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奕坐在顛簸的車里閉目養(yǎng)神。

    封閉的車廂內(nèi)彌漫著淡淡的皮革味道，介于刺鼻與舒適之間，也并不難聞，只能聽到呼嘯的風(fēng)聲拍擊車窗的聲音和車輛平穩(wěn)行駛的發(fā)動機低啞的轟鳴。

    早在第一個個副本結(jié)束之后，他就已經(jīng)將這個案子的警方資料和媒體說辭大致整理了一遍，又連帶著一些網(wǎng)上似是而非的小道消息和一些私人的內(nèi)部資料，都被他一點不落地全都挖了出來。

    趙秋嵐的人生軌跡也顯現(xiàn)出了清晰的軌跡。

    不管是母親在嫉妒與瘋狂下殺死父親，然后又試圖進入學(xué)校謀殺趙秋嵐未遂后自殺，還是后期的屢受欺侮，以及她突然失蹤之后和學(xué)校的大興土木。

    都和他經(jīng)歷的第一個副本重合率高的驚人。

    令人無法不將二者聯(lián)系起來。

    而根據(jù)他尋找到的資料顯示，在趙秋嵐死后，那棟舊的教學(xué)樓便常常出現(xiàn)一些“意外”事故，也傳出過鬧鬼的傳說，一直從未被人重視，直到在有人在那里摔斷了脖子，鬧出了人命，那棟大樓才被徹底廢棄，一直被當做倉庫使用。

    至于那個害死趙秋嵐的罪魁禍首則是一直逍遙法外，并且很快便離開了a市，在趙秋嵐死去十二年后，出車禍去世。

    趙秋嵐的尸體之所以會被發(fā)現(xiàn)，是因為學(xué)校決定重新整修，于是推倒廢棄的大樓，施工隊在大樓的地基中發(fā)現(xiàn)了一具尸骨，經(jīng)dna化驗才確定尸骨的身份。

    ——正是已經(jīng)失蹤二十二年的趙秋嵐。

    車體突然顛簸了一下，然后緩緩地停了下來，莫奕的身體隨著慣性向前傾去。

    前方的司機恭謹?shù)恼Z氣隨即響起：“趙先生，學(xué)校到了?！?/br>
    莫奕淺淺地長嘆一聲，睜開了雙眼。

    他伸手扶了扶壓在自己鼻梁上的無框眼鏡，露出一個溫和的無可挑剔的微笑：“多謝?！?/br>
    說畢，莫奕整了整脖子上的領(lǐng)帶，打開車門走了下來。

    學(xué)校的資料系統(tǒng)和警方的數(shù)據(jù)庫漏洞百出，對他來說，從里面順藤摸瓜尋找到關(guān)于這個案件的所有資料容易的就像從小孩子手中搶奪糖果一般。

    而那些俗套的“知情人的揭秘”，對他來說只不過是無意義的重復(fù)罷了。

    ——他需要的，一些更加實打?qū)嵉臇|西。

    只可惜，或許是由于這件案子通上屆校領(lǐng)導(dǎo)有關(guān)，和a市高層也有若有若無的牽連，這件事基本上成為了一件“不可說”的案子。

    而那棟曾經(jīng)教學(xué)樓內(nèi)的遺物，也被深深鎖了起來。

    莫奕垂了垂眼眸，唇角劃過一絲淺淡傲慢的笑紋。

    所以，早在上個副本結(jié)束，莫奕發(fā)現(xiàn)了游戲和現(xiàn)實的關(guān)聯(lián)之后，就開始不動神色地著手為今天的會面做準備了，包括給自己制造一個假的身份，以及散播一些“流言”。

    見到車門打開，幾個人瞬間迎了上來，為首的禿頭中年男子急急忙忙上前幾步，伸出手：

    “趙先生您好，歡迎歡迎，請問您來這里是有何貴干呀？”

