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一想，她乖巧地點了點頭，松開了扯著齊淺意袖子的那只手。

    齊淺意偷偷松了口氣，下床想去替齊半靈拿衣服，就聽到她在后面說道：“jiejie不必?fù)?dān)心，我性子如何你還不知道。不管在哪里，我都會過得很好的?！?/br>
    齊半靈一說起這些，齊淺意就想起meimei七年來在渭州獨自一人受的苦，眼睛一紅。幸好她已經(jīng)走到了衣架前，借著屏風(fēng)隔斷的遮擋用帕子迅速抹去了快要落下的眼淚，取了衣服才轉(zhuǎn)身出來，慢慢走回床邊：“是是是，jiejie自然清楚你的本事。只是你進(jìn)宮之后也要記得讓應(yīng)姑娘天天給你按腿，不要今兒打漁明兒曬網(wǎng)的，耽誤了自己的恢復(fù)?！?/br>
    齊半靈應(yīng)了，又笑嘻嘻地說道：“jiejie還不了解白芙？這回她也隨我入宮，肯定天天盯著我呢?！?/br>
    想起那個寡言穩(wěn)重的醫(yī)女應(yīng)白芙，本來聽了齊半靈對她的描述，齊淺意對她也跟著meimei入宮這事兒心里沒什么底了。不料一個月前等她來了大都，自己只委婉地提了一句，應(yīng)白芙竟欣然同意作為陪嫁隨著齊半靈入宮了。

    這一個多月來應(yīng)白芙對齊半靈的醫(yī)治，齊淺意也看在眼里。她雖然話不多，但人卻很可靠，無論是齊半靈的恢復(fù)按摩還是日常起居都極為上心，有應(yīng)白芙在齊半靈身邊，齊淺意自然沒什么不放心的。

    除了應(yīng)白芙之外，齊半靈另一個陪嫁便是倚綠。

    倚綠在很小的時候就被林幼霞從人牙子手里買下，專門做齊半靈的貼身丫鬟了。她心細(xì)又活潑，更不必提自幼和齊半靈在一起，對她最為熟悉，自然是作為入宮陪嫁的最佳人選了。

    有應(yīng)白芙和倚綠跟著，齊淺意原本十分的憂心也減了四五分。

    這么一想，齊淺意臉上也添了一抹笑意，扶著齊淺意起身給她穿衣服，又把她扶上輪椅推到妝臺前，開始為她篦發(fā)。

    待倚綠帶著齊家請來的全福人輕輕推門進(jìn)來的時候，就見齊淺意已經(jīng)給齊半靈通了頭發(fā)，姐妹倆正在談心。

    這位全福人是林幼霞四處打聽了之后，從雙蔬巷請來的一位公婆雙全，膝下子女健康活潑，姊妹也和睦的舉人妻子。她夫家姓劉，周圍人便都稱呼她劉太太。

    劉太太穿著大紅色繡著流云百福紋樣的褙子，一跨進(jìn)齊半靈的寢房，便對著齊半靈滿臉堆笑：“是我們來遲了，皇后娘娘竟已起身了?！?/br>
    齊半靈側(cè)身避了劉太太行的禮，莞爾道：“我尚未入宮受封，劉太太還是喚我二姑娘吧?！?/br>
    劉太太“咦”了一聲：“那哪兒行！人朝高處走，今兒是娘娘大喜的日子，必然得往高了稱呼。娘娘日后才能和和美美，節(jié)節(jié)高升?！?/br>
    齊淺意一聽劉太太這么說，忙輕輕推了推齊半靈的肩：“阿嬈，你就讓劉太太這么喚你吧，反正也不差這一時半刻的，討個好彩頭罷了?！?/br>
    既然齊淺意開口了，齊半靈只好應(yīng)下。

    這時，劉太太從手中丫鬟手中捧著的匣子里取出一根紅色的細(xì)棉線，笑道：“吉時到了，我先給娘娘開臉?！?/br>
    齊半靈看著這根棉線，忽的有了不好的預(yù)感。

