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jié)
施婳有些無奈,但見他興致盎然,便只得縱著他,從妝臺上取了一個精致的小圓盒子,謝翎打開來,只見盒子里是一朵漂亮的梅花,栩栩如生,散發(fā)出清冷淡雅的香氣,熟悉無比。 …… 于是一大早,謝大人又嘗了一回胭脂的味道,如昨晚一般好聞,令他食髓知味,流連忘返。 直至日頭上來了,兩人才出了房門,前院有幾位婢女正在忙活,因為施婳和謝翎成親的事情,恭王妃便一口氣送了十名下人過來,并說是賀他們大喜的,謝宅也因此一掃往日的清冷,漸漸熱鬧起來了。 正在這時,朱珠從耳房的方向過來了,她手里捧著一樣長長的東西,倒像個匣子一樣,不知是什么。 等見了施婳與謝翎二人,她便笑著過來行禮,施婳看著她手中的東西,眸子一動,道:“這是古琴?” 朱珠脆生生答道:“正是呢,小姐怎么知道?” 謝翎道:“想不到還有人送這么風雅的東西。” 施婳本就愛琴,此時見了,不免有些欣喜,道:“打開看看。” 朱珠便就著院子里的石桌,把琴匣打開來,那確實是一張七弦古琴,琴身通體呈黑色,上面有紅色的紋理,看上去極其古樸大氣,像是有些年頭了,一看就不是凡品。 朱珠好奇地打量著那琴,道:“誒,這上面畫的是一只鳥兒?!?/br> 謝翎看了一眼,道:“是青鸞?!?/br> 他這才注意到,那青鸞竟不是畫上去的,而是那琴身上本就有的木質(zhì)紋理,鳳目狹長,羽翼張開,仿佛下一刻就要從那琴身上飛出來似的,再看那上面的痕跡,極有可能是一樣古物。 謝翎神色凝重,這絕不是普通人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下意識去看施婳。 只見施婳臉色微白,手指緊緊握起,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那一方古琴,謝翎心里不由一沉,道:“阿九,阿九?!?/br> 施婳仿佛驚了一下,回過神來,眼中帶著幾分驚惶,謝翎立即伸手握住她的手,十分冰冷,施婳反握回來,低聲道:“是他,他怎么會送這張琴來?!?/br> 她盯著那張古琴,心頭涌動著巨大的無措,喃喃道:“他……會不會……” 謝翎握著她的手緊了緊,看向一臉莫名其妙的朱珠,道:“你先去忙吧,這里不用你了?!?/br> “哦,”朱珠道:“那這琴,奴婢要拿走嗎?” 謝翎看向施婳,施婳深吸了一口氣,平靜下來了,道:“拿走吧?!?/br> “是?!?/br> 朱珠帶著那張古琴走了,謝翎轉(zhuǎn)而看向施婳,道:“阿九,沒事,你別怕。” 施婳勉強笑了笑,道:“那古琴名叫玉鳳凰,乃是前朝的制琴巨匠所制作出來的,后來有人聽聞太子好音律,便將它重金購得,獻給了太子,輾轉(zhuǎn)又到了我的手上?!?/br>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道:“我沒想到,如今會再見到它,還是從太子府送過來的……” “他怎么知道我會彈琴,怎么……” 施婳心中驟然涌起一陣莫大的恐慌,她感覺到自己的牙齒都像是要打起顫來了,這時,謝翎握緊了她的手,緊接著她被擁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一只手在她背上輕輕拍著,仿佛是在安撫,謝翎的嗓音低低地在耳邊響起,道:“不怕,阿九,這是巧合罷了,你別害怕,我在這里?!?/br> “阿九,我在這里?!?