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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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淮喉結(jié)動了一下,微有些急切地問:“為什么?” 沈清月淡笑道:“我處境艱難,我家老夫人欲將我嫁給河間府一個寡母帶大的鰥夫秀才,想來先生欲攀附的我的外祖家已是顧忌不上我,先生連中六首,將來要名垂史冊,沈家高攀不上你。”她腦袋略低,望著鴛鴦戲水的屏風(fēng)道:“何況……何況我聽說永南郡主要替胡閣替胡小娘子做媒,先生自該擇良木而棲?!?/br> 顧淮拔高了音量,冷著臉問:“沈老夫人,要把你嫁給寡母帶大的鰥夫秀才?” 沈清月眸子里帶著淡淡的詫異,這個顧淮,搞錯了重點吧,她眨了眨眼,道:“是的。不過我自是不肯嫁的?!?/br> 顧淮牙槽緊咬,骨頭都要捏出響聲來,沉默了好一會子,才道:“胡閣老的確有與我做親的意思,但胡小娘子不肯嫁,我亦沒有興趣結(jié)交胡家?!?/br> 沈清月出神片刻,胡小娘子不肯嫁?!難怪去忠勇侯府那次她的帕子不見蹤影,這小娘子怕是故意藏拙! 她有些疑慮,便又警惕起來,問道:“即便胡小娘子不肯,也總有比沈家好的人家吧?我外祖家再好,我畢竟見不得光,你做別人家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女婿,豈不比娶我好得多?” 顧淮道:“比沈家好的人家有,但是比你好的,沒有?!?/br> 沈清月不解問道:“什么意思?先生到底想讓我替你做什么?” 顧淮重新握緊了茶杯,茶水已經(jīng)不熱了,淡淡的涼意透進他的掌心,他道:“我的父母,只是我的養(yǎng)父母。我需要一個像你這樣的人,替我cao持內(nèi)宅。” 沈清月雙目圓睜,顧淮的父母,只是他的養(yǎng)父母?!這又是怎么回事。 顧淮喉結(jié)滑動,定定地看著沈清月,道:“嫁給我的日子會有些辛苦艱難,但我會竭盡全力保護你,我在一日,就不會讓你受到一分傷害。榮華富貴,體面自由,只要你想要,我能夠給,我全部都給你。或是我給不了的,只要你想要,我都替你謀取?!?/br> 他皺著眉,悄悄吐出一口氣,嗓音低啞道:“趙建安的事,是我的誠意,若你不肯,我也……絕不強求?!?/br> 沈清月眼眶濕潤,很是心動,體面自由,這般相敬如賓,便是她所求,至于內(nèi)宅的艱辛……還能比她在沈家更艱難嗎? 她也知道,婚事沒成,個人身世這么大的事,顧淮輕易不會說出口,她也不會追問,即便他家里全是豺狼虎豹,她也認(rèn)了! 顧淮的雙眼略有些發(fā)紅,他凝視沈清月,雙眼里寫著真誠和期盼,輕聲地問:“沈清月,你能嫁給我嗎?” 沈清月嘴角揚了一下,眸子里帶著微亮的水光,起身道:“好。我答應(yīng)。時候不早了,我還有別的急事,其余細(xì)節(jié),我想先生也不會欺負(fù)我,且容后再議,我先走了?!?/br> 說罷,她便行了禮往門口去。 顧淮喜形于色,眼角眉梢都添上一抹歡喜之意,他的視線四處閃動,雙手不知何處安放,心中感受不知如何言表,半晌才鎮(zhèn)定下來,追在沈清月后面,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子,再次用嘶啞的聲音問道:“沈清月,你可想好了?