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半靈以帕掩嘴一笑：“只不過jiejie成天待在娘身邊，娘是得看膩了，還是我這個遠(yuǎn)行歸來的漂亮女兒看著新鮮?！?/br>
    齊淺意氣笑了，作勢要去打她：“你這沒皮沒臉的，漂亮自己知道就好了，整天掛嘴上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漂亮?！?/br>
    齊家姐妹鬧成一團，齊半靈卻瞥見姐夫鐘世昌跨進(jìn)了西廂房，趕緊松了手作乖巧狀。

    鐘世昌瞧見林幼霞，便拱手行禮：“許久未見岳母，岳母安好?！?/br>
    林幼霞點點頭，臉上雖有笑意卻不見熱絡(luò)，只道：“姑爺既然來了，就坐下一塊兒用晚食吧?！?/br>
    如今本就不比前朝講究男女大防，齊家本身人口少，規(guī)矩也不如高門世家必須得男女分桌而食那般森嚴(yán)，因此齊家母女便和鐘世昌同桌用飯。

    鐘世昌笑著應(yīng)了，和齊淺意坐在一處，齊半靈則坐在林幼霞下首。

    一張圓桌只坐了四個人，倒顯得空蕩蕩的。

    見丫鬟們還沒來得及上菜，鐘世昌便對林幼霞說道：“岳母，今兒我來，除了給二妹接風(fēng)洗塵，還要跟您道個別?！?/br>
    他說這話的時候，一臉掩不住的自得，惹得齊淺意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被派外差了嗎？”

    鐘世昌抿著唇角點點頭，滿臉喜意：“說來也巧，我這回就是要帶兵到渭州去拿襄武縣令回京?！?/br>
    齊半靈本埋著頭品茶，聽了這話抬起頭來詢問鐘世昌：“這是陛下的圣旨嗎？”

    鐘世昌等的就是這一問，齊半靈一問出口，他便立馬點頭：“那可不，聽說是這回去襄武的冊封使，那位禮部的鄭侍郎向陛下推薦了我，陛下瞅了眼折子就批了。”

    齊半靈一聽他這么說，就知道他為什么嘚瑟成這樣了。

    畢竟三年前今上殺回大都，帶著的是如今越王提供的人馬，所以如今軍政大權(quán)也被越王一黨把持得牢牢的，像鐘世昌這樣大都邊營的將領(lǐng)，就很難在皇帝面前露臉。

    所以這得來不易能在皇帝面前說上話的機會，鐘世昌能不自得嘛。

    她想了想，又問：“可有說是什么名目？”

    鐘世昌回憶了一下，答道：“說是那位洪縣令的獨子得了什么不三不四的病，洪縣令為父為官不正，要拿回大都問罪?！?/br>
    齊半靈一怔。

    她本以為，洪瑞成的罪名應(yīng)是身為縣令玩忽職守，對襄武的疫情隱瞞不報，卻沒想到到頭來因為他兒子的事情才落了馬。

    不過仔細(xì)一想也是，鄭綏不大會直接和皇帝告襄武疫情的狀，畢竟這樣一來牽連太多，弄不好渭州知府也要跟著吃掛落。

    齊淺意看著meimei臉上的神色，只覺得洪瑞成的事情怕是和她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可她又怕現(xiàn)在就問會引得林幼霞擔(dān)憂，只好先忍著不提，打算到時候再私下問她。

    林幼霞則沒發(fā)覺什么異樣。

    畢竟曾經(jīng)的齊半靈也特別熱衷于朝堂的事，當(dāng)年總愛纏著父親和哥哥問東問西。齊靖元和齊折暉也格外疼愛這個聰明乖巧的小女孩，只要無關(guān)朝廷機要，都會耐心和她解釋。

