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奕感受到自己身側的床被重力壓的陷下去一些，下方的床墊在黑暗中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

    微冷的氣息逸散開來，猶如雨后松林中濕潤清涼的味道，格外的令人心神鎮(zhèn)定。

    莫奕閉上雙眼，感受著自己渾身的感官緩緩地沉入到黑暗當中，緊緊箍著心臟的枷鎖仿佛終于撬開一個小小的缺口，令他終于能夠喘上了口氣。

    雖然他其實一直沒有表現(xiàn)出來，但是莫奕在自己的心中卻無比清楚，在江元柔別墅中被那團黑色物質包裹住對他帶來的影響……并沒有他表面上那么小。

    他清楚地記得沉入那深不見底的黑暗中的感受。

    冰冷，絕望，骯臟，無法掙脫，無法逃離。

    無形無聲無色的黑暗猶如泥濘的觸手一般拖著他沉入不見天日的海底，令人窒息的壓力沉沉地壓在身上每一次肌膚上，冰冷的海水灌入耳膜。

    那張下墜帶來的失重感即使在脫離黑色粘液之后，也依舊如同附骨之疽一般陰魂不散地纏繞在自己的身周，然后被莫奕不動聲色地掩蓋起來。

    雖然這么長時間，莫奕都習慣了做這樣一個又一個相同的夢。

    但是這次不一樣。

    就像是糾纏他多年的夢魘突然成真，突破真實與虛幻的界限侵入到現(xiàn)實中一般的令人恐慌，仿佛他對一切都失去了掌控一樣。

    這種感覺糟透了——

    莫奕緩緩地做了一下深呼吸，將自己有些起伏的情緒再一次重新壓了回去。

    而就在這時，他聽到枕側傳來聞宸的聲音：

    “今天……”

    莫奕睜開了雙眼，凝視這自己眼前的黑暗中似乎在隱隱變換著的陰影，靜靜地等待著聞宸接下來說的話。

    只聽聞宸繼續(xù)說道，聲音似乎沒有什么波動：“江元白……你抱了他?！?/br>
    莫奕一愣，一時沒有跟上聞宸的思路，下意識地出聲：“嗯？”

    他的聲音依舊低沉而平緩，但是莫奕卻似乎聽到了一絲奇怪的委屈：“今天在別墅那里，我看到你抱著江元白。”

    莫奕現(xiàn)在終于跟上聞宸的思路了，臉上的表情不由得有些微妙：

    “……那是因為他暈倒了?！?/br>
    黑暗中變得一片沉寂，莫奕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在安靜的夜色中響起，仿佛一切聲音都沉默了下來。

    聞宸毫無預兆地開口說道：“哎呀?！?/br>
    他的聲音平穩(wěn)的沒有什么波動起伏：“我有點頭暈?！?/br>
    莫奕：“……”

    他有點啼笑皆非地在床上轉過身，看向黑暗中躺在床的另一側的聞宸。

    聞宸也扭頭看向莫奕，他的面容輪廓在黑暗中顯得有些模糊，莫奕只能看到窗外的燈光在聞宸側臉上照亮的半段黯淡的線條，流暢地滑入黑暗中。

    莫奕有些無奈地說道：

    “……行吧?！?/br>
    說畢，莫奕傾身向前，伸出雙臂，輕輕地抱了抱聞宸，懷抱中的軀體觸感冰冷而柔韌，幾乎不似活人，但卻在被擁抱住的一剎那，肌rou驟然緊繃，在他的手臂下鮮活地震顫著。

    莫奕退回自己的枕頭上，問道：“現(xiàn)在滿意了吧？”

    黑暗中，聞宸許久沒有回答。

    睡意再一次如同潮水般襲來，莫奕的眼皮開始打架起來。

    就當他即將陷入沉眠的時候，莫奕隱隱約約聽到聞宸低低地發(fā)出一個模糊不清的音節(jié)：

    “……嗯?！?/br>
    緊接著，仿佛一切聲音都躍動著遠離，雨后清新濕潤的微風攜帶著松林間凜冽的氣息無聲地奔涌而來。

    似乎有星辰倒轉，光影斑斕。

    鬧鐘嗡嗡的聲響響起，將莫奕從睡夢中吵醒。

    他微微皺起眉頭，然后閉著雙眼摸索著，在床頭摁掉了鬧鈴。

    睡意從大腦中緩緩地散去，意識逐漸清醒過來，莫奕緩緩地睜開雙眼，卻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聞宸的面容近在咫尺，窗外明亮的光線將他的五官照的分毫畢現(xiàn)，淺色的眼眸在陽光下呈現(xiàn)出淡淡的茶色。

    他笑了笑，湊近在莫奕唇上碰了碰，然后迅速退后，低沉的嗓音在空氣中帶起微微的震動：

    “早?！?/br>
    莫奕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他面不改色地推開一旁的聞宸，坐直起身子來：

    “……早。”

    他一邊下床一邊問道：“你看上去很清醒，這次沒有睡著嗎？”

    莫奕這次倒是睡的不錯，他果然沒有再做那個噩夢，昨天在江元柔的別墅中經(jīng)歷的驚心一刻變得猶如一場虛無的幻夢，帶來的影響似乎這才開始緩緩地消失。

    聞宸注視著他，回答道：“我睡著了，只是醒得很早而已?！?/br>
    莫奕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起身去洗漱，順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機，一邊向浴室走，一邊給江元柔發(fā)松信息：