你若是現(xiàn)在反悔了,我不怪你,若你以后再跟我說反悔,沈清月……我這輩子都不會放過你?!?/br> 沈清月轉(zhuǎn)身篤定的點了點頭,莞爾道:“先生放心,我想清楚了。刀山火海我也認(rèn)了。” 顧淮松了一口氣……他這一生一世,都是她了。 沈清月手腕有些發(fā)痛,紅著臉抽回手,告了辭。 ☆、第127章 第 127 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沈清月還不知道她外祖家的身份, 坐馬車去青石齋的路上,便一直猜測著, 她外祖家,了不得是五六品, 再高也不會越過四品去。 否則老夫人安敢這般磋磨她? 沈清月到了青石齋附近的酒樓里, 羅mama早在里邊等著了, 她帶著面紗, 下了車,依舊讓春葉將車夫打發(fā)了走, 她便和羅mama一起從后門出去, 坐上了另外一輛普通外形十分普通的馬車,連車夫的長相也是平平無奇, 看一樣就容易忘記的人。 但沈清月進馬車后,便驚住了。 車?yán)锖軐挸?,坐六個人足矣,中間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放著一張?zhí)茨拘?,還有一套柳青芙蓉遍彩茶盞,茶盞很精致。 羅mama給沈清月斟茶一杯, 雙手地給她, 道:“胡掌柜與我說, 酒樓不遠(yuǎn),也很隱蔽, 姑娘去了, 不容易招眼。” 沈清月點了點頭, 捧著茶杯抿了一小口,她的唇剛挨上去,便覺得茶盞細(xì)膩柔和,車窗被微風(fēng)吹起的時候,光能透過薄薄的茶盞,茶盞比她平常慣用的輕盈得多。 這套瓷器,價值不菲。 沈清月手腕微頓,隨即放下了茶杯,揣測起來……她的外祖家當(dāng)初留給她的嫁妝也很豐厚。她外祖家到底什么來頭,竟十分富庶的樣子? 馬車平穩(wěn)地行駛在路上,少有顛簸,一看就是經(jīng)驗豐富的車夫。 足見她的外祖家,下了些細(xì)致工夫。 沈清月腦子里的疑慮越來越多……她的外祖家,若有這般重視她,上輩子沈家人怎么敢捂死她。 馬車走了兩刻鐘,便在幽深的巷子里停下,車夫下了馬車,先去敲了門,待小童開了門,才放了一個凳子在馬車邊上,彎著腰朝里道:“姑娘,到了?!?/br> 羅mama先下車,扶著沈清月也下來,厚重的兩扇門外,童仆迎門,隨即領(lǐng)著她們往曲徑幽深的酒樓里去。 沈清月進了門,掃視一周,這里哪里像什么酒樓,倒像是誰家的私園!只是京城寸土寸金,也不知道這園子是誰家的,她外祖家能請她到這里一敘,也足夠鄭重。 走過好幾條游廊和曲曲折折的石子小路,一個人都沒碰見,沈清月終于到了臨荷塘的雙層樓前,一樓朝南,廊下掛著一對六角的琉璃絲絳燈籠,燈籠下有八扇隔扇,卻只開了四扇,隱約可見其中牙雕三陽開泰圖插屏風(fēng),這一樣樣,全部都透著貴重。 沈清月和羅mama走到門前,小童朝里回了話就退到一旁去,羅mama也站在門外,沒敢進去。 里邊的人聽到動靜,仿佛差了人出來迎,有清淺卻穩(wěn)重的腳步聲傳來。 沈清月正等著下人迎她進去,沒成想出來一個穿細(xì)布直裰的老者,老者六十左右的年紀(jì),頭發(fā)半白,精神矍鑠,眼睛大且輕微鼓起,有些兇狠,卻因為臉上帶著慈和的笑容,并沒有那么嚇人。 沈清月摸不準(zhǔn)這是誰,又見這老者的氣度,竟比她從前見過的所有人還要穩(wěn)重,便只是低一低頭,福了身子,沒有喚出 來。 羅mama在旁邊緊張地攥起了帕子,她認(rèn)出來了,竟然是舒閣老! 從前她在舊主家有幸見過舒閣老一面,因當(dāng)時廳中氣氛莊重堪比家中老太爺召見老爺們說話,她便記得格外清楚。 