    憶起亡夫和亡子，林幼霞眼角一酸，拉過齊半靈的手認(rèn)真叮囑道：“阿嬈，過了這個年你就要進(jìn)宮了。古來后宮里牝雞司晨的女人，要么沒得個好下場，要么沒留下好名聲。你要記住，進(jìn)了宮好好理好后宮的事，就是你的本分?！?/br>
    林幼霞想著，過去在齊府，自家人聊些朝堂的事情，不會有外人多嘴多舌?？扇缃颀R半靈要進(jìn)宮了，若是再沾惹朝堂是非，免不了被人說后宮干政了。

    齊半靈無奈一笑，她有自己的打算，但她也知道現(xiàn)在和林幼霞犟嘴不是明智之舉，便乖乖點頭：“娘放心，我心里有數(shù)。”

    見齊半靈答應(yīng)了，林幼霞這才放心，滿意地拍了拍齊半靈的手背。

    晚食用完后，齊淺意扶著林幼霞去休息，齊半靈則由倚綠推著回到了明瑟館的寢房。

    “姑娘要不先窩進(jìn)被子里吧，剛才奴婢讓人用湯婆子把褥子暖過了。”倚綠一邊把一個炭盆朝塌邊挪，一邊抬頭問坐在輪椅上的齊半靈。

    現(xiàn)在時間還早，齊半靈第一天回家不想直接窩在床上。

    她剛要開口，卻聽到門外一陣躁動。

    一個小丫鬟咋咋呼呼地喊道：“下雪啦！”

    隨后又是一陣喧嘩，似乎本待在屋內(nèi)的小丫鬟們都跑出來看雪了。幾個小姑娘歡聲笑語的，像是一群小鳥兒圍在屋外似的。

    沒多久就有婆子的斥責(zé)聲傳來，屋子外瞬間安靜了下來。

    “我都七年多沒見過大都的雪了，誰知這才回來第一日就遇上了。”齊半靈看了眼倚綠的臉色，知道她要開口阻止自己了，連忙搶在她前面說到，“我知道，你去把那個燙好的湯婆子取來，我擱在腿上出去，絕對受不了寒?！?/br>
    倚綠也知道齊半靈喜歡看雪，可還是有些猶豫：“姑娘，晚上陰冷風(fēng)大，明兒早上看也是一樣的?！?/br>
    齊半靈搖搖頭：“不一樣，夜里的雪有夜雪的美，白日哪里看得到?！?/br>
    倚綠無奈，她也清楚，通常她是爭不過她家姑娘的。

    于是她認(rèn)命般地抿抿唇，去拿了湯婆子放進(jìn)厚厚的繡袋里遞給了齊半靈，又拿來斗篷把齊半靈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

    等齊半靈全副武裝了，她才放下心來準(zhǔn)備推著她出去，齊半靈卻說：“你也忙活了一天了，好好歇著吧，我讓院子里熟悉府中情況的丫鬟帶著我在院子里逛逛?！?/br>
    倚綠點頭應(yīng)了，便去屋外叫人。齊半靈隔著扇門都能聽到她叮囑小丫鬟的聲音。

    過了會兒，倚綠就領(lǐng)著一個紫衣丫鬟進(jìn)了屋。

    齊半靈見那紫衣丫鬟年紀(jì)雖小，身量卻挺高，紅撲撲的小臉蜜桃似的，看了就讓人喜歡，便笑著問她：“你叫什么，多大了？”

    紫衣丫鬟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個禮：“回姑娘的話，奴婢夏桃，過了年就十六啦?！?/br>
    齊半靈微一頷首，便讓夏桃推著她出去。

    倚綠還是不放心，跟在后面又補了一句：“你仔細(xì)著點兒，別把姑娘推到風(fēng)口上。姑娘心善不會說你，你自己得有數(shù)才是?！?/br>
    夏桃應(yīng)著倚綠的嘮叨，一手撐傘一手把齊半靈推到了明瑟館外，低下身問她：“姑娘，您想去哪邊逛逛？”

    齊半靈卻想起了白日里齊淺意說的話，便問道：“當(dāng)年我大哥最喜歡的梅林，據(jù)說原樣移栽到府里來了，你可知道在哪里嗎？”

