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劇烈地喘息著，汗水順著臉頰滑下，滴落在眼前的地面上。

    過了好一會兒莫奕才緩過神來，他掙扎著直起身來，來不及看一眼剛剛被他甩到一旁的江元白，而是帶著一絲連他都沒有意識到的焦急搜尋著另外一個人的身形。

    終于，他看到在剛剛自己離開的地方，一個人影低低地伏在地上，模糊的輪廓緊緊地貼在地面上，看上去仿佛要被身后憤怒洶涌的黑暗吞噬。

    莫奕心頭一跳。

    他強撐著自己的身軀，快步走了過去。

    只見聞宸顫抖著趴伏在地上，高大的身形蜷縮起來，仿佛經(jīng)歷著什么巨大的痛楚一般，鮮艷的血色從他的身下滲入土地。

    仿佛注意到了莫奕的到來，聞宸艱難地側(cè)了側(cè)臉，將自己的面容更深隱藏進(jìn)垂下的黑發(fā)中，不讓莫奕看到他的臉：

    “我沒事?！?/br>
    低沉的聲音中仿佛在壓抑著什么一般。

    莫奕神色莫明地站在他的身邊，低頭俯視著他，深黑的眼眸中仿佛什么情緒都沒有，又仿佛翻滾著什么墨色的暗流。

    他靜靜地注視了聞宸良久，然后緩緩地，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那聲嘆息輕的仿佛下一秒就能被風(fēng)聲吞噬一般，在脫口的瞬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莫奕緩緩地蹲下身子，小心地伸手將聞宸扶起。

    他艱難地將聞宸的頭顱扶起，雙臂半環(huán)著對方的身軀，形成了半個勉強的擁抱。

    對方高大的身形在他的雙臂內(nèi)難以抑制地顫抖著，黑發(fā)從兩邊臉頰上散落下來，露出了慘白的嚇人的面色，他的頭顱枕在莫奕的手掌上，淺色的眼眸偏執(zhí)而兇狠地凝視著莫奕半垂的面容。

    聞宸的下半張臉幾乎已經(jīng)被暗紅色的血液覆蓋，在慘白的面容上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

    莫奕垂下眼簾，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印下深深的陰影，聲音輕的仿佛下一秒就會被吹散：

    “……你還好嗎？”

    聞宸用力地抬起微微顫抖的手，拼盡全力扯住莫奕的領(lǐng)子，淺色的布料上瞬間留下了幾個皺皺巴巴的血印子：

    “不好。”

    他的聲音嘶啞的猶如破風(fēng)車，兩個壓抑的字眼仿佛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一般。

    莫奕順著他的力道垂下頭，睫毛下深黑的眼珠一錯不錯地凝視著聞宸，靜靜地看著他。

    聞宸此刻仿佛撕碎了平常鎮(zhèn)定冷漠的表象一般，雙眸兇狠地盯著莫奕，猶如擇人而噬的猛獸一般，顫抖的淺灰色眼珠在翻紅的眼眶中顯得危險而迫人。

    但是他的聲音卻破碎而微弱：

    “……抱抱我?！?/br>
    莫奕的動作微微一頓，深黑的眼眸中神色沉沉，猶如黑暗的湖水表面一般，倒映著聞宸縮小的面容。

    下一秒，他緩緩地半伏下身，然后展開雙臂擁住了聞宸。

    聞宸猛地直起身子，結(jié)實的手臂哆嗦著用力回?fù)磉^去，冰冷的手掌死死地攥住莫奕的肩頭，兇狠地將自己的下巴磕在莫奕的頸窩中。

    他的眼眶有些紅，蒼白的手指打著顫。

    ——仿佛尋找回了丟失已久的珍寶一樣。

    第一百二十九章

    莫奕用雙臂環(huán)著聞宸冰冷的身軀，眼睫微微垂下，將眸中神色遮掩干凈。

    他將自己的下巴擱在聞宸的肩頭，穩(wěn)穩(wěn)地?fù)肀е?，手掌虛虛地按在他起伏的肩背處?/br>
    鼻端縈繞著冰冷濃重的血腥味與淺淡的松林氣息，猶如霧氣一般包裹著他所有的感官。