    果不其然，劉太太雙手扯住棉線，在她臉上用力一絞。

    “嘶……”

    齊半靈吃痛，捂著臉側(cè)身躲著。

    她余光瞄到j(luò)iejie齊淺意似乎在看她笑話，還笑得前仰后合的。

    劉太太又把她捉回原位，安撫道：“娘娘忍一忍就過了，每個新嫁娘都必得開臉的。”

    齊半靈有些狐疑地瞟了眼自家jiejie，就見齊淺意聳聳肩：“當(dāng)年我嫌弄這個痛，那位全福太太一看我的模樣就不敢繼續(xù)，隨意糊弄兩下便算過了?！?/br>
    當(dāng)時齊淺意出嫁開臉的時候，齊半靈沒在一邊陪著。

    可她還記得即將出嫁時的齊淺意，剛從北地征戰(zhàn)結(jié)束回到大都不久，被授昭勇將軍的銜，整個人由內(nèi)而外帶著股子凌厲殺意，也無怪那位全福人不敢對齊淺意下手太重了。

    想到這里，齊半靈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齊淺意也樂呵呵的，幫著她請劉太太手勁輕一些。

    劉太太下手有了分寸，很快就幫齊半靈開了臉。

    剛開完臉，林幼霞也過來了，見劉太太和兩個丫鬟正一道幫齊半靈盤頭發(fā)。

    看到與同齡人想必略顯瘦削的女兒對著銅鏡淡然無波的樣子，林幼霞不由地過去二十多年來，自家女兒受了那么多苦。

    誰知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竟還是嫁給了那位……

    林幼霞鼻頭一酸，勉力強(qiáng)忍住淚意，硬是擠出笑容走到齊半靈身邊，讓一個丫鬟退下，自己親自幫著女兒一道盤頭發(fā)。

    劉太太見林幼霞進(jìn)來了，屈膝福了福，又笑道：“齊太太您瞧，娘娘的頭發(fā)又黑又軟，正合人家說的富貴之相呢?！?/br>
    林幼霞聽劉太太這么說，輕輕撫過齊半靈的長發(fā)，果然如此，臉上的笑容真切了幾分：“今朝入宮，阿嬈富貴已極，我只盼阿嬈平安順?biāo)欤L命無憂?！?/br>
    就算背對著林幼霞，齊半靈也很敏銳地感覺到林幼霞心里的難過，笑著說：“娘放心，女兒可不是任人揉圓搓扁的性子，必定每日順意喜樂。”

    林幼霞最擔(dān)心的就是齊半靈和皇帝之間的誤會，可她怕加重齊半靈的病情，又不好明說，只含笑嗯了一聲。

    齊淺意正對著林幼霞，看到了母親神色的變化，便立馬也跟著打趣：“往后我也要跟著享阿嬈的福，讓阿嬈替我撐腰了?！?/br>
    林幼霞嗔她一眼：“你不給你meimei添麻煩就謝天謝地了?！?/br>
    看到齊淺意雙手叉腰故作氣憤的樣子，林幼霞、齊半靈還有劉太太和丫鬟們一起笑了起來。

    林幼霞和劉太太兩人合力，很快就幫齊半靈盤好了一個牡丹髻，因為準(zhǔn)備好的鳳冠太重了，故發(fā)髻只是簡單地用幾支金釵固定住之后，她們又與齊淺意合力幫著齊半靈穿上了象征著的皇后威儀的鳳袍。

    這件鳳袍據(jù)說是由三十六名尚服局最出挑的繡娘一道，耗費整整八個月合力繡成的。

    鳳袍上鳳穿牡丹繡得栩栩如生，尤其是最居中的鳳凰圖案，鳳尾以金絲繡成，就算在略有些昏暗的寢房里，也閃著熠熠金光。

    鳳袍裙尾拖了三尺長在地上。只可惜齊半靈站不起來，裙擺只能被收起來以防絆住輪椅的輪椅影響齊半靈移動。

    光是打點這些，竟就花了半個多時辰，眾人忙完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天已然大亮，只是外頭霧氣濛濛的，天也陰著，連太陽都看不大清。