/br> 他的聲音不大,卻十分堅定,竟然奇異地緩解了施婳心底里的不安,她慢慢地鎮(zhèn)靜下來,額頭抵著謝翎的肩膀,慢慢地道:“這張古琴,上輩子也毀于那一場大火中……謝翎,你說……你說他會不會想起來?” “他想起來也不怕,”施婳聽見謝翎如是說道:“既然上輩子我能對付他,這輩子亦如此,阿九,你要信我?!?/br> 第 151 章 聽著謝翎的話, 施婳點點頭, 她忽然想起來什么,抬頭問道:“他昨日來過嗎?” 謝翎猶豫了一下,才答道:“來過, 后來又走了?!?/br> 這事情總歸是瞞不住阿九的, 倒不如告訴她, 省得她自己胡思亂想。 施婳聽了,果然問道:“他來之后, 做了什么?” 謝翎低頭望著她, 道:“他是來送賀禮的,不過我沒收,他發(fā)了一通脾氣就走了?!?/br> 施婳疑惑道:“為何?” 謝翎頓了頓,才道:“他要送三名侍女做賀禮,我給拒絕了?!?/br> 他說得輕描淡寫,然而施婳卻猜到事情肯定沒有這般簡單, 雖然不知道太子為何無緣無故要送三名侍女來, 但是他既然送來了,卻被謝翎給拒收,當時大概還有許多賓客在場, 太子心高氣傲,謝翎此舉, 無異于在當眾落他的面子, 太子又是個心氣狹窄之人,必然會斥責他。 想到這里, 施婳眉頭微蹙,眼底浮現(xiàn)幾分憂心,道:“他可有為難你?” 謝翎笑了笑,道:“沒有?!?/br> 施婳面上露出不信來,謝翎只好改口答道:“他只是罵了幾句,并無大礙?!?/br> 施婳憂色不解,道:“太子如今掌管大半個吏部,你開罪于他,日后恐怕要給你下絆子?!?/br> 謝翎輕輕笑著,不甚在意的模樣,一雙眼睛望著她,道:“即便是如此,我也不愿意收下他的賀禮,我才娶了阿九為妻,若真收下來,又置你于何地?” 施婳抿了抿唇,垂下眼簾,謝翎卻伸出手來,略微抬起她的下巴,瀚如深海的眼眸與她對視,道:“阿九,我此生有你足矣,日后再不會納妾,也不會讓你受半分委屈。” “再者,”他頓了一下,才繼續(xù)道:“我如今算是恭王一派,昨日太子來觀禮,恭王也在,我這樣公然與太子對著干,實則也是向恭王殿下以示誠意?!?/br> “我將太子得罪得越徹底,恭王才越放心。” 施婳聽在耳中,只覺得陡然生出幾分心驚rou跳之感,越是和太子對著干,才越能向恭王表示最大的誠心,從此往后,謝翎就必須站在太子的對立面,成為恭王揮向太子的一把利刃。 一想到這里,她抓住謝翎衣裳的手指就越發(fā)緊了,就如施婳了解謝翎一般,謝翎也太了解施婳了,幾乎施婳的眉目微動,他就能將她的心思猜個八九不離十,就如現(xiàn)在。 謝翎攬著她,微微低頭,在她額上輕輕落下一吻,低笑起來,道:“別擔心,阿九,我會小心的?!?/br> 施婳悶悶地搖頭,突如其來的膽怯和恐慌,讓她失去了往日的沉著與冷靜,因為如今的謝翎對她來說,太重要了,甚至超越了那一場大火帶來的仇恨。 她不敢去賭了,可是現(xiàn)在事態(tài)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這種地步,就如棋子落定,能不能退,早已不是他們能決定了,唯有謹慎前行。 施婳強迫自己平靜下來,許久之后,才抬起頭來望著他,道:“謝翎,我相信你,如今你我已經(jīng)結為夫妻,本是一體,只盼你日后行事不要瞞我,若將來事情成了,我們攜手共度百年,白頭偕老,若出了什么意外,事情敗了,我也會與你一起承擔,碧落黃泉,不敢決絕?!?/br> 上窮碧落,下至黃泉,不敢決絕,這一句話,是當初謝翎寫在信中的,如今聽施婳說出來,他仿佛是一下就怔住了,然后輕輕眨了一下眼,親昵地蹭了蹭施婳,低笑著嘆息道:“好,傻阿九?!?