    【我今天進副本，你能幫我個忙嗎？】

    江元柔回復的很快：【你說。】

    莫奕想了想，手指在手機屏幕上迅速地打著字：【你還有別的住處嗎？】

    兩分鐘之后，莫奕的手機震動了兩下，上面是江元柔發(fā)來的一串地址。

    莫奕隨意地掃了兩眼，然后將手機放在浴室外，進浴室隨意地沖了個澡，出來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機上多了一條信息。

    還是江元柔發(fā)來的：

    【那里需要準備什么嗎？】

    莫奕一邊用毛巾擦拭著自己的頭發(fā)，一邊單手回復著信息：

    【不需要?！?/br>
    他思考了幾秒鐘，補充了一句發(fā)了過去：【我只是想要驗證一個猜想而已?！?/br>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一小時后，莫奕和聞宸來到了江元柔發(fā)來的地址處。

    這里倒是和上次的別墅風格頗為統(tǒng)一，走的都是外部低調，內部精致的路子。

    江元柔將二人迎進屋子里——她現(xiàn)在早已看不出兩天前的狼狽模樣，長卷發(fā)挽成漂亮的發(fā)髻，幾縷柔軟的發(fā)絲垂落在頰側，身上穿著簡單的家居服，看上去似乎已經(jīng)等了好一會兒了。

    二人簡短地寒暄過后，走到客廳坐下。

    聞宸無聲地跟在其后，面部的線條銳利而深刻，猶如幽魂一般地悄無聲息。

    江元柔的目光在聞宸身上輕飄飄地劃過，然后在莫奕手中拎著的背包上停了下來，不由得有些疑惑地皺起眉頭。

    結實的尼龍布料是深棕色和黑色相間的，在光線下閃著隱隱約約的反光，看上去樸實而低調，里面裝的鼓鼓囊囊的，沉甸甸地向下墜著，背包底部被重力扯的有些變形。

    江元柔認得這個背包，莫奕就是背著它進的上個副本。

    她垂眸抿了一口茶杯中嫩綠微燙的茶水，然后抬頭看向莫奕，開口問道：

    “你需要我?guī)褪裁疵?？?/br>
    莫奕嘴唇微抿，答非所問地回答道：“你還記得你之前提供給我的情報嗎？”

    江元柔微微一愣，顯然沒有跟上莫奕跳脫的思路。

    只聽莫奕一字一句地復述著：“進入游戲的玩家無法留下清晰的影像記錄，現(xiàn)實中的攝像設備無法將與游戲有關的任何東西拍攝下來，倘若有玩家嘗試向普通人描述游戲的存在，就會受到游戲的懲罰?！?/br>
    江元柔的目光變得凝重了起來，她放下茶杯，點點頭回答道：“沒錯?！?/br>
    莫奕垂下眼眸，下意識地輕輕摩挲著自己的手指尖，緩緩地說道：

    “而且根據(jù)上個副本，我們猜測，游戲只是會阻止不同認知層面的人之間的信息交流?！?/br>
    江元柔“嗯”了一聲，淺棕色的眼眸緊緊地盯著莫奕的面龐，似乎有些摸不透他想要說些什么。

    只聽莫奕繼續(xù)說道：

    “如果玩家在公眾場合或者是普通人面前進入副本，游戲肯定會阻止這兩個認知層面不同的人之間進行這樣的視覺圖像交流，而根據(jù)它之前表現(xiàn)出來的神通廣大——將死于游戲中的玩家在現(xiàn)實生活中留下的痕跡和認知的人腦海中的記憶清零，而且還能管控玩家的思想——這對它來說應該不是很難的?！?/br>
    莫奕頓了頓，目光落在面前瓷白的茶杯中一泓碧綠如玉的茶水，然后低聲說道：

    “但是，玩家和玩家之間——譬如你我，認識水平屬于相同層面，那么按理說，游戲不會阻止我們之間關于信息的交流?！?/br>
    江元柔皺起眉頭，似乎猜到了什么，但是又有些不敢肯定地問道：

    “所以……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莫奕抬起眼眸，透過眼前裊裊升起的水霧看向江元柔有些模糊的面容，說道：

    “你上次說，你一個星期之后進入副本，對吧？”

    江元柔點點頭。

    只聽莫奕繼續(xù)說道：“我想請你幫的忙很簡單，只要看看我是如何進入副本的，然后在我出來之后告訴我就可以了?！?/br>
    江元柔用下牙齒咬了咬唇瓣，終于還是沒有忍住，把自己內心的疑惑問出了口：

    “這……和你在短信里說的，要驗證的那個猜測有關嗎？”

    莫奕點點頭。

    江元柔深吸一口氣，回復道：“那好吧?！?/br>
    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有些疑惑地問道：“不過……為什么要來我的住處呢？”

    江元柔似乎意識到自己話語中的歧義，連忙補充解釋道：“倒不是我有什么不愿意，只是這不是有點多此一舉嗎？反正離開副本之后還是要回到你家的，為什么不直接把我叫過去呢？”

    莫奕面色平靜，看不出什么表情變化：“就是因為這個?！?/br>
    江元柔一愣。

    “就是因為——我總是會回到我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