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jié)
第 164 章 廳中的氣氛一瞬間凝固了, 太子端坐在椅子上, 臉色鐵青地看著下面相擁的兩人,過了一會,才扯著唇角, 要笑不笑地道:“二位真是伉儷情深, 叫孤好生羨慕啊?!?/br> 他說著, 又轉向謝翎,道:“孤向來言而有信, 既然你都跪下來求了, 孤也實在不忍心,你把令夫人帶走吧,令夫人嬌嫩得很,謝郎中日后可要好好對她啊?!?/br> 太子的最后一句話意味深長,施婳不明就里,得知太子愿意放他們離開, 心里松了一口氣, 雖然隱約覺得太子這么容易就罷休有些奇怪,但還是只能強行按下心頭的疑惑。 她垂著眼道:“多謝殿下?!?/br> 話音一落,便感覺謝翎握著自己的手腕一緊, 施婳安撫地輕輕拍了拍他的脊背,扶起謝翎, 兩人一道離開了太子府。 花廳里的太子仍舊端坐在椅子上, 望著兩人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摸了摸下頷, 露出一絲惡意的笑容來,他就不信謝翎能忍得了那等奇恥大辱,除非他不是一個男人,至于婳兒……遲早會是他的人。 “區(qū)區(qū)一個謝翎,孤有的是辦法治你,哈!” 街道的路邊,一輛馬車正在等候,施婳準備扶著謝翎過去,卻不防謝翎一下子抱住了她,雙臂緊緊地箍住了她的肩膀,將臉埋在了她的脖頸間。 施婳愣住了,過了一會,才慢慢地將手放在他的肩背上,輕輕拍了拍,細聲安撫道:“沒事了,你別擔心?!?/br> 豈料她越是安慰,謝翎便抱得越緊,簡直像是要將她融入自己的身體內似的,施婳被他勒得肩膀都有些酸痛了,卻什么也沒說,只是溫柔地回抱他。 片刻后,她感覺到脖頸里有溫熱的什么,一下子滴落在皮膚上,像是guntang的水,令她倏然心驚。 謝翎,他哭了? 施婳心里驟然涌起無限的慌亂,她已許多年不曾見過謝翎哭了,可見他現(xiàn)在的情緒是有多難過,她頗有些束手無策道:“謝翎,怎么了?阿翎?” 直到施婳心中越來越驚慌,她才聽見耳邊傳來喑啞的聲音:“阿九,我真沒用……” “不會,”施婳慌忙抱住他,一顆心緊緊縮成一團,疼得她眉心都蹙緊了,她輕輕撫摸著謝翎的頭發(fā),安撫著道:“怎么會?你今日不是將我救出來了嗎?” 謝翎搖了搖頭,卻什么都沒有說,他抬起頭,在施婳的臉頰側輕輕落下一個吻,溫熱的呼吸如同一片暖融融的羽毛,其中帶著無數(shù)的憐愛與痛惜。 他的聲音里確實截然不同的狠厲:“阿九,我一定會讓他……死無葬身之地的。” 此時說話的謝翎就仿佛一頭兇狠的孤狼,他終于剝去了往日披在身上的那一層斯文溫和,看似無害的外衣,露出了桀驁狠厲的一面。 施婳正愣怔間,便感覺自己的身體一輕,卻是謝翎將她打橫抱起,腳步穩(wěn)健,同時又十分快速地往馬車的方向走去。 …… 時間很快便到了七月,戎敵雖然退了,然而朝局形式卻越來越嚴峻,無他,宣和帝前陣子被氣病了,如今身體漸漸好轉,又想起那堵心的求貢一事來,越想越鬧心,開始遷怒大臣。 天子一怒,伏尸千里,血流漂櫓,越是在天子近前,便越是容易受到波及,可謂天心難測。 兵部尚書被問罪,下獄棄市,兵部的左右侍郎皆被流放邊關,年初才整頓過的兵部,如今又遭逢大變,除此之外,其他大臣也或多或少受到了責難,發(fā)落的發(fā)落,罷黜的罷黜,就連太子都受到了斥責。 一時間,朝廷之中人心惶惶,那陣子,就連說話都不敢放大了聲音,生怕一個行將踏錯,皇上的那一把怒火就會燒到了自己身上。 而發(fā)生最大的一件事,便是內閣首輔劉閣老致仕了,雖說是致仕,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是引咎辭官,免得掌了幾十年的大權,最后一朝走錯,晚節(jié)不保。 