/br> 施婳伸出手來,緊緊抱著他,在冬日里明媚的陽光下,兩人相互依偎著,仿佛將對方當成了生命中最為重要的依靠,恨不能時光一瞬間就此老去,直至地老天荒。 過了兩日,謝翎去拜訪了晏府,當日他成親的時候,晏商枝明顯是有事情想問他,只是奈何時機不對,沒有問出口,如今謝翎索性自己上門拜訪,也免了晏商枝一番功夫。 他將謝翎請到了書齋,讓人上了茶來,便問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又與太子殿下扯上干系了?” 與恭王有交情倒是無可厚非,嚴格說來,謝翎的座師是禮部尚書竇明軒,而竇明軒乃是恭王的侍講,再者恭王妃又與施婳交好,但是晏商枝想破頭也想不出,為什么太子會來給謝翎觀禮,帶了賀禮來,結果謝翎還當眾落了他的面子。 那一日晏商枝看在眼里,雖然看似波瀾不驚,但是實則心里是為自己這位師弟暗暗捏了一把汗的,恭王和太子如今的關系,便是還未踏入官場的楊曄都有所耳聞。 謝翎放下茶盞,慢慢地答道:“我的老師竇大人,本就是恭王一派,我作為他的得意學生,在外人看來,自然是跟恭王脫不了關系的?!?/br> 晏商枝卻皺著眉道:“慎之,你不是這么魯莽的人,如今朝局不明,你才入翰林,將將踏入官場,為何這么快就給自己找個敵人?你……” 他猶豫了一下,才道:“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這些日子庶常館功課緊,我也沒顧得上你,原是我的過失?!?/br> 謝翎笑了笑,搖頭道:“不,師兄的心意我明白,不過,太子此人,我見過許多次,不瞞你說,我恐怕與他氣場不合,無法共事,日后說不定還會鬧出不少事情來,不如索性早早站了隊。” 晏商枝瞠目:“就因為氣場不合?” 謝翎點點頭,心道,那人上輩子害了阿九,這輩子又垂涎于她,可不就是氣場不合么? 晏商枝一下子站起身來,指著他,大概是恨不得罵幾句的,但是又不忍心,最后只能恨鐵不成鋼地道:“莽撞!” 謝翎低頭喝茶,任由他訓,晏商枝罵完了之后,又坐了下來,想了半天,才問道:“那你如今是何打算?” 謝翎便答到:“自然是成了恭王一派了?!?/br> 他抬起頭來,對晏商枝坦言道:“我今日來拜訪,也是特意為了告知師兄此事,我既已站在了太子的對立面,想必早晚會成為他的眼中釘,為了不連累幾位師兄,就暫且不來往了,還請師兄體諒?!?/br> 謝翎說著,站起身來,道:“這話勞煩晏師兄也帶給錢師兄與楊師兄一聲,日后若有機會,再給三位師兄賠罪?!?/br> 晏商枝的臉色不太好看,嘴唇動了動,道:“你這是心意已決了?” 謝翎笑了笑,道:“事已至此,何來退路?師兄,保重了。” 晏商枝輕輕嘆了一口氣,望著他道:“你……萬事小心,若是實在遇到不能解決的事情,再來找我,或許能幫上你一二?!?/br> 謝翎微微一笑,算是承了他的這份情誼,但是他心里是并沒有想過這事的,晏商枝如今還未入翰林,哪里能幫得上他?無非是求助于他的父親,晏父是都察院的官員,到時候若真的出了事情,說不定會連累到他們一家。 謝翎道了謝,便告辭離開了,晏商枝送他到府門口,目送著他清瘦的背影逐漸消失在長街盡頭,不免想起了當時,他們師兄弟四人一齊從蘇陽城過來,初入京師趕考,彼時意氣風發(fā),言笑晏晏,如今他們依舊還在這里,卻不知道日后的路又會走向何方,官場混雜,來日是敵是友,尚未可知。 