    林幼霞和劉太太一合計，因為鳳冠實在太重，怕齊半靈的脖子受不住，所以還是決定等迎親的隊伍來了再給她戴上。

    于是，小丫鬟們給屋子里的太太姑娘都搬來了椅子坐著喝茶，林幼霞坐在齊半靈身邊，還是忍不住拉著她的手把已經(jīng)交代了十多遍的話又嘮叨了一次。

    齊淺意笑吟吟地看著母親和meimei說話，又探頭看了看日頭，便借故更衣退出了齊半靈的寢房。

    寢房外幾個小丫鬟正圍在一起嘮嗑，見齊淺意出來了，連忙散開。

    就見齊淺意皺著眉隨意指著一個吩咐：“你到前頭去問問，這都什么時候了，迎親的隊伍怎么還沒到？”

    她話音剛落，就有一個小丫鬟一路狂奔進(jìn)了明瑟館，見了齊淺意便飛快一禮，喘著氣道：“大姑奶奶，迎親的隊伍來了?！?/br>
    “你先進(jìn)去回稟太太她們。”齊淺意眉心鎖得更緊了，她隨意交托一聲，便跨過門檻朝前院走去。

    皇帝御駕親征，把弟弟留下代為迎親已是極冷待了。這是為了北地百姓，倒還說得過去。

    可這平王，連迎親的大日子都來遲，皇家就這么欺負(fù)人嗎？

    齊淺意攥緊拳頭，她倒要去會會這平王，看他們這回還有什么說法。

    第十四章

    趙國公府正門大開，外頭一列穿紅著綠的迎親隊伍一直排到了胡同外，還有一群大都京衛(wèi)指揮使司調(diào)來的官兵時刻戒備，同時擋住外頭黑壓壓一大片看熱鬧的百姓。

    隊伍最前頭是十八名負(fù)責(zé)清路的太監(jiān)，其后便是代皇兄迎親的平王裴亦昀。

    他騎在一匹純白色的公馬上，穿著紅色吉服，頭發(fā)上衣服上都落著花瓣和雜草的碎屑。可他文質(zhì)儒雅的一張臉瞧著年輕卻很鎮(zhèn)定自若，就算身上狼狽，也不顯滑稽。

    齊淺意跨出趙國公府大門的時候，一眼就瞧見了馬背上的裴亦昀，不免一怔。

    她其實在多年前進(jìn)宮受封時見過裴亦昀，那時候裴亦昀還只是個牙都沒長齊的毛頭小子，也沒有平王的爵位，只是文宗的十一皇子。沒想到多年不見，這黃毛小子竟長得人模人樣的。

    裴亦昀見到齊淺意出來，認(rèn)出了她便是齊家的大姑奶奶，便翻身下馬，迎上前長長一揖：“小王路上有所耽擱誤了些時辰，斗膽請鐘二奶奶寬恕。”

    齊淺意向來是吃軟不吃硬的人。

    她本以為是皇家刻意怠慢齊半靈，想出來興師問罪的，卻不料裴亦昀一上來便告罪，反而讓她無所適從了。

    看裴亦昀滿面誠懇歉意，齊淺意只好道：“既然來遲了，還不趕緊進(jìn)去？”

    裴亦辭再次長長一揖，這才領(lǐng)著人朝府里走。

    見裴亦辭進(jìn)去了，齊淺意才隨意從開路的小太監(jiān)里點了個人出來：“你說說，究竟怎么回事。今兒可是大婚，怎的還晚了？”

    那小太監(jiān)一溜煙跑到齊淺意身邊，賠笑道：“鐘二奶奶恕罪。這平常呀，我們平王很少這么在大庭廣眾下面出頭露臉的。誰知道今天王爺剛從宮里出來，大都街上的姑娘奶奶們把路堵得水泄不通，拼命朝王爺身上拋花果子。王爺趕緊讓人去找京衛(wèi)指揮使調(diào)了人來維持現(xiàn)場秩序，這才順利來了趙國公府?！?/br>
    齊淺意啞然。

