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和陶姑姑也頗為贊賞地點點頭，即便這還不至于涉及男女大防之事，但顧淮這般嚴(yán)肅正派，還是叫人高看的。

    周學(xué)謙深深地瞧了顧淮一眼，拿回繡作收起來。

    怎好多看，怎么還是看了？

    好一個最是正經(jīng)之人。

    周夫人喜色滿面，剛使了個眼色給丫鬟，院子里就熱鬧起來了。

    外面的丫鬟進(jìn)來稟道：“夫人，三夫人四夫人來了?！?/br>
    吳氏和沈清慧的母親趙氏來了。

    周夫人詫異地很，很快便起身迎客。

    吳氏和趙氏來了，不僅她們來了，還分別帶著兩個上了年紀(jì)的婦人過來。

    一屋子人相互見過禮，復(fù)又坐下，兩個繡師分別站在吳氏和趙氏的身后。

    吳氏恨恨瞧了沈清月一眼，趙氏便道：“meimei，我聽說你有一副要緊繡作要修補(bǔ)？正好我認(rèn)識一位顧繡繡師，今兒順便替你請回家來了?！?/br>
    吳氏揚(yáng)眉笑著對周夫人道：“meimei，我請的繡師是松江府來的，自幼便學(xué)顧繡，技法特別精湛?！?/br>
    沈清月壓著嘴邊的笑意，這位堂姑姑可不是個簡單人物，刻意討好反而令她生厭，吳氏和趙氏算是踢到石頭了。

    周夫人臉色果然一僵，她這才在沈家住幾天呢，剛說沈家烏煙瘴氣妯娌不和，幾個嫂子竟然就打主意到她頭上了，她扯了個笑容，道：“多謝二位嫂子好意，不過那繡作月姐兒已經(jīng)替我修補(bǔ)好了，倒是叫二位費(fèi)心了。”

    兩人一聽，面色一變，看向沈清月……怎么這么快！這還沒到午時呢！請畫師到修補(bǔ)繡品，有那么快？

    趙氏不服，攥著帕子佯裝驚喜道：“當(dāng)真？且叫我們看看月姐兒修補(bǔ)得如何？”

    周夫人不好推辭，叫周學(xué)謙拿了母親遺作給她們觀賞。

    二人鑒賞過了，站在后邊的繡師也探著腦袋看了一眼。

    吳氏身后的繡師扯了扯她的衣裳，她還了畫，便往后一靠，聽那繡師在她耳邊道：“……這副繡作，那位姑娘繡得不盡心。”

    吳氏睜圓了眼睛，壓低聲音道：“何解？”

    “有些該用刻鱗針的地方，她用的是接針，有些偷懶了。”

    趙氏也聽到了，便詢問了身后的秀師一樣，見對方點頭，便高聲道：“月姐兒，你姑姑信任你，你怎么這樣替長輩辦事兒？”

    一屋子人都朝趙氏看過去，她重復(fù)了一遍吳氏帶來的秀娘的話，斥責(zé)沈清月道：“月姐兒，我還以為你是個心善的，沒想到不過是來你姑姑跟前故意討巧的！”

    周學(xué)謙心口一緊，他沒想到沈家兩位長輩，就這樣朝著沈清月發(fā)難，絲毫不憐惜晚輩。那吳氏，還是表妹的繼母，還不知平常怎么磋磨她的！

    沈正章臉色有些難看。

    顧淮若有所思地朝沈清月看過去，難怪她凡事都要算計，沈家內(nèi)宅亂七八糟，她怕是迫不得已。

    不過，他好像還是第一次親眼看見她收拾蠢人。

    倒是有趣得緊。

    周夫人看著繡作上幾處針法，的確用像她們所說，有些地方修得簡單了些，她雖然不解，卻未懷疑沈清月的動機(jī)，只是溫聲問道：“月姐兒，這是何故？”

    沈清月面色如常，從容道：“若是替姑姑新繡一副作品，繡羽毛之處，自然像二位繡娘說的那樣，要用刻鱗針法更為生動，可是這是叔祖母遺作，一切應(yīng)當(dāng)遵循老人家舊有針法，才是心存敬重，也未壞了姑姑對先人的一片思念之情?！?/br>
    顧淮睫毛輕顫，果真如此，跟他料想一樣。