宣和帝顧念老臣往日之功,什么也沒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劉閣老致仕之后,首輔之位便空了出來,內閣一向按資歷任職,由原先的次輔林閣老任首輔一職,元霍接任次輔。 這事或多或少對朝廷的局勢造成了沖擊,尤其是太子,劉閣老原本就是穩(wěn)穩(wěn)的太子一派,如今劉閣老致仕,他便猶如失去了一只臂膀,而新任首輔的林峰兆,又是一個滑不溜手的老東西,這不得不叫太子惱火極了。 但是毫無辦法,誰讓他是在求貢一事之后才想起了上輩子的事情呢?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且不說太子那邊如何氣急敗壞,每到午后時分,宣和帝仍舊是叫翰林侍講來謹身殿講解經義。 “聞之曰,舉事無患者,堯不得也,而世未嘗無事也,君人者不輕爵祿,不易富貴……” 青年的聲音溫和,吐字清晰,不疾不徐,令人聽在耳中便覺得十分舒心,宣和帝這些日子耗費了不少心力,之前的病還未全好,近來政事煩心之余,便頗顯老態(tài),那雙一向精明睿智的眼睛,也蒙上了疲憊的光。 他聽著案前人講解經史,忽然開口問道:“謝翎,你覺得介子推此人如何?” 謝翎短暫地思索了一下,才恭敬答道:“回皇上的話,臣以為介子推是一名有仁有義的忠臣?!?/br> “哦?”宣和帝抬眼望著他:“說來聽聽?!?/br> “是,”謝翎道:“介子推沒有爵祿,一介白身追隨晉文公出亡,只憑著一個義字,后來途中饑餓難忍,又割rou給晉文公,憑的是一個仁字,所以臣以為,介子推是一名既有仁又有義的忠臣。” 宣和帝卻直視著他,質疑道:“你不覺得介子推此人太過迂腐虛偽嗎?” 謝翎回以不解的目光,宣和帝移開視線,慢慢地道:“若他追隨的不是晉文公,他還會義無反顧地追隨他逃亡,甚至不惜割rou侍君嗎?” 謝翎頓了頓,才道:“恕臣并不認同皇上的話。” 宣和帝猛地再次看向他,眼中原本的疲憊一掃而盡,取而代之的是銳利的精光,道:“你說。” 謝翎從容答道:“史書上記載的都是曾經發(fā)生過的獨一無二的事實,從無假設,介子推助晉文公,后辭官不言祿,報樹而死,足以說明此人有忠君赴義之節(jié),這等義士,即便真如皇上所說,他當初追隨的并非晉文公,而是他人,也仍舊會做出后來的舉動,介子推忠的并非君,而是國。” 他垂下頭:“此乃臣淺薄之愚見,若有冒失之處,望皇上恕罪?!?/br> 聽完這番話,宣和帝定定地看著他,并不言語,過了許久,他才站起身來,道:“你說得很對,是朕想錯了?!?/br> 他說完,竟然親自來扶起謝翎,笑道:“不知為何,每每聽你講書,朕便有一種豁然開朗之感?!?/br> 謝翎謙恭地低著頭:“皇上謬贊了,臣慚愧?!?/br> 宣和帝笑了:“何來慚愧?朕聽過一句話,愿以微賤之身,竭肱骨之力,報效朝廷,這話可是你說的?” 謝翎愣了一下,才道:“是臣所言,原是輕狂之語,不想竟入圣上耳中,實在惶恐。” 宣和帝和藹地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有此志向,朕心深感慰藉,恐怕朝中的那些一二品大臣也比不得你,既然如此,那朕就給你一個報效朝廷的機會。” 謝翎抬起頭來,望著天子那雙睿智精明的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道:“臣叩謝皇上恩典?!?/br> …… 就在所有人惶惶自危,生怕自己被降官罷職的時候,一道圣旨下來,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竟然還有人升官了,真是叫所有人都驚掉了一地的眼珠子。 