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毛骨悚然了。

    沈世祥作為老夫人的庶子, 自己的兒子又受老夫人蠱惑, 做出這等事, 更是巴不得立刻分家, 沈世文雖然也孝順, 但因原先的真心孝順, 早就變成了因為責(zé)任心而孝順, 加之他要外放，其實分家不分家的, 對他來說沒區(qū)別。

    沈世昌不同意分家，因為他是嫡長子, 分家，意味著老夫人跟他過日子，這不等于逼死他嗎！

    但他說不出來反對的話。

    沈家分崩離析, 老夫人功不可沒。

    沈世昌這會子雖然不是幡然醒悟, 但他也不由得追本溯源, 將事情的本質(zhì)，推到了老太爺去世的那一年, 若非老夫人在老太爺病后突然變卦，沈家大抵不會這樣。

    因果輪回，報應(yīng)不爽, 沈家的崩潰瓦解，早在十幾年前就露出了端倪。

    分家這件事，在沈家四個老爺之間, 達(dá)成了沒有說出口的統(tǒng)一。

    但這件事還是得有人去提。

    沈世昌想著，事因沈正越而起，該由沈世祥做爹的去提，這個名聲，也該由他來背。

    沈世祥雖然兒子做了錯事，可他將來還要做人的，他才不會犯傻，便憤憤道：“你們?nèi)齻€做哥哥的，要是一定要逼死我們父子，我們?nèi)揖徒o老太爺陪葬！”

    沈世昌頓時不敢再看沈世祥，又去看向了沈世興，畢竟是沈世興提出來要分家的。

    沈世興哂笑一下，頭也不抬地道：“不分也行，我也外放，分不分，都一樣了。”

    沈世昌黑著臉，氣得說不出話來，最后反倒是明明可以置身事外的沈世文道：“我去說?！?/br>
    沈家人在座的人望向沈世文，方氏心頭一緊，擔(dān)憂又贊許。

    沈世興念及沈世文對沈清月的照顧，還有當(dāng)年他對不住沈世文之處，站起身道：“二哥，我跟你一起去?！?/br>
    沈世祥瞪了沈世昌一樣，起身道：“我也去！”

    沈世昌緩緩起身，有氣無力道：“走吧?！?/br>
    他不答應(yīng)有什么用，三個兄弟撂挑子，不還是他倒霉，何必還得罪人。

    兄弟四人，去跟老夫人提了分家。

    是夜，正好老夫人也被院子里的動靜驚動，醒了過來，她剛要找人去問四個兒子，到底怎么回事，誰料到四個人齊齊過來了。

    老夫人合衣躺在羅漢床上，問他們：“怎么了？”

    沈世昌是老大，逼到頭上了，便上前一步，作揖道：“不孝子……想分家。”

    這話一出，大家都沉默了，老夫人反應(yīng)了半天，臉色漸漸由平靜到震驚，再到平靜而陰郁，她死死地抓著衣擺，紅著眼眶問：“是誰提出來的？”

    沈世興第一個站出來：“是不孝子?！?/br>
    老夫人帶著報復(fù)心恨恨地道：“你全心全意為了你的好女兒，你可知道你的好女兒，早瞞著你跟他們相認(rèn)了！”

    沈世興愕然片刻，隨即又低下了頭，鐵了心要分家。

    接著便是沈世文，沈世祥，最后才是沈世昌。

    老夫人瞪著眼睛看著四個兒子，含淚搖了搖頭，猛然仰天長哭，老淚縱橫，嘶吼道：“老爺啊，你看看啊，我替你養(yǎng)的四個好兒子啊——”

    說完，老夫人一口氣上不來，喘著喘著，人就嘔吐、抽搐起來了。

    四個人手忙腳亂，立刻去著人請大夫，一直忙活到次日下午，才救醒中風(fēng)的老夫人，老夫人癱瘓了一半的身體，左手左腳不能動彈，嘴還是歪的，要不是昨兒嘔吐物清理及時，這會子早斷氣了。

    中風(fēng)的老夫人，更沒說話的權(quán)利的了，四個兒子只當(dāng)她默認(rèn)，利索分了家，對外則宣稱老夫人讓分的家。

    分家事宜上，老宅兄弟四個都有份兒，愛住不住，至于財產(chǎn)，除了老夫人的，公中的現(xiàn)銀均分，其他東西沈世昌略多。沈世文和沈世興倆沒什么可爭的，也都懶得爭，沈世祥幫著家里的生意，手里捏著些產(chǎn)業(yè)，和沈世昌爭執(zhí)了幾日才定下來。