    她這么一說，夏桃立馬回道：“奴婢知道，就在明瑟館東邊不遠(yuǎn)的地方，靠近府中東門。平日都是戶部專程派人過來養(yǎng)護的，以彰陛下對趙國公的寵信。像奴婢們這些閑雜人等無事是不能靠近的……”

    說到這里，夏桃瞄了一眼坐在輪椅上的齊半靈，又笑了，“不過姑娘您是趙國公的親meimei，又是將來的皇后，您過去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

    齊半靈聽了夏桃的描述，不禁覺得有些怪異。陛下竟對哥哥生前喜愛的梅林如此上心？

    不過她也清楚，哥哥曾是當(dāng)今圣上還是皇子時期的伴讀，當(dāng)年跟隨今上流放，又追隨今上殺回大都，情分必然非比尋常。

    既然他是為救駕而死，陛下對他生前喜愛的梅林上心，甚至特命戶部派專人看護，也就無可非議了。

    思及此，她便寬了心，扭頭吩咐夏桃：“你推我去看看吧?！?/br>
    正如夏桃所說，那片梅林真的離明瑟館不遠(yuǎn)。沒一會兒齊半靈就瞧見前頭一整片已裹上厚厚一層白雪的梅花樹林了。

    三年前得知哥哥的死訊，齊半靈痛哭了一場，連著病了一個多月下不了床，人整整瘦了兩圈，才慢慢走出對哥哥的思念。

    如今看到哥哥曾經(jīng)養(yǎng)在院子里精心呵護的梅林，齊半靈卻是睹物思人，回想起當(dāng)年和哥哥的點滴，一滴淚不受控制地從眼角滑落。

    夏桃站在齊半靈身后，半點都沒發(fā)覺齊半靈的異樣，正要推著她再往前走呢，兩人右手邊忽然傳來一陣輕輕踏過雪地的細(xì)碎的腳步聲。

    齊半靈瞬間繃緊神經(jīng)，一雙手下意識地抱緊了膝頭的湯婆子。

    第七章

    夏桃也注意到了那不同尋常的腳步聲，猛地轉(zhuǎn)頭去看，就見燈火闌珊處，一個頎長的身影自梅林深處而來。因是逆著光，并看不清他的長相。

    齊半靈緊了緊手中的湯婆子。

    這個陌生的身影不知為何卻給了她很熟悉的感覺，仿佛他們本就該是舊相識，相約一道來梅林賞雪似的。

    沒等那人走近，夏桃就已用略帶顫抖的聲音警惕問道：“你是何人？不知道梅林不準(zhǔn)閑雜人等來閑逛的嗎？”

    那人好似沒聽見夏桃的問話，照舊大步朝前走著。腳下靴子踏在鋪上一層薄雪的泥地上，發(fā)出悉索的輕響。

    單看他走起路來的氣度架勢，就不像是府里低頭哈腰伺候的小廝。夏桃也不敢再質(zhì)問了，屏著呼吸看著他朝她們走來。

    他漸漸走近后，府中長廊邊懸掛的廊燈慢慢勾勒出他的樣子。

    那人面若冠玉，二十六七的年紀(jì)，一雙眼眸黯如深潭，隨著燈火的搖曳而明滅不定。

    本是光風(fēng)霽月的相貌，人卻帶著股仿若從萬千大軍中殺將而來的氣勢。就算不看他身上穿的錦衣大氅，也能一視而斷，此人必然是個人物。

    立在齊半靈身后的夏桃手足無措起來。

    這幾年來，府中極少與大都權(quán)貴來往，況且今日除了來用晚食的大姑爺，并無男客來訪。此人又顯然不是府中管事小廝，到底是什么來頭？

    齊半靈卻忽然開口了：“夏桃，快給陛下請安吧?！?/br>
    全天下，能被稱為“陛下”的，大抵也只有一人了。夏桃一愣，連忙跪伏在地，卻不知如何開口請安，只好高呼萬歲。