    他之前就聽說這位趙先生的大名了，他最近在a市風(fēng)頭正盛，做了不少慈善視野，也為不少學(xué)校捐獻了很多財務(wù)，是個不可多得的金主。

    這么想著，校長臉上的笑容不由得又燦爛了幾分。

    莫奕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面上帶上了公式化的微笑，伸出手同他輕輕一握：

    “不瞞您說，前一段時間在這里找到的趙秋嵐，算是我的同宗表親，我這次來，就是以表悼念的?！?/br>
    校長臉上的笑容一僵。

    從校園里挖出尸體，對每一所學(xué)校都是聲譽上的巨大損失，流言更是強壓都壓不住。

    而趙秋嵐是這位金主的同宗……那就更糟了。

    雖然死因現(xiàn)在還未公布，但是現(xiàn)在市內(nèi)流傳著不少或真或假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而且，不管是哪種說法都對校方的名譽有著無法忽視的無損。

    莫奕瞇了瞇眼睛，透過架在鼻梁上的眼鏡打量著校長的反應(yīng)，黑沉的目光里平靜無波，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繼續(xù)說道：

    “當然，案件本身會由警方進行處理，作為親屬的我看到沉冤昭雪也是十分寬慰，此番前來，主要就是收斂一下她的遺物，好給家內(nèi)長輩一個寬慰，當然，還有就是順便和校方談?wù)労献鳎瑸橄乱淮慕逃鲎鲐暙I。”

    校長才剛剛垮下去的表情瞬間重新變得振奮起來，但下一秒又重新垮了下來。

    莫奕頗有趣味地看著他變幻莫測的面部表情，突然感覺自己的手指似乎被軟軟地勾動了一下。

    他的眉眼一收，面部表情瞬間淡了下來，眼眸不著痕跡地垂下。

    視線下移。

    剪裁得當?shù)母呒壩餮b袖口露出纖細的腕骨，靜靜地垂在身側(cè)，五指靜態(tài)地自然收攏，看上去毫無異樣。

    下一秒，莫奕感覺自己的掌心被淺淺地撓了一下。

    莫奕心頭一突，抿抿唇，不動聲色地收攏五指。

    他大概想到這時誰搗的鬼了。

    就在這時，校長的聲音再次響起，他看上去有些為難，說話也吞吞吐吐的：“那個……非常抱歉了，趙秋嵐的遺物并沒有留下什么?！?/br>
    下一秒，仿佛害怕莫奕轉(zhuǎn)身就走似的，他的語速加快了幾分：

    “但是，之前那棟大樓的遺物我們都還有保留，那個，要不，您……？”

    校長的話尾因不確定而微微放輕，到最后甚至有些心虛。

    莫奕在心底微微一哂。

    如果他直接要求見教學(xué)樓的遺物的話，校長絕對會認為他別有所圖，從而疑慮多思起來，而當他認為這個主意是他自己提出來時，就會變得如此不設(shè)防。

    莫奕的面上猶豫了數(shù)秒，終于還是有些勉強地答應(yīng)了，然后便被面露喜色的校長歡天喜地地迎入校園內(nèi)。

    校長背過身來之后，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拭去額頭上的汗水。

    明明對方還是個年輕人，但是不知為何，在那雙深色眼睛的注視下，總是讓他有一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此刻正是上課時分，眾人穿過空空蕩蕩的走廊，走廊旁的教室內(nèi)傳來講課的聲音，步伐在地板上敲擊出回聲。

    注視這個熟悉而陌生的走廊，莫奕不禁晃了晃神，瞬間產(chǎn)生了一種魔幻與現(xiàn)實相交織的奇異錯覺。

    透過明凈的窗子，能看到校園不遠處有一片正在施工的空地，半挖掘開來的地基裸露在外，顯然已經(jīng)暫停施工了。

    這也是為什么學(xué)校最近這么缺錢，這才會如此急迫地抓住他伸出的橄欖枝。

    莫奕收回目光，跟著身前的人，穿過兩個連接著的走廊，終于來到了教學(xué)樓后方的一個緊鎖的倉庫內(nèi)。

    校長掏出鑰匙，冰冷的鐵鑰匙與鎖頭碰撞的聲音聽起來頗為的空寂，隨著一聲刺耳的“哐啷”響，鐵門黑洞洞地敞開了。

    莫奕沖著校長禮貌地點點頭，說道：“合作的話，你可以先和我的助理談?wù)?，我想一個人進去看看，緬懷下故人。”