現(xiàn)任兵部郎中謝翎被皇上親自提拔到了兵部左侍郎的位置,由正五品一躍升到了正三品的位置,簡直讓人不敢置信,這人到底是走了什么運氣? 年初時候,謝翎還是個從五品的兵部員外郎,二月就升到了正五品兵部郎中,如今才七月,又升到了正三品兵部左侍郎,幾乎滿朝的大臣都想不明白,這個叫謝翎的究竟是哪里得了皇上的青眼,一升再升,一年之內,連升三級,這等殊榮,在整個大乾朝的歷史上,都是屈指可數(shù)的。 哦,對了,這個叫謝翎的還曾經是大乾朝年紀最輕的狀元,可以說,好事全讓他占了。 按理來說,謝翎升官如此之快,確實不大合適,他年紀還太輕,資歷也淺,如此年輕便出任三品大員,放眼望去,簡直是大乾朝的獨一份。 京師沉滯員外郎內用九階,方得四品官職,故而又有人戲稱“九轉丹成”名號,這九轉分別是:員外郎、郎中、御史、掌道、給事中、掌科、鴻少、光少和通參,朝廷官員過剩,這種時候,一個五品的部屬員外想要升到四品,需要經歷如此之多的坎坷。 官員們在朝廷里面熬了這么久,都說一個蘿卜一個坑,這次朝局震蕩,發(fā)落了不少官員,也空出了不少坑,許多人都眼巴巴地盯著呢,又是殷勤地走門路,又是百般通融,不想從天而降一個大蘿卜,把坑給占了,簡直叫人懵了。 這若是在平常時候,早就有各大臣輪番上奏阻止了,但是這回不同,七月事件的余波還未過去,誰也不知道天子此時心中是如何想的,若是膽敢上奏忤逆了他,又會惹來何等滅頂之災? 都說出頭的椽子先爛,所有人都在等著,吏部等著御史上奏,御史等著內閣發(fā)話,內閣又看了看吏部的意思,大伙兒都不約而同地沉默著,沉默著…… 這一沉默就沉默到了謝翎正式上任那一日為止,看著朝議上最年輕的新任兵部左侍郎,所有的官員們都在心里嘆了一口氣,各自互相埋怨起來,上奏不趁早,如今再有異議,也已經晚了一步了。 此事也只能就此作罷。 第 165 章 謝翎身為正三品兵部侍郎, 自然也有了朝議的資格, 在他看來,每次朝議就仿佛在吵架,尤其是在太子和恭王的派別越來越明顯之后, 每每吵起架來, 都是夾槍帶棒, 火藥味甚濃,有時候激烈之處, 謝翎甚至覺得他們恨不得拔刀相向。 倒是領頭的兩位主子, 太子與恭王,兩人說話看起來一團和氣,實際上綿里藏針,虛與委蛇。 所有人都覺得,太子變了許多,也比從前沉得住氣了, 若是放在以前, 他與恭王說不到三句話就會露了底子,如今倒還端的住架子了,也不知是不是霍然頓悟了。 唯有謝翎知道其中的緣由, 他的目光平視前方,聽著太子和恭王你一句, 我一句, 好一番兄友弟恭的模樣,耳邊又傳來了施婳的那句:他想起來了。 想起來了又如何, 謝翎漠然地想,我既然能讓他死一次,也能讓他再死第二次,徹徹底底地挫骨揚灰。 “不知謝大人以為如何?” 正在這時,太子忽然點了謝翎的名字,含著笑問道。 他們剛剛討論的事情,謝翎聽在耳中,說的是戎敵如今雖然已經退兵了,但是他們性情狡詐,貪得無厭,很有可能再次出兵,若是他們真的出兵了,又該如何應敵。 事情討論到一半,太子突然把矛頭指向了謝翎,兵部尚書就在一旁他不問,偏偏就問一個兵部左侍郎,其用意可想而知。 所有人都是一愣,宣和帝和恭王同時看了過來,不同的是,恭王眼里帶著幾分憂慮,而宣和帝卻饒有興致地道:“謝翎,你說說吧。” “是,”謝翎恭聲道:“啟稟皇上,以臣之見,兩軍交戰(zhàn),糧草先行,若是戎敵真的欲再次犯我邊境,須先預備足夠的糧草,才不至于倉促應戰(zhàn)。” 太子笑道:“謝大人言之有理,可這糧草籌備需要時間,運送也需要時間,車馬裝載,兵卒運送,至少也要一個月才能堪堪送達,你又如何能夠保證糧草及時送達前線呢?” 