    分家的時候，趙氏帶著沈正越去沈清月家門口跪了三天，趙氏沒跪，她讓沈正越跪的，街坊鄰里全知道了，不明就里的人，都指責(zé)沈清月夫妻二人，趙氏為了兒子，也很豁得出去，哭著對沈清月家大門道：“清月，你難道還要我跪你嗎！”

    顧淮出來處理的，他覺得跪三天差不多了，才出去當(dāng)著圍觀人的面，同他們道：“難道四嬸子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兒子做的畜生事？”

    趙氏說不出話來了。

    沈正祥也想護(hù)著唯一的嫡子，他下了狠心，打斷了沈正越一條腿，顧淮才略略松了口——要不是擔(dān)心沈清月名聲不好，他覺得沈正越應(yīng)該死。

    顧淮還跟沈家四房說，滾遠(yuǎn)點去住。

    沈正祥一家子分好了財產(chǎn)，就搬出去老宅了。

    沈世文很快也得了外放的調(diào)令，離開了京城，只留了沈正章夫妻倆，在京城新買的三進(jìn)的宅院里住。

    沈世文也搬出去了，他因為孩子多，住三進(jìn)的院子不夠，本來想找沈清月借錢周轉(zhuǎn)，但想到老夫人中風(fēng)前說的話，到底猶豫了，賣了自己手里的良田，才買下了一間大宅院。

    沈清月和顧淮兩人也換了宅子，住到了十王府附近，顧淮上下衙門更方便了，離沈正章夫妻倆也近。

    八月的時候，鄉(xiāng)試開始，沈家的人里，沒有參加鄉(xiāng)試的，鄉(xiāng)試對沈清月而言，也就發(fā)生的悄無聲息，次年會試，沈清月跟前才熱鬧起來，沈正章中了，周學(xué)謙也中了，沈正章的妻子懷孕了，葉鶯也懷孕了。

    四喜臨門，沈清月跟著一起樂不可支。

    會試之后，周學(xué)謙一家子本來要借住在沈正章家里，但沈正章家小，住不下，顧淮主動請了周學(xué)謙夫妻倆到他們家來住，沈清月聽到后，很詫異，卻見顧淮與周學(xué)謙倆人分外默契。

    后來沈正章也來湊熱鬧來了，他帶著全家一起來的。

    沈正康這幾日也往沈清月家里跑得勤快，一大家子，全聚在了沈清月家中。

    一家人吃飯也就不見外了，沈清月和顧淮倆主人帶著他們在跨院里用膳，觥籌交錯，不亦樂乎，席間，沈正章和周學(xué)謙皆舉杯答謝顧淮。

    沈清月好奇地問：“你們謝他作甚？”

    沈正章和周學(xué)謙對視一眼，共同朝顧淮作揖揶揄道：“多謝先生指點之恩。”

    沈清月一臉不解。

    周學(xué)謙笑著說：“會試之后，懷先就替我們出了不少題目和作八股文的秘法，會試上有一題正好他曾經(jīng)出過類似的，又是一道難題，我與二哥，占了不小的便宜?！?/br>
    沈清月恍然大悟，她笑著顧淮，眼里偷偷在說“你怎么瞞著我？”，顧淮笑而不語。

    沈正康也起身舉著杯子，道：“多謝姐夫指點。”

    他如今個頭也不矮了，站起來擋住了沈清月面前的光。

    沈清月笑問沈正康：“你又沒考進(jìn)士，秀才也沒中，你謝什么？”

    沈正康羞赧笑道：“我的先生說我今歲雖不中，明年大有希望，也是受姐夫點撥之恩，自然要寫?！?/br>
    沈清月更驚訝了，這些事她完全都不知道的。

    顧淮舉起杯子與沈正康碰了杯，勾唇笑著說：“是我老本行了，舉手之勞?！?/br>
    一頓飯吃的分外歡欣，另外兩個孕婦也是滿面喜色。

    沈清月看著周學(xué)謙開朗的樣子，和葉鶯二人恩愛親昵的場景，臉上的笑容抑不住，顧淮偷偷捏了捏她的手，她這回沒有覺得不合規(guī)矩躲開，而是返過去掐了掐他的手，夫妻倆這點小情趣，也是被眾人盡收眼底。

    飯后，沈清月給他們都安排了客房休息，沈正康喝的果酒，并沒醉，他趁著沈清月閑散了，跑去跟沈清月說，沈清妍和離回家了。

    沈清月不意外，只不過這么大事，沈世興沒跟她說，有些奇怪，她淡笑著同沈正康道：“你好好讀你的書，讀書才是正經(jīng)，其他亂七八糟的事，你不要參與。”

    沈正康小尾巴似的跟在沈清月后面，笑嘻嘻地問：“jiejie，嫂子他們肚子里都有娃娃了，你什么時候有？”

