏與義沖他眨了眨眼：“我覺得不對勁，就叫藏弓去抓個他們的家丁私下問問。你猜怎么著？”

    蕭思睿冷冷地掃了他一眼。

    魏與義原本想賣賣關(guān)子的，被他這樣看著，嫌棄道：“你這人當(dāng)真無趣?！备嬖V他，“人是被懷義縣主趕出去的。懷義縣主推燕小娘子下水，栽贓他人不成，被揭穿后惱羞成怒，把人趕出了別院?！?/br>
    蕭思睿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開口問道：“她人呢？”

    魏與義道：“我記得這附近沒什么人家，只有一座廢棄的山神廟可以臨時容身。”

    蕭思睿不再說話，抬步往山神廟方向而去。

    瑟瑟果然在那里。

    山神廟里面沒有生火，她孤零零的一個人呆在黑暗中，雙手抱膝，縮成一團(tuán)，靠坐著漆跡斑駁的柱子。也不知是病得精神不濟(jì)還是困了，下巴支在膝蓋上，頭一點一點地打著盹。

    大概聽到了他進(jìn)來的動靜，她抬起頭來，月光照在她白生生的小臉上，他清楚地看到，那對烏溜溜的杏眼中滿是吃驚，隨即一亮，仿佛有無數(shù)星光落入她的眸中，燦燦生輝。

    她柔軟的聲音中也充滿了歡喜：“恩公，你怎么到這里來了？”

    一瞬間，他的心似乎被什么狠狠擊中，一時竟是無法動彈。

    山神廟已經(jīng)荒廢了一陣子，神像坍塌，門窗破蔽，除了她坐的那塊地附近簡單打掃了下，到處都是灰塵蛛網(wǎng)。她席地而坐，身上的衣裳皺巴巴的，臉上還不小心染上了些許塵土，那樣狼狽，卻比她華服美裳，光鮮動人時更叫他難以自持。

    他緩緩?fù)職猓ζ较⑼回６鸬募聞?，這才若無其事地答道：“我出來散步，偶然經(jīng)過這里?！?/br>
    “原來是散步啊。”她杏眼彎彎，笑容狡黠，仿佛完全看穿了他，卻體貼地沒有揭穿。他驀地感到了狼狽，扭過頭，將所有的神情隱藏入黑暗中。

    一時兩人誰也沒有作聲，黑暗中，只有兩人清淺的呼吸聲交融，細(xì)微而綿長，氣氛似乎變得奇怪起來。

    “啪”一聲，火光亮起，魏與義舉著火折子從他后面走進(jìn)來，嚷道：“怎么這么黑？也不點個火?！?/br>
    奇怪的氛圍被打破，蕭思睿松了口氣，迅速收斂好情緒。

    魏與義好奇地打量著瑟瑟，開口問道：“燕小娘子？”

    瑟瑟有些不適應(yīng)乍然亮起的光線，一邊伸手遮擋，一邊乖乖應(yīng)道：“我是?！钡冗m應(yīng)了片刻，她才放下手，看看魏與義，又看看蕭思睿，問道：“你是？”

    魏與義笑瞇瞇地道：“我姓魏，是這家伙請來的醫(yī)者?！?/br>
    瑟瑟叫了聲：“魏大夫?！?/br>
    她其實認(rèn)得魏與義。前世，魏與義也算是個傳奇人物。他表面上是一個醫(yī)術(shù)精湛的醫(yī)者，實則暗中掌握著一個龐大的消息網(wǎng)，更是蕭思睿的左臂右膀。蕭思睿即位后，他卻拒絕了官職，領(lǐng)了一大筆封賞，閑云野鶴，周游天下，委實是個瀟灑不羈的人物。

    魏與義應(yīng)下，看看四周，奇怪道：“這里怎么只有你一個人？”

    瑟瑟道：“阿姐去打些獵物充作晚膳，其他人去撿柴火，找水源了?！敝挥兴鳛閭T，只能老老實實地留守后方。

    蕭思睿在一邊聽得皺眉，忽然大步走近她，彎下腰，伸手探向她。

    瑟瑟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要避開他的手，卻忽然想起什么，止住動作，任他的手貼近她的額頭，只是羞澀地垂下眼睫，原本就紅撲撲的臉兒又酡紅了幾分。