    校長表示理解。

    莫奕最后沖他笑笑，轉(zhuǎn)身踏入了倉庫內(nèi)。

    偌大的倉庫里陰冷而潮濕，彌漫著濃郁的灰塵味道，古怪地直往人的鼻腔里鉆，使莫奕不由得被嗆得咳了幾聲。

    借著并不明亮的燈光，以及頂端灰蒙蒙的窗戶內(nèi)透出來的些許陽光，莫奕在倉庫的中央駐足，環(huán)視著整個倉庫。

    這個倉庫的頂棚很高，里面的空間異常的寬闊，里面堆滿了積滿灰塵的破舊桌椅與雜物。

    缺胳膊斷腿的椅子落魄地栽倒在地，同其他的一起堆積成一堆小山，地下有許多泛黃的書本埋在塵埃里，上面的字跡已然模糊。

    整個倉庫里靜悄悄的，只能聽到倉庫敞開的門外傳來幾聲初夏的蟬鳴。

    莫奕深吸一口氣，邁步在這個倉庫里走動著。

    就在這時，他感覺自己的衣角稍稍一沉。

    或許是被什么東西勾到了吧。

    莫奕沒有理會，而是彎下腰拂去一張桌子上的塵土，瞇起眼仔細地觀察著。

    下一秒，他的衣角再次被扯了扯。

    莫奕一愣，順著自己的身側(cè)看去，恰好瞥到自己衣角處一絲尚未散去的細細煙霧。

    莫奕掏出手機，劃開屏幕放在桌面上，壓低聲音問道：

    “有什么事嗎？”

    只見手機屏幕上的鍵盤開始自動地輸入字符：“跟我來。”

    緊接著，一股小小的輕柔的力道裹著莫奕的小拇指，牽引著他向著某個方向走去。

    莫奕的眉眼嚴肅了起來，伸手拿起放在一旁桌子上的手機，跟著那股扯著自己的力量向著倉庫的深處走去。

    穿過好幾塊被打碎的黑板，還有一大堆破舊廢棄的桌椅之后，那股一直纏繞在他手指上的力道消失了。

    手機屏幕上顯現(xiàn)出新的字符：“下面?！?/br>
    莫奕拍了拍自己衣服上沾上的塵土，順著指引，看向自己面前半張木頭椅子的下方——他的眸光微微一怔。

    塵埃中躺著一張焦黑扭曲的相框，仿佛是被烈火灼燒過一樣，只有幾個角落里還能看出原來銀白色的痕跡。

    它缺了一個角。

    ——仿佛在提醒他，副本里的事情真實發(fā)生過。

    第五十章

    仿佛有什么無形的東西緊緊箍住了心臟，血液澎湃地涌入心房，逐漸急促的心跳聲沖擊著耳膜。

    莫奕緩緩地彎下腰，伸出手去，將焦黑扭曲的相框從塵土中拾起。

    冰冷而粗糙的觸感硌著他的指尖，順著神經(jīng)末梢傳入心底，激起一層涼意。

    相框泛著腐蝕過似的黑色，黑色的粉末順著莫奕的動作落下，混合在地面上的塵埃里，細細碎碎的刺痛著人的眼球。

    他將手指卡在相框邊緣的裂口處，拂去上面覆蓋的黑色粉末與塵埃，露出其下淺淺的銀色斷口。

    第一次進入副本時的畫面再一次生動地躍然于眼前，記憶鮮活地翻涌出來。

    幽暗陰森的樓梯間似乎永遠也走不到盡頭，模糊詭異的照片緩緩地露出惡意的微笑，刺耳的鈴聲后扭曲而變形的走廊，以及照片中伸出來的蒼白的手。

    以及，仿若夢魘一般洶涌而來的濃霧。

    莫奕深吸一口氣，心底翻上來的濃重壓抑感使他幾乎呼吸困難。

    他下意識地看向自己放在一旁的手機。

    只見手機的屏幕依舊亮起著，屏幕周圍籠罩著一層淡淡的煙霧，仔細看去，亮起的屏幕上顯示著一個熟悉的界面。

    在玩貪吃蛇。

    莫奕：“……”那種壓抑陰冷的感覺瞬間煙消云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