轉(zhuǎn)眼間,便到了年底,天氣愈發(fā)冷了起來,京師晴了幾日,又開始下起了雪,而且這次的雪與從前不同,紛紛揚揚,夸張點說,一片雪花足有半個手掌大。 這樣的鵝毛大雪下了一日,積雪便已堆到了膝蓋深了,可年關還沒到,官員們照舊得上朝,天不亮就要起,街上不給點燈,得到了宣仁門前才有燈火來,還得趕上趟,這趟燈火沒了要繼續(xù)等下趟。 大冷天的,不須是誰,都得在宣仁門外候著,寒風嗖嗖地吹上一二刻鐘,不知凍病了多少官員。 這一日,臘月二十六,京師里家家戶戶都要準備過年了,而大乾的官員們,也要打起精神來述職,今年都做了哪些事,辦得怎么樣,都要仔仔細細地向上呈奏,不敢有半點馬虎,這可關系著他們明年的官運。 大殿內(nèi),宣和帝正坐在上首,他微微瞇著眼睛,身子半靠著,聽底下的大臣們議事,幾個尚書爭得面紅耳赤,宣和帝卻像是要睡著了似的,連眼皮都沒動一下。 龍椅上的宣和帝聽著他們吵,大臣們吵了半天,也漸漸回過味來了,想起來這是在御前,收斂了不少,宣和帝這才睜開眼來,道:“嗯?怎么不吵了?” 眾大臣不敢接言,宣和帝便只得去看一旁的幾個內(nèi)閣閣老,點名道:“劉閣老,他們幾個吵得朕頭痛,你來說說,剛剛都吵了些什么?” 劉禹行乃是內(nèi)閣首輔,今年已七十有九了,須發(fā)皆白,聽了這話,上前一步,道:“回稟皇上,幾位大人是在為今年各部的開支爭執(zhí)?!?/br> “開支?”宣和帝表情不動,道:“開支不都已經(jīng)花出去了么?怎么事先不吵,這都到年底了還來鬧?” 劉禹行道:“這是——” “行啦,”宣和帝忽然一手按在御案上,道:“今天先別吵了,這都快過年了,朕看你們也都不容易,今年還剩兩天,好好回去過個年,有什么事情,明年再慢慢說。” 這一句話,就仿佛給眾大臣腦袋上重重一錘,所有人眼皮子都是不由自主地一跳,皇上這話里的意思很明顯了,現(xiàn)在還沒到算賬的時候,回去養(yǎng)足精神,明年恐怕要有大清算了! 一時間,眾人心中惶惶,宣和帝一擺手,道:“都散了吧,今日不議事了。” 眾大臣俱是跪地行禮,退了下去,正在這時,宣和帝忽然叫住元霍:“翰林院前陣子送過來的國史,朕都看了?!?/br> 第 152 章 “翰林院前陣子送過來的國史, 朕都看了?!?/br> 聽了這一句, 元霍立即躬身行禮,靜靜地等待著他接下來的話,宣和帝的神色似乎不大好, 皺著眉道:“你們究竟是怎么修的?一塌糊涂!朕交給你們的事情, 就是這么辦的嗎?” 一旁正退出殿門的太子李靖涵, 聽清楚了這一句,忽然輕輕勾了一下嘴唇, 露出一絲得逞的笑意來。 翰林院, 因為國史才修完,又是年關了,所以謝翎和朱編修等人這幾日是沒什么事情做的,不免有些清閑下來,朱編修看著對面空蕩蕩的位置,好奇地道:“顧編修呢?” 謝翎道:“聽說是告假了?!?/br> 朱編修聽了, 便道:“也是, 前幾日趕工修訂國史,確實甚是忙碌,如今總算是能得片刻喘息了?!?/br> 他說著又笑道:“我們倒還好, 慎之你這新婚燕爾的,也跟著一起忙, 尊夫人不會說什么吧?” 謝翎笑笑, 道:“哪里?都是為朝廷做事,內(nèi)人很是支持?!?/br> “那就好, ”朱編修往椅子上一坐,端起一旁的茶盅,道:“今年總算要過完了?!?/br> 謝翎站起身來,準備去外間,他眼睛余光一掃,忽然看見了什么,停了下來,走到顧梅坡的桌案前,上面擺放了不少文房四寶與幾本書籍,鎮(zhèn)紙下,壓著幾頁紙,還未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