    蕭思睿微微怔忡：上一世，自從他強納了她，她在他面前便再也沒有這般乖順過。他幾乎忘了，她原本是個多么溫柔乖巧的小姑娘。當(dāng)初，她是怎么一步步變作滿身利刺的模樣的？

    他心中滋味難辨，大手小心翼翼地貼上了她的額頭。感受到手心的熱度，他的心猛地一沉，對魏與義道：“你來幫她看看?！?/br>
    魏與義順手將火折子擱到香爐中，過來幫瑟瑟診脈：“無妨，不過是風(fēng)寒之癥，我開副藥就好。只是不可再受涼吹風(fēng)，以免癥狀加重?！?/br>
    蕭思睿眉頭緊鎖：這個破蔽的荒廟四處漏風(fēng)，她便是縮到角落中，也避不開風(fēng)吹。他抿了抿唇，忽地抬手解下斗篷，將瑟瑟整個罩住，隨即在她面前蹲下。

    瑟瑟驚訝：“恩公？”

    他只說了兩個字：“上來。”

    瑟瑟：“……”他說的不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吧？他怎么忽然就對她好起來了，總不成是被她打動了？

    不能啊。上一世，她也是這樣對他的，他對她始終不假辭色；這輩子兩人之間還橫亙著生死大仇，以他的性子，沒道理這么快就忘掉??？

    瑟瑟百思不得其解。

    難道又是試探？

    作者有話要說：　　睿舅舅：我只是發(fā)揮人道主義精神，關(guān)愛病人，沒有別的意思！

    魏與義孟中原：是是是，你說什么就是什么。

    睿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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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心亂

    瑟瑟呆愣愣地看著他，許久沒有反應(yīng)。蕭思睿誤解了她的遲疑，以為她顧忌名聲，開口寬慰她道：“放心，不會有人看到的?！?/br>
    正趴在藥箱上寫方子的魏與義：“……”姓蕭的說的是人話嗎，老子和藏弓不是人??？可惜那兩人注意力全在對方身上，根本無人分一個眼神給他。

    瑟瑟還在猶疑，蕭思?；仡^看她，目中露出疑惑審視之色。

    瑟瑟心中一跳，不敢再遲疑，紅著臉趴上他的背，柔軟的玉臂小心翼翼地環(huán)上他的脖頸。

    他因她的接觸身子僵了片刻，很快調(diào)整過來，站起往外走。魏與義這時才反應(yīng)過來，急急問道：“你去哪里？”怎么就不聲不響地把人家小姑娘背走了？

    瑟瑟也想起來道：“阿姐回來見不到我要著急的。”

    他想了想，對魏與義道：“把方子給我，我先帶她回去，你留下來和她阿姐解釋?！?/br>
    魏與義：“……”喂喂喂，不帶這樣的?。?/br>
    蕭思睿理也不理他，又吩咐藏弓：“你先趕回去，準(zhǔn)備燕家小娘子的晚膳和房間?！北持?，一步步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赝庾摺?/br>
    夜?jié)u深，月色淡淡，晚風(fēng)微涼。昨日剛下過一場春雨，山路還有些泥濘，他卻走得極其平穩(wěn)。

    瑟瑟趴在他背上，目光無意識地落到身后，不由一愣：銀色的月光照在兩人身上，在他們身后投下了長長的交疊的影，顯得格外親昵繾綣。

    她微微失神：上一世，縱然兩人有過無數(shù)次更親密的舉止，他卻從沒有這樣背過她。她陷于他氣息的包圍中，身上罩著他的斗篷，身下是他寬厚有力的背，幾乎微微一側(cè)頭，便能看到他緊抿的唇角，堅毅的下頜線。

    他其實生得極好，眉目銳利，線條硬朗，然而氣勢過于凌厲懾人，常讓人忽略，他其實也能算得上一個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瑟瑟心中感慨：若不是他這副樣貌，她當(dāng)初也不會那般執(zhí)迷不悔。

    他沉默地前行著，隨著他越來越快的步伐，身上的熱力源源不斷地襲來。瑟瑟有些難受，輕輕扭動，調(diào)整了下姿勢，圈出他脖頸的雙臂松了又緊，換了交疊的方向。

    他身子一僵，冷淡的聲音響起：“別亂動。”

    她委屈地解釋道：“你身上太熱了，我老是這樣挨著你，有些難受。”