    沈清月笑容僵了一下，她也不知道……

    沈正康慌慌張張道：“jiejie，我、我是不是說錯話了?！?/br>
    沈清月笑著搖搖頭，道：“不妨事，這事兒隨緣。家里弟弟meimei還不夠你折騰的，來催我做什么？”

    沈正康撓頭笑道：“那些是弟弟meimei，你的娃娃兒可是我的親外甥！比我矮一輩！”

    沈清月笑了笑，道：“你先把弟弟meimei照顧好了再說，我家的哥兒姐兒你且等著吧！”

    沈正康就笑著說：“那我等著！”

    顧淮來了，沈正康就回家去了。

    沈清月拉著顧淮笑而不語，環(huán)著他的腰問：“你倒是大方。”

    顧淮抱著她笑道：“不好嗎？”

    “好，很好?！?/br>
    “嗯。”

    顧淮心里明白，愧疚這種事，比愛恨都難控制，而他不想沈清月心里有半點別的男人的位置，周學(xué)謙現(xiàn)在和和美美，前途可期，什么都跟沈清月沒有關(guān)系了，這樣再好不過。

    沈清月靠在顧淮懷里，唇邊洋溢著熠熠奪目的笑。

    顧淮抱著她，慢慢悠悠道：“去年年底，我去真定見的周學(xué)謙，想不想知道我跟他說了什么？”

    沈清月很好奇，問他：“說了什么？”

    顧淮道：“說了沈正越的事，他說他早就聽說了，本想派人問候你，但還是沒問，他自己說的，問候你，不如讓自己千萬別變成沈正越那樣的人。他說他身邊從來沒發(fā)生過這種事，沈正越的事，倒是讓他醍醐灌頂，我想，可能是因為正好和你有關(guān)吧?！?/br>
    “這是你想的，可不是他說的！”沈清月生怕顧淮又小肚雞腸。

    顧淮笑笑不說話，隨后才道：“他們好了，那你呢？”

    “我什么？”

    顧淮抱著沈清月上床，說：“你什么時候給我生個孩子……”

    沈清月還是紅了臉頰，她也想要孩子，但是什么腰下面墊枕頭，好像都沒用。

    他們夫妻倆的孩子來的的確有些遲了，沈清月二十歲才懷上第一胎，生了個哥兒，沈世興派人過來問了沈清月要不要mama伺候，沈清月說不要，沈世興也就沒有派人過來，沈世興這幾年待沈清月又冷淡了許多。

    沈清月自己忙，又想著沈世興要顧著四個孩子，沒工夫管她很正常，沒怎么多想。

    沈家其他人也都派人或者親自過來問候，包括四房的人，但除了老夫人之外，因為她不能再聽到跟沈清月有關(guān)的任何事，沈清月有孩子的事，她也就不知道。

    老夫人中風(fēng)之后，沈清月作為孫女，還是去看過她的，但是老夫人一看到她就有復(fù)發(fā)的跡象，幾次都差點一命嗚呼，沈清月為了自己的“清白”，絕對不能讓老夫人死在她手上，后面逢年過節(jié)也都不去看老夫人，倒是輕松不少。

    后面五年里，沈清月又生了一個哥兒，一個姐兒，她依舊跟顧淮過著細(xì)水長流的日子，獨獨有一件風(fēng)波，就是顧淮去沈世興家里看望即將參加科舉的沈正康的時候，傳出了顧淮和沈清妍的一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

    沈清月壓根沒當(dāng)一回事，但是有一次下人說話，讓他們夫妻倆都聽見了，這事兒就遮掩不過了，顧淮淡淡地解釋了一句：“你meimei有病。”

    沈清月笑，沈清妍是有病，嫉妒人的病，前世勾引張軒德，這一世勾引顧淮，可惜遇上了顧淮，沈清妍太難得手。

    顧淮又道：“幸好我沒病?！?/br>
    沈清月又笑，顧淮嘴巴有時候壞壞的。

    沈清月的姐兒三歲的時候，沈世興大病了一場，算算年紀(jì)，他也有五十左右了，這個年紀(jì)不算小，生了病，人的老態(tài)就特別厲害。

    沈世興特意讓人傳了話來，說讓沈清月去看看他。

    沈清月記不起來多久沒有跟沈世興單獨待過了，或許有五六年了，或許更久，她帶著蔡巧的《花間集》過去的。

    屋子里就父女兩個人，下人都出去了，沈清月想替沈世興伺候湯藥，沈世興不喝，蒼白著臉躺在床上，沉默了半天，忐忑地問沈清月：“……清月，爹問你一件事?！?/br>
    沈清月漫不經(jīng)心地用勺子舀著藥，“您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