她猜想過多次,卻從未敢往舒家猜。 舒閣老微微一笑,溫聲同沈清月道:“是月姐兒吧?進來說話。”他又對小童招招手,看向羅mama道:“辛苦你了,你先去歇會兒?!?/br> 羅mama“誒”了一聲,便屈膝行禮退下,等她去隔壁耳房歇息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掌心都沁了冷汗。 沈清月則跟著舒閣老繞過正廳,進了梢間。 梢間是側(cè)室,沒有正廳大,屋子里擺著幾樣好木材打出來的雕花家具,便顯得有些狹小。 舒閣老坐在靠背的凳子上,抬手叫沈清月也坐。 屋子里一個下人也沒有,沈清月取下面紗,坐在舒閣老的下首,捏著帕子略微低頭。 舒閣老臉上始終帶著和藹的笑意,他抬起下巴示意沈清月手邊有茶,道:“你來得巧,剛沏的茶。” 為了確保沈清月來了就有熱茶喝,其實梢間里的茶,不知道換過多少道了。 沈清月謝過舒閣老,并沒有動茶。 舒閣老見沈清月還是有些局促,便緩聲道:“月姐兒,我是你外祖父。” 沈清月抬眉瞧了舒閣老一眼,沒有太訝異。 舒閣老笑呵呵道:“我知道,你都知道了。你很聰明?!彼粗蚯逶掠值溃骸澳愕难劬?,生得很像你的母親和外祖母?!?/br> 舒良信沒說錯。 沈清月沒有說話。 舒閣老問她: “能不能告訴外祖父,你是怎么知道的?” 羅mama原來在舊主家做事很有些名氣,沈清月小小年紀(jì),能躲過她的眼睛,很不容易。 沈清月也沒什么可隱瞞,便粗略說了一遍。 舒閣老聽得很認(rèn)真,時不時點著頭,頗為贊賞地看著沈清月,在蛛絲馬跡里抽絲剝繭,還能一一推測正確,可見其之機敏理智。 沈清月淡聲說完整個過程,末了道:“……查到真定就沒消息了,我手上沒有人,也查不過去,直到現(xiàn)在,見到了您。” 舒閣老頷首解釋道:“前幾月科考,我脫不開身,后來韃靼進犯,若匆忙見你,反倒不好,到了現(xiàn)在才好與你相見。” 沈清月還是沒說什么,韃靼進犯,和戶部的五六品關(guān)系不大吧,又不是戶部尚書入了閣,不過她一個出身不干凈的外孫女,外祖家這般已經(jīng)很和善了。 他們恨極了沈家,若是厭棄她的母親,大可以不管她。 沈清月沒有隨隨便便就怨天尤人的習(xí)慣,倒是對舒閣老的態(tài)度,不太失望。 舒閣老揭下手邊的茶蓋子,道:“月姐兒可有什么想問的?” 沈清月抬眸望著舒閣老,死死地捏住帕子道:“當(dāng)年的事,晚輩也知道得七七八八了,如今還疑惑的,只有我父母親之事,我想知 道,我母親當(dāng)年……怎么會懷了我!” 她的出身要是干干凈凈,便沒有這么許多事,她的人生也不會這么艱難! 舒閣老眼眶酸脹,忽然垂頭,默默平復(fù)了一下子心情,才道:“我們老家在真定,當(dāng)年你父親在真定借住的陳家,與我們住得很近。我們兩家因為都是讀書人家,一直有些來往。當(dāng)時我與你舅舅在京中,老家只有你母親和外祖母,因我托了陳家人照顧妻女,你的父親當(dāng)時便是借此由頭,與你母親見著了面?!?/br> 沈清月眉心緊鎖,僅僅是見面,兩人便生了情愫? 這不太可能。 眼前老者睿智從容,家教不會寬松,即便只留妻女在家,也不絕不會容許妻子放任女兒和外男打交道。 舒閣老頓了許久,才繼續(xù)道:“……當(dāng)年你的二伯父為原配妻子守制一年的事,你母親也知道,她當(dāng)初本有意于你二伯父,家里本也打算將你母親說給你二伯父,卻因我當(dāng)時在官場上有些坎坷,耽擱了她的親事。 