    他沉默下來。

    瑟瑟眨了眨眼，覺得頭有點重，支撐不住，將下巴輕輕擱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肩膀處的肌rou驀地緊繃，冷聲道：“拿開?！?/br>
    她的聲音中帶了鼻音，顯得可憐兮兮：“我頭暈?！币娝徽f話，她遲疑了下，體貼地開口道，“恩公是累了嗎？要不放我下來休息一會兒?！?/br>
    “不必，”他拒絕了她，冷冷道，“你不亂動給我添亂，我就不會累?！?/br>
    瑟瑟：“……”他果然一點兒都沒變，說話行事還是這樣的不近人情。除了在床笫之間，她很少見到他柔軟的態(tài)度；其實便是在床笫上，他也始終是強硬多過柔軟。

    想起舊事，她心中憤憤，卻不敢露出爪牙。心中幾個念頭反復(fù)拉鋸，到底看不慣他平靜無波的模樣，她促狹心起，伸手戳了戳他的肩窩，弱弱地道，“恩公，我，我想問你一件事?！?/br>
    他的目光落到她戳他的那根玉指上。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蜷了蜷。

    “什么事？”他問。

    瑟瑟紅著臉，湊近他耳邊，輕輕問道：“今天幫我脫濕衣的是哪位？待會兒見到他，我要好好謝謝他呢?！?/br>
    蕭思睿一下子踢到了一顆石子，腳步一個踉蹌。總算他習(xí)武多年，反應(yīng)極快，及時穩(wěn)住身形。他耳根微微發(fā)熱，面上若無其事地道：“是我那里的廚娘。她現(xiàn)在不在，我打發(fā)她去城里辦事了。”

    瑟瑟依舊維持著在他耳邊說話的姿勢，“哦”了一聲：“難怪抱月說，沒在恩公那里看到女仆，我還以為，還以為是……”

    蕭思睿不想繼續(xù)這個話題，截斷她道：“休要胡思亂想?！?/br>
    瑟瑟趴在他肩上，聲音幾不可聞：“其實，若我真的像我以為的那樣，我心里也歡喜得很呢?！?/br>
    蕭思睿心頭一悸，呼吸亂了，額角汗出，驀地停住腳步。她這話也敢說，可真是……太大膽了！

    他闔上眼，試圖平息自己。那個擾亂他心神的小混蛋卻仿佛毫無所覺，在他背上窸窸窣窣地動。

    感官在昏暗的光線中無限放大，他不用看，便能知道不時觸碰到他背部的，是她曼妙柔軟的身體。淡淡的香氣隨著她的動作飄入他的鼻端，亂人心神。他忍不住了，皺眉冷聲斥道：“你做什么？不是叫你不要亂動的嗎？”

    瑟瑟捏著剛找出來的帕子委屈：“我只是想幫你擦擦汗。”

    蕭思睿生硬地道：“不必，你管好自己就成?！痹俅纬霭l(fā)，腳步比方才還加快了幾分。

    這什么臭脾氣？這么討人嫌！不識好人心，活該他上輩子娶不到老婆。瑟瑟生氣了，從前她一不開心就會狠狠咬他一口出氣，如今自然不能這么做。她氣得沒辦法，干脆閉上眼睛不理他。

    剩下的一段路誰也沒說話。

    蕭思睿心緒不寧，越走越快，眼看就快要到了，忽然覺得肩上一重。

    他微微一怔，扭頭看去，便看到瑟瑟歪著腦袋枕在了他的肩頭，已經(jīng)沉沉睡去。

    月光如水，勾勒出她動人的睡顏。她光潔如玉的小臉帶著病態(tài)的緋紅，秀眉輕蹙，飽滿的櫻唇不滿地微微噘起，顯然睡著了還覺得不開心。

    他沉默地注視了她許久，騰出一只手來，湊近她的眉心，試圖撫平她蹙起的秀眉。將觸未觸間，他終是收了手，苦笑一聲，繼續(xù)向前走去，步子卻下意識地放平穩(wěn)了。

    他不忍傷害如今的她，卻也不能原諒曾經(jīng)的她。

    她惱了他，就該遠(yuǎn)離他了吧？便是這一次不能叫她心灰意冷，多來幾次，總能叫她對他失望，便如前世一樣。

    他終究做不成她的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