所有人都聽出了太子話里的刁難,這根本沒法保證,若平常時間還好,能夠正常運送,但是一旦要碰上了下雨下雪,山洪崩發(fā),道路毀壞的天災情況,一個月說不定要拖到兩三個月才行,誰敢保證一定能將糧草及時送到前線? 豈料謝翎在短短思索之后,便從容答道:“太子殿下說的是,既然車馬裝載,兵卒運送不能及時送到前線,那么換成水路,以船只運送呢?” 這倒是個辦法,走水路確實要快很多,而且碰上雨雪天氣也不怕,朝臣們都是心頭一動,看著謝翎的目光都變了許多,不少人心里莫名生出幾分心虛和慚愧來,看來這新任的兵部侍郎倒還有點東西,卻是他們之前小瞧了對方。 宣和帝眼中閃過一分亮光,卻聽太子又犀利地道:“可是我大乾邊關一線,并無任何可以直接通達的河道,你走水路,要把糧草送到哪里去?送給戎敵嗎?” 謝翎仍舊是不疾不徐,表情淡然道:“殿下說笑了,我大乾的糧草怎么會拱手送給戎敵?下官看過輿圖,大乾邊境確實有一條河,在玉連關往東二百里的地方,名叫金沙河,再過來便是婁江,只需要將金沙河與婁江打通,婁江往下便直通京師的嘉僥灣,嘉僥灣下接溱潼河,此后,一旦需要運送糧草,便可直接從江南調用,以船只裝載,送往邊境,從出發(fā)到目的地,粗略估計,只需要短短十日便可!” “好!”宣和帝猛地一拍御案,竟然站起身來,笑著贊嘆道:“此計甚好!深得朕心,謝翎果然是國之棟梁,怎么從前無一人提出這個辦法?” 朝臣們都面面相覷,不敢吱聲,宣和帝又道:“這件事情內閣都再仔細商討一下,看看要怎么安排,交給哪些人去辦,越快越好,不容拖延?!?/br> 聞言,林閣老與元閣老都恭聲應下來,宣和帝想了想,又道:“行了,還有別的本要奏嗎?” …… 朝議散了之后,謝翎便隨著眾大臣一同離開了太極殿,一路上不少人對他笑臉相對,和氣地與他打招呼,一掃之前的冷淡,謝翎也是笑著一一回應了。 正在這時,身后傳來一個聲音:“謝侍郎?!?/br> 是太子,幾個官員都識趣地退開了,謝翎站在原處,看著太子走了過來,明媚的陽光落在他杏黃色的朝服上,令謝翎忍不住瞇了一下眼睛,掩去了眼底的神色,恭敬地拱手道:“殿下叫住臣,不知有什么事情?” 太子看著他,表情喜怒不辨,過了一會,忽然笑了一聲,道:“想不到謝侍郎有些本事?!?/br> 謝翎低下頭,道:“殿下謬贊了,小聰明爾,不值一提?!?/br> “哪里?”太子冷笑著看他:“謝侍郎何必自謙?今日皇上都當眾稱贊你了,你這若是小聰明,那我大乾的官員就都是酒囊飯袋的蠢貨了?!?/br> 謝翎不語,太子忽而又移開話題,道:“謝侍郎,孤今日叫住你,實是有其他的事情?!?/br> 謝翎抬眼,神色和順:“請殿下直言?!?/br> 太子走近一步,微微側身,湊到他耳邊,低聲問道:“不知尊夫人……近來可好?孤甚是想她。” 謝翎眼神倏然轉為銳利,就仿佛一把開了刃的刀子一般,但是瞬間之后,那銳利之色又消散了,快得仿佛是別人的錯覺。 太子清清楚楚地看見了謝翎的失態(tài),他呵地一聲笑了,略微退開,慢條斯理地道:“尊夫人色若春花,實在是人間少有,謝侍郎真是有福氣了,可惜……” 他故作遺憾地搖頭,哈哈笑著走開了,謝翎在原地站了許久,才慢慢隨著其他官員離開。 不遠處的兩人目睹了全程,望著青年挺拔如青竹一般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竇明軒皺起眉來,低聲道:“王爺,謝翎他……” 他的表情欲言又止,恭王知道他的意思,搖了搖頭,意味不明地道:“你多慮了,誰都有可能投靠太子,唯有謝翎不會?!?/br> 竇明軒聽了,盡管仍舊是疑惑,但還是點了點頭,道:“臣明白了?!?/br> 謝翎出了宮門,馬車在等著,劉伯笑呵呵道:“大人下朝了,是要直接回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