我不知道你父親怎么與你母親見面認(rèn)識的,但你母親后來告訴家里人,當(dāng)時你的父親話里話外表明他沈家二爺?shù)纳矸?,甚至于,你父親還偷了你二伯父的字和文章給你母親看。到底男女有別,他們見面不多,又有文章字畫作證。你母親飽讀詩書,一向乖巧,家里人都很寵她,便叫她生得心性單純,有些不曉事……她誤以為你父親是你二伯父之后,也沒有深思有沒有端倪,還聽你父親的話,說親事沒定下之前,先不要告訴家里人。 你父親承諾過要上門提親,你母親初次動心,年紀(jì)幼小,禁不住誘惑,便私下與你父親往來過三次,第二次的時候,你母親就說覺得你父親有些唐突她了?!?/br> 舒閣老說到此處,額頭上青筋暴起,擱在桌上的手,攥如鐵拳,他極力克制著失去愛女的心痛,聲音有些蒼涼,道:“我本不該說你父親的不是,但你父親畢竟是成過親的人,你母親一個內(nèi)宅女子,男女之事,她沒有經(jīng)歷過,再多教養(yǎng),也是紙上談兵,真正遇到心思不純的人,極盡誘哄,一個十四歲的姑娘,怎么能……怎么能不陷進去!最后一次,他假裝醉后出了事,著人偷偷給你母親傳信,說要沒了性命,要見她最后一面,你母親心急如焚之下,就去見了他,結(jié)果只看到了喝醉的你父親……再等我知道的時候,你母親都顯懷了。” 沈清月如遭五雷轟頂……她是這么生下來的,她就是這樣走到這個世上的! 她抱著冰冷的雙臂,縮了縮肩膀……她怎么會是這么出生的!她真恨不得她是丫鬟的孩子都比著來得干凈! 舒閣老用發(fā)紅的眼睛看著沈清月,溫聲安撫道:“月姐兒,這不是你的錯。你只是個孩子,你流著你母親的血,你像你母親?!?/br> 沈清月淚盈于睫,一低頭,眼淚便一顆顆地低落下來,她拿帕子捂著臉,無聲地哭了好一會兒,才擦干凈眼淚,道:“……母親后來既知道父親騙了她,怎么還要留下我?” 舒閣老目光灼然地看著她,仿佛瞧見了當(dāng)年小女兒在他手下讀書識 字的時候,他道:“因為你是無辜的,她再恨你父親,也連累不到你頭上。后來大夫又說,她身子弱,若流了孩子,怕是一尸兩命。月姐兒,你不要多想,你母親心里是看重你的,她難產(chǎn)的時候,留下的遺言除了說對不起家人,便是托我們將她的錢財,全部留給你傍身?!?/br> 沈清月的身子從心口開始,漸漸回暖,只是臉上的淚水的流得更兇了,她從未和母親見過面,但是她現(xiàn)在卻感受了生母對她濃烈的愛。 她也終于明白了,為何沈世興這十幾年來都不肯多見她,只是在吳氏面前問一問她的事,他無恥!他愧疚!他沒有臉看她!所以她主動示好的時候,自私的他心底的難堪淡化了一些,他悄悄地原諒了自己,他以為 對她好一點,就可以彌補他當(dāng)年的錯。 舒閣老有些內(nèi)疚道:“月姐兒,這些事本不該告訴你,畢竟是你父母的事,即使再不對……也不該說給你聽。但外祖父有私心,我聽胡掌柜說,你過得有些艱難,外祖父希望你知道,即使沈家沒有按照當(dāng)年的承諾好好待你,但是你還有可以依靠的人?!?/br> 沈清月擦掉眼淚,搖搖頭道:“您沒有錯。這事我想知道,我也一定要知道。父親做錯了事,但我也因為他長大了,他的養(yǎng)育之恩,我今后會還報,他怎么待我,我便怎么待他。” 但她還是會恨他,永遠(yuǎn)地恨。 她很沈世興懦弱、自私、無恥! 她恨沈世興不僅害了她母親,還害了蔡氏,也害了她! 沈清月哭過之后,眼皮子和鼻頭都紅紅的,她帶著鼻音道:“此事算我父親德行有虧,不知道外祖父您怎么肯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