    他們貼的實在太近了，莫奕甚至能夠更感受到對方身體的每一絲顫抖和胳膊的每一寸收緊，都順著他們緊密貼合的身軀傳導(dǎo)過來，莫奕幾乎難以分清到底是自己在顫抖，還是對方。

    他們在血泊和荒蕪中靜靜地?fù)肀е?/br>
    就在這時，莫奕的耳畔突兀地傳來一個熟悉的電子音：

    “恭喜玩家莫奕，您已完成支線任務(wù)：瘋狂，任務(wù)獎勵已發(fā)送至您的賬戶，請游戲結(jié)束后領(lǐng)取?！?/br>
    莫奕一愣，從剛才近乎恍惚的狀態(tài)中回過神來，既然他聽到了這個聲音，那就說明……

    江元柔成功了。

    她成功地完成了支線任務(wù)，并且很有可能，也成功地通過了會員測試。

    莫奕下意識地抬頭看向空中，尋找著那個熒藍(lán)色的倒計時，但是當(dāng)他抬起頭來時，卻不由得渾身一震。

    他的雙眸震驚地瞪大，不可置信地盯著眼前一片黑暗的天空——

    只見那從第一次進(jìn)入副本之時就是一片永夜般漆黑的空中出現(xiàn)了片片龜裂的痕跡，仿佛是破碎的玻璃鏡面一般蔓延開蜘蛛網(wǎng)般的紋路，淡藍(lán)色的裂紋從倒計時的邊緣向整個天空擴散，看上去脆弱而致命。

    這……怎么可能？

    莫奕凝視著那片空中的裂痕，迅速從剛才的震驚中緩過神來，在腦海中飛快地思考著。

    之前他完成支線任務(wù)之時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這種狀況，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出在剛才他救出江元白這一變量上。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就在他將江元白從黑暗物質(zhì)中拉出來的一剎那，整個副本都顫動了，而那些裂紋很有可能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出現(xiàn)的，只不過當(dāng)時的情形太過混亂，他沒有注意到罷了。

    莫奕瞇起雙眼，若有所思地注視著空中龜裂的細(xì)紋，目力所及處卻似乎陡然瞥見了什么……

    只見在熒藍(lán)色的裂紋中，似乎若隱若現(xiàn)地閃現(xiàn)過什么，仿佛是電流一般斷斷續(xù)續(xù)。

    莫奕一驚，凝神分辨著，心頭仿佛掀起驚濤駭浪——

    那是一串代碼。

    似乎正是當(dāng)初他第一次進(jìn)入游戲空間時看到的那一串，但是更加完整，更加詳實……

    也更加美麗。

    它在蒼穹中躍動著，散發(fā)著奪人心魄的光芒，猶如生命一般閃耀著，又在倏忽間破碎融入虛無，令盯著它的人不由得目眩神迷。

    莫奕的神智幾乎被完全吸引，屏住呼吸緊緊地注視著它，心中陷入一種奇異而狂亂的欣喜，直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喚醒了他：

    “莫奕！”

    莫奕一怔，緩緩地從剛才詭異的狀態(tài)中回過神來，那個聲音又重新出現(xiàn)，在耳邊驚雷般地響起：

    “——莫奕！”

    莫奕猛地回神，只見不遠(yuǎn)處的老宅已經(jīng)將近坍塌，墻壁傾頹，粉塵和瓦礫撲簌簌地落下，發(fā)出脆弱的轟鳴，搖搖欲墜地立在龜裂的天空下，而那個聲音就從老宅下方傳來。

    只見江元柔一瘸一拐地從宅邸下緩緩地走出來，渾身上下被鮮血覆蓋，深深淺淺的血色將她的衣服染成暗棕色，臉上也滿是未干涸的血痂。

    她艱難地喘息著，拖著一條無力的腿緩緩地向莫奕靠近。

    莫奕無力地抬起手掌，輕輕地拍了拍聞宸已經(jīng)緩緩?fù)Ｖ诡澏兜谋巢?，示意他放手，然后扭頭重新看向天空——那里仍舊被蜘蛛網(wǎng)般的裂紋覆蓋著，但是他卻再也捕捉不到剛才閃現(xiàn)的代碼了。