    齊半靈又道：“陛下，請恕民女腿腳不便怠慢了禮數(shù)。”

    適才夏桃提到梅林就栽在府中東門邊，平日都由戶部派專人前來養(yǎng)護，齊半靈就有些覺得奇怪了。可現(xiàn)下看到來人，再聯(lián)系夏桃說的那些話，齊半靈幾乎瞬間就猜出了此人的身份。

    或許，從安排將齊折暉的梅林移栽到東門旁，又派專人前來看護，就是皇帝的意思。為的是偶爾憶及舊友，可以便利地微服來這趙國公府看看梅林。

    齊半靈猜的沒錯，這位“不速之客”正是當(dāng)今圣上裴亦辭。

    他臉上無甚表情，走到離齊半靈五步開外的地方停住，居高臨下地看著坐在輪椅上的自己未來的皇后：“你可真夠迫不及待的，朕還當(dāng)你打算在渭州呆一輩子呢?！?/br>
    齊半靈被他這般冷嘲熱諷，心里一陣莫名，沒頭沒腦地答道：“陛下有旨，民女自當(dāng)遵從?！?/br>
    裴亦辭沒有接話，只神色復(fù)雜地盯著齊半靈的臉，似乎想從齊半靈臉上看出什么來。

    天上依舊飄著鵝毛大雪，原先替齊半靈撐著傘的夏桃剛剛被嚇得丟開傘跪下行禮了。齊半靈頭上沒了遮蔽，很快發(fā)頂眼睫和肩頭腿上就覆上了一層雪白。

    裴亦辭微不可見地動了動唇，缺什么都沒說，只掃了眼齊半靈的腿，便大步離開了。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梅林深處，齊半靈古怪地看著他離去，等徹底看不到人了，才扭過頭看身邊的夏桃。

    夏桃不知是冷的還是嚇的，渾身一個勁兒地打顫，跪趴在地上，現(xiàn)在還沒起來。

    齊半靈無奈，伸出一只手湊過去拍了拍夏桃的背：“好了好了，快起吧，人都走遠(yuǎn)了?！?/br>
    夏桃這才抬起頭，四處張望了一下，哆嗦著腿爬起身，又跑去撿傘：“姑娘，奴婢這就送您回明瑟館吧?！?/br>
    齊半靈“唔”了一聲，等夏桃推著她的輪椅慢慢往回走了，才又開口：“今晚發(fā)生的事，不要在其他人面前提起了，省得我娘知道了又cao心?！?/br>
    夏桃低低應(yīng)了一聲，便不再說話，和來梅林前活潑的樣子判若兩人。

    回了明瑟館，齊半靈意外地發(fā)現(xiàn)齊淺意正坐在院子正堂等著自己，不由驚訝道：“jiejie沒和姐夫回家嗎？”

    齊淺意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你都多少年沒回家了，我跟你姐夫說要陪你住一晚，讓他自己回去了。”

    有jiejie相陪，齊半靈一下高興起來，剛才在梅林邊的插曲被她刻意地拋諸腦后。

    倚綠帶著幾個小丫鬟卸了齊半靈的斗篷，又七手八腳地把她推進(jìn)浴房里沐浴。等齊半靈好好泡了個澡，被推回已被兩盆銀炭烘得暖融融的寢房，就看見齊淺意已經(jīng)坐在床邊等她了。

    見齊半靈被推著進(jìn)來，齊淺意笑著迎上前，接過齊半靈的輪椅把她推到床邊，然后和倚綠一起把她扶進(jìn)已經(jīng)用湯婆子暖過的被窩里，溫和道：“我們姐妹倆快十年沒一起睡過了，今晚jiejie厚著臉皮和你擠一張床，你不介意吧？”

    “怎會！”齊半靈掀開被子一角，笑著催促齊淺意，“jiejie快上來?！?/br>
    齊淺意卻沒立刻睡上去，而是稍稍拉開了點被子，問齊半靈：“你這一路來應(yīng)該沒好好按腿吧？我先給你按按腿再睡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