    她本以為是皇家有意苛待齊半靈才會這么生氣，哪知道是路上堵上了。真要論起來，也只能說道說道他們籌備不足，平王的處置是無可挑剔的。何況，也沒晚多久。

    齊淺意不禁覺得有些丟丑，不再說話，扭頭進(jìn)了趙國公府。

    裴亦昀已經(jīng)到了正堂，朝著坐在高堂上的林幼霞拜了三拜，恭敬道：“皇兄出征韃靼，小王奉旨代為迎親，還望齊太太恕皇兄不能親自駕臨迎親，失禮了?！?/br>
    林幼霞見裴亦昀客客氣氣的樣子，一顆懸著的心也放了大半，笑著回答：“陛下御駕親征也是為了北地百姓的福祉，也有勞王爺跑這一趟了。”

    說完，她起身回了個禮。

    裴亦昀連道“不敢”，又側(cè)過身避開她這一禮。

    林幼霞和裴亦昀互相客套了半天，才重又坐回，笑道：“王爺，新嫁娘一般都是由兄弟背著出閣的。唉，也是我們齊家沒福氣，如今就余下這兩個女孩兒，還請王爺稍待片刻了。”

    裴亦昀一怔。

    他未曾娶妻，也沒有同胞姐妹下降，但是聽說過這么個習(xí)俗。據(jù)說新娘出閣的時候須由家中兄弟背著離開娘家，腳不能落地，不然婚后會更苦累。若是沒有兄弟，也可由叔舅代之。

    難道是那位齊二姑娘的叔舅背著她出閣嗎？

    他正出著神，一個身材肥碩的嬤嬤從后頭喘著粗氣跑到林幼霞身邊屈膝行禮：“太太，來了來了?！?/br>
    林幼霞和裴亦昀同時站了起來。

    裴亦昀遠(yuǎn)遠(yuǎn)就瞧見一個身量高挑的小哥背著鳳冠霞帔，看不清真容的齊半靈從后頭走了出來。

    他本想著這年紀(jì)不像是齊半靈的叔舅，倒像是堂表兄弟，可等他們近了，才猛然發(fā)覺——這位“小哥”，正是適才在府門口迎他的鐘二奶奶齊淺意。

    她本就身材頎長，眉目又比尋常女子英氣不少，目光更是堅毅，穿上身上這身男裝，若不仔細(xì)瞧，根本看不出是女兒身。

    裴亦昀這才想起來，在自己年紀(jì)尚幼的時候，當(dāng)時的齊淺意還待字閨中?？伤齾s沒有安心在閨閣內(nèi)等著嫁人，反倒是偷偷溜到北地從軍去了。

    不僅如此，她竟還闖出了一番名堂，立下軍功之后，被授了昭勇將軍的銜。

    裴亦昀眉心微鎖。

    齊淺意英勇無匹，身為男子，他是敬佩的。

    可他的確不贊成齊淺意這樣的肆意。

    他雖還未娶妻，可他也想過，若是自己有了妻子，必定好生呵護(hù)在后宅之中。

    身為女子，身子骨本就比男子嬌弱，怎能到北地那樣艱苦的地方從軍打仗呢？

    這樣的念頭在他腦中一閃而過，裴亦昀臉上擺上笑意，迎上前朝著齊淺意和齊半靈一揖：“請皇后娘娘上轎。”

    齊淺意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便繞開他，背著齊半靈朝府門外的十六抬大轎走去。

    這是為新后特制的大轎，十六個經(jīng)過嚴(yán)格訓(xùn)練的壯漢分別站在裝飾奢華的轎子前后，出行時也能把轎子抬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摹?/br>
    因為要迎齊半靈入宮，隨行的宮人拿上了全副皇后儀仗，長長的隊伍蜿蜒至巷口，甚是氣勢如虹。

    齊淺意背著齊半靈走到轎子邊，便輕輕把她放進(jìn)轎子里，回過頭撫了撫她的手，便狠心退了一步，什么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