    眾人聽著心頭一凜，沈清月思慮周到，說得入情入理，兩廂對比，不知道誰更刻意！

    吳氏和趙氏不大自在地摸了摸茶杯，眼神都不敢往周夫人和沈清月那邊瞧。

    周夫人嘴角掛著笑容，看了看繡品，又看向顧淮：“我瞧顧先生下筆似乎也未自作主張?！?/br>
    顧淮點頭答話道：“是，因為晚輩心中所想……與沈二姑娘所言一致?！?/br>
    沈清月捧著茶杯垂首，未來的顧閣老這是在夸她嗎？

    他的嗓音一貫低沉微啞，像是含著砂礫說話，她的耳廓莫名發(fā)癢，耳朵尖都紅了微許。

    ☆、第30章 第 30 章

    第三十章

    沈清月尊敬逝者的體貼心思, 很叫人心生好感，周夫人和周學(xué)謙等人都贊許地看向她。

    吳氏與錢氏二人倒是有些不自在, 不過吳氏很快便轉(zhuǎn)臉看著沈清月，企圖挽回自己的嫡母形象, 笑道：“就知道月姐兒是存了一片孝心?！彼挚聪蜈w氏，譏諷道：“弟妹下次可不要冤枉了我家月姐兒！”

    趙氏險些仰倒。

    挑刺兒的話分明是吳氏帶來的繡師說的好嗎！

    不知道誰想冤枉沈清月！

    趙氏正要回嘴，周夫人皺了皺眉頭, 不樂意這妯娌兩個在她這兒鬧將起來，便提高了聲音, 看著沈清月笑道：“月姐兒, 你幫了姑姑這么大的忙，我倒不知道怎么謝你才好。”

    還不等沈清月回答, 趙氏就嘴快道：“那不如問問月姐兒自己的意思?！?/br>
    “……”

    丫鬟春葉想造反捏死趙氏。

    “……”

    周夫人只想把這蠢婦給轟出去。

    “……”

    吳氏目露欣喜。

    這下子好了, 趙氏提都提了，周夫人便是想自己拿主意謝沈清月，反而不好開口, 沈清月就更難開口, 要多了是貪心, 不要和故意少要又是矯揉造作。

    沈正章與周學(xué)謙也憂愁地看著沈清月, 不知道她會怎么辦。

    顧淮捏著茶杯, 面色淡然，嘴角微抿了一下。

    氣氛僵得化不開, 但事已至此, 周夫人只得笑問：“月姐兒可有什么喜歡和想要的東西？”

    除了看戲的兩位, 所有人都替沈清月揪緊了心。

    沈清月盈盈福身，婉約笑道：“聽說臺州府海鮮豐盛，倒是不知道姑姑可有帶一些海貨到京城來？”

    這當(dāng)然有，臺州距離京城十萬八千里，很多東西不易保存，腌制好的干貨是最好食用的食物，周家人帶了不少上路，還準(zhǔn)備了一些送去了沈家廚房。

    周夫人道：“有，還有很多，你想要多少？”

    “幾斤便足以?！?/br>
    “這個容易，一會兒我叫人送你院子里去?！敝芊蛉擞痔嫔蚯逶抡f了句話：“臺州府海鮮很好，我?guī)У谋４娴囊埠芎茫隳萌L一嘗新鮮也不錯?！?/br>
    趙氏冷哼一聲，譏笑道：“倒是沒聽說月姐兒喜歡吃海貨？”

    沈清月卻低頭道：“我的確不愛海鮮，不過我母親喜歡。”

    吳氏愣了一下，她喜歡？

    她可不喜歡，腥臭之物，有什么好吃的。

    吳氏抬著下巴笑道：“月姐兒怕是記錯了吧，我怎不知我何時愛上海鮮了？”

    借她的名頭博孝順名聲，沒那么好的事兒！

    周夫人絞著帕子，面色有一絲尷尬，這吳氏真的是一點都不給沈清月留顏面，不過沈清月也是傻孩子，怎么正好撞吳氏的頭上去了。

    趙氏接了話道：“月姐兒，你這虛偽性子跟誰學(xué)的？沈家可沒有這樣的家風(fēng)，你倒不如大大方方找你姑姑要些你想要的東西，你姑姑疼愛你，難道還能不給你？你這樣裝模作樣，倒是顯得長輩們不舍得疼你似的?！?/br>
    淺淺的譏笑聲中，沈清月卻聲音低柔地道：“生母忌日將至，聽父親說母親生前慣愛海鮮，所以想祭給她，想必姑姑親自從臺州府帶來的，必是精心挑選，比市面上賣的要好得多。祭給我娘親，聊以慰藉當(dāng)女兒的一點思念之情。”