    就像之前一樣，它再次消失的無影無蹤，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莫奕的臆想。

    他的余光掃過天空一角，只見上面熒藍(lán)色的倒計時被切割成幾個殘破的碎塊，但是仍然勉勉強強能夠分辨出剩余的時間：

    00：05：36

    這個副本還有五分鐘結(jié)束。

    江元柔踉踉蹌蹌地走到近前來，對眼前詭異的景象也同樣不解而震驚，嘴唇微張，似乎準(zhǔn)備問些什么，而就在這時，她因失血而有些遲鈍的目光掃過半坐在地上的聞宸和莫奕，然后視線定格在了不遠(yuǎn)處躺在地面上的江元白身上。

    江元柔當(dāng)場愣住了，渾身上下僵硬的猶如木頭，雙眸不可置信地睜大，直直地看著江元白半露出來的側(cè)臉，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莫奕靜靜地注視著江元柔。

    只見她仿佛終于反應(yīng)了過來，也不顧自己身上的傷口，猛地向躺在地上的江元白撲去。

    江元柔顫抖著將江元白倒在塵土中的頭顱抬起，在注視到他的面容的那一刻，大顆大顆的眼淚從她的眼眶中滑落，在布滿血污的臉上沖刷出一條鮮明的淚痕，露出原本蒼白的膚色。

    她搖了搖江元白，動作輕柔的仿佛害怕驚醒他一般，微弱的聲音中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元白？”

    江元白依舊無聲無息地躺在地上，蒼白的面容上沾上了地面的塵土，眼皮緊緊地耷拉下來，看上去沒有一絲生氣，對江元柔的呼喚做不出任何反應(yīng)。

    從剛才開始，莫奕就一直關(guān)注著他們這里的情形，在看到這一幕時，也不由得微微皺了皺眉頭。

    他疑問地看向聞宸，漆黑的眼眸注視著他，似乎在無聲地發(fā)問。

    聞宸似乎已經(jīng)恢復(fù)了些許的氣力，面容上也不再像剛才那樣慘白到令人驚懼，他抬起手來，用手背擦拭了一下他下巴上的血跡，然后聞宸回答道：

    “他沒事，生理上?！?/br>
    就在聞宸開口的同時，莫奕的余光看到江元柔顫抖著探手到江元白的鼻子下。

    她的面色慘白，薄薄的嘴唇緊緊地抿著，似乎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聞宸話音落下的瞬間，莫奕看到江元柔仿佛渾身放松下來一般，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看樣子她似乎試探到了微弱的鼻息，看來江元白沒有生命危險了。

    而聞宸的聲音卻在莫奕的耳邊同時響起：

    “心理上，就不一定了?！?/br>
    莫奕眉頭一跳，扭頭看向聞宸，但是還沒有等他說些什么，就被不遠(yuǎn)處響起的壓抑哭聲打斷了。

    只見江元柔彎腰伏在江元白失去意識的身軀上，嬌小瘦削的身形微微顫抖著，看上去脆弱而無力，低低的哽咽聲傳來，盡力壓抑的哭腔聽上去隱忍而沙啞。

    仿佛裂開的盔甲下窺視到的柔軟內(nèi)里。

    下一秒，江元柔就收斂了自己表露出來的所有脆弱和情緒，直起腰身，扭頭看向莫奕的方向。她的臉上被血污和淚水弄花，但是一雙黑白分明的雙眼仿佛被水洗過一般，直直地看著莫奕。

    她掙扎著站起身來，渾身的鮮血和泥污隨著她的動作順著衣角滑下，她的動作僵硬而緩慢，但是卻格外堅定。

    只見江元柔艱難地站起身來，然后緩緩地彎折下她纖細(xì)挺直的腰身，深深地向下鞠了一躬。

    莫奕凝視著她，什么都沒有說。

    江元柔背后破碎的天空中被熒藍(lán)色的線條分割成數(shù)塊，上面的倒計時在勻速地變換著。

    還剩十秒。

    江元柔直起腰背，雙眼深深地看向莫奕，嘴唇動了動，珍重地說道：

    謝謝。

    還剩五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