    她的聲音很輕，不疾不徐地將嘴里的話吐出來，柔婉之中帶著些許堅韌和隱忍，仿佛在克制著對亡故生母的想念，立顯一片拳拳孝女心。

    顧淮握著茶杯的手頓然收緊……他這才想起來，她是個沒有母親的小姑娘。

    吳氏臉色登時黑了，臉上火辣辣的疼，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耳光！她才是沈清月名義上的嫡母，這死丫頭片子好端端提死了的那個干嘛！反而顯得她居心叵測！

    周夫人眼眶微熱，不知是在同誰道：“嫂子倒是小看月姐兒了。”

    趙氏扯了扯嘴角，目光閃躲，吳氏的臉色更加難看。

    沈正章和周學(xué)謙面色憤然，若非因在座的兩位是長輩，他倆簡直不能忍兩個婦人這般欺負(f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

    周夫人心里越發(fā)過意不去，朝著趙氏和吳氏高高地端起了茶杯，冷著臉看著她們，趕客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吳氏和趙氏當(dāng)然看得出周夫人要送客，也都沒有臉皮再坐下，一同起身，向周夫人告了辭。

    陶姑姑很識趣，一道走了。

    顧淮不好多待，也起身告辭，周夫人叫周學(xué)謙去送他，又?jǐn)r下沈正章，私下里交代他，道：“今日之事……你可要交代顧先生，勿要外傳?！?/br>
    周夫人畢竟借住沈家，若兩位嫂子在她這里傳了什么壞名聲出去，她到底也要擔(dān)待幾分責(zé)任，她這剛來沈家借住沒幾天，根本不想白受這個委屈。

    沈正章道：“姑姑放心，懷先一貫寡言少語，不是喜歡饒舌之人，他在沈家教書幾年，尚未聽他談?wù)撨^一樁沈家私事?！?/br>
    周夫人面色松快了一些，又道：“還有修補(bǔ)繡作的事，我也不知道如何謝他，你替我拿個主意，是給銀子還是……”

    沈正章道：“我與懷先同窗一場，請他來幫忙，若給銀子倒是不美，不如我替姑姑搜幾本好書給他，再送他一些作畫相關(guān)文具，傳出去倒是一樁雅致美談?！?/br>
    周夫人笑著連連點頭應(yīng)允，待沈正章走了，才拉著沈清月的手，親昵道：“月姐兒，辛苦你，也委屈你了?！?/br>
    沈清月?lián)u搖頭，淺笑道：“舉手之勞而已。”

    周夫人挽著她往次間里去，問她：“月姐兒可有什么喜歡的東西？”

    沈清月抬眸道：“不是說好了要一些海貨嗎？”

    周夫人失笑道：“你這丫頭怎么這么實心？今兒可別跟姑姑客氣，姑姑無論如何也要好好謝謝你。”她語氣一頓，繼續(xù)道：“既你不會拿主意，便由我做一回主好了?！?/br>
    沈清月再不推辭，提起笸籮，福一福身子告辭。

    人都走干凈了，周夫人略有些疲憊地靠在羅漢床上，沈家內(nèi)宅真是烏煙瘴氣……老宅得快快收拾出來才是，便是要修葺，也得等先住進(jìn)去了，邊住邊修補(bǔ)擴(kuò)建才好。

    三夫人和四夫人的心思，簡直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就她們兩個人生出來的女兒，還想配她的寶貝兒子學(xué)謙，周家是萬萬看不上的！

    周夫人捧著修補(bǔ)好的繡作出神，沈家也不全然沒有好姑娘，還真的是龍生龍，鳳生鳳，就是可惜了沈清月這丫頭的命實在不好。

    修補(bǔ)顧繡一事過后，京城下了一場驟雨，連續(xù)兩日不止，待到云收雨停，雨過天晴，池塘和雁歸軒水缸里的水面，都漲高了一些，添了些許波瀾，天氣似乎涼爽了一些，少了一縷夏日的燥熱。

    綠陰遮到廊檐，沈清月穿了件挑線裙，外罩湘妃色寶相花褙子，略施粉黛，容顏嬌俏。

    她領(lǐng)著丫鬟一道去了同心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