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婳確認(rèn)之后，這才將門打開，綠姝見了她，立即笑了起來，帶著幾分熟悉的意味，熱絡(luò)地打招呼道：“施姑娘，好久不見了，我家小姐請您過府一敘?！?/br>
    她對著施婳并不稱陳明雪為王妃，而是依舊稱我家小姐，倒叫施婳立即生出幾分親切的感覺，就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蘇陽城，活潑的少女帶著丫鬟，趁著午后的陽光，笑瞇瞇地敲開了她家的院門，歡快地道，婳兒，我又來啦。

    施婳回過神來，對綠姝微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道：“稍等，我這就隨你過去?！?/br>
    “好，施姑娘慢慢來，不急，”綠姝笑著道。

    施婳回了后院，對邵清榮叮囑幾句，不要輕易妄動，注意傷口云云，隨后又道：“有故人邀我過府?dāng)⒃挘魺o意外，我傍晚時(shí)候便會回來，如果有人來敲門，你不要輕易打開。”

    邵清榮連忙答應(yīng)下來，道：“施大夫你只管去便是，我記得了?！?/br>
    施婳這才關(guān)好了院子，到了前院，對綠姝道：“我們走吧?！?/br>
    綠姝立即側(cè)了側(cè)身，以示禮讓：“施姑娘請隨我來。”

    她引著施婳走到了街角，那里正有一輛馬車等著，車夫見了，忙跳下來行禮，綠姝扶著施婳上了車，才吩咐道：“回王府?！?/br>
    “是。”

    馬車轔轔駛過長街，很快朝前方而去，施婳坐在車中，心中五味雜陳，思緒紛紜，等馬車停下來之時(shí)，已是一刻鐘之后了。

    綠姝掀開車簾，道：“施姑娘，王府到了，請下車吧。”

    施婳點(diǎn)點(diǎn)頭，借著她的手，下了馬車，前方是一座高門大宅，上面一道匾額，赫然寫著恭王府三個(gè)大字。

    綠姝略微躬了躬身，道：“施姑娘，請?！?/br>
    恭王府并不算十分大，在施婳看來，甚至還不如謝翎的那個(gè)宅子大，但是裝飾都十分精致，假山亭臺，檐牙高啄，曲水樓閣，不一而足。

    施婳跟在綠姝是身后，一路穿過長長的游廊，才到了王府的花園，遠(yuǎn)遠(yuǎn)的，她聽見了一陣孩童的笑鬧聲，伴隨著聲聲歡呼，顯得十分熱鬧。

    待穿過假山小徑之后，視線倏然寬闊起來，施婳看見前方有一株高大的樹，樹上掛著一架秋千，一名四五歲的女童正坐在那秋千上，有一個(gè)七八歲的男童正一下一下地推著她。

    秋千忽地飛起來，又忽地落下去，女童的歡呼聲也忽高忽低，咯咯笑著，聽起來快活極了。

    她催促道：“再推高些，我要飛起來！”

    男童聽了，果然用了大力氣，推得那秋千飛起來，女童的衣衫翩翩，像是一只靈巧的燕子。

    旁邊守著幾個(gè)宮人，緊張得不行，臉都有些發(fā)白了，雙手張著，似乎生怕那女童從上面掉下來。

    綠姝低聲對施婳道：“施姑娘，這邊。”

    她說完，便引著施婳往右邊的小徑走去，一個(gè)荷花池出現(xiàn)在前方，此時(shí)正是六月間，荷花亭亭而立，清香氤氳，而在那荷花池的旁邊，有一道曲折的木制小橋，一名穿著鵝黃色衣裳的女子，正背對著她們，憑欄而立。

    那就是恭王妃了。

    綠姝讓施婳稍等，自己上前去輕聲稟報(bào)，恭王妃聽了，立即回身看過來，對著施婳笑了笑，道：“婳兒來了?！?/br>
    施婳走上前去，正欲行禮，卻被一只柔白的手?jǐn)r住，恭王妃道：“你我之間，就不必如此了?！?/br>
    聞言，施婳看向她，二人皆是相視一笑，原本因?yàn)闀r(shí)間產(chǎn)生的那些隔閡和生疏，似乎都在這一笑之中消失殆盡了。

    恭王妃拉著施婳道：“你什么時(shí)候來京師的？是在謝翎考了狀元之后么？”

    施婳搖搖頭，道：“我來了才只有幾日。”

    恭王妃又笑著道：“難怪，不見你來尋我，我記得當(dāng)初是送了你信物的?！?/br>
    施婳心中歉然，幾年前分別，她們二人后來雖然有幾次書信往來，但是時(shí)間一久，便漸漸淡忘了，初來京師之時(shí)，施婳確實(shí)沒有想起要來找陳明雪，即便她知道陳明雪已經(jīng)成了恭王妃，若不是因?yàn)榻袢諟惽桑齻兛峙乱膊粫@么快就見面。

    一別數(shù)載，兩人如今又重聚在一處，不勝唏噓，一時(shí)竟不知要從何提起話題，恭王妃仔細(xì)打量著施婳，笑道：“婳兒還與從前一樣，只是更漂亮了?！?/br>
    施婳跟著笑了笑，道：“你也是?！?/br>
    她說著，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你如今過得還好么？”

    恭王妃怔了怔，然后點(diǎn)點(diǎn)頭，道：“還好，王府里無甚大事，也不需要我做什么，每每聽jiejie和母親她們說起嫁人之后當(dāng)家的難處，我竟半點(diǎn)都不覺得，反倒比從前尚在閨中時(shí)還要松快些?！?/br>
    她說著，笑了起來，道：“不過也有一樁好，再沒有嬤嬤揪著我做繡工了。”

    聽了這話，施婳不由想起從前的事情來，陳明雪跟著她學(xué)繡配囊，把手指頭扎出了許多洞來，疼得她倒抽氣，費(fèi)了老大的功夫才勉強(qiáng)做出了一個(gè)看得過眼的。

    如今回憶起來，施婳不覺恍若昨日一般，下午的陽光明亮，落在面前女子的面孔上，眼神依舊透澈，容顏昳麗，妝容精致，她穿著華麗的宮裝，笑容里卻帶著幾分不可言說的落寞，她已不再是當(dāng)初那個(gè)跳脫天真的少女了。

    像是看出了施婳心中藏著的話，恭王妃微微垂了眼，道：“不說我了，婳兒如今怎么樣？還在做大夫嗎？”

    施婳配合著轉(zhuǎn)開話題，答道：“我三月底的時(shí)候離開了蘇陽城，回去了一趟老家邱縣，后來又輾轉(zhuǎn)到了岑州?！?/br>
    “岑州？”恭王妃抬起眼來望她：“是那個(gè)今年發(fā)了大水的岑州嗎？”

    “是，”施婳頓了頓，繼續(xù)道：“發(fā)大水的時(shí)候，我正在岑州城內(nèi)?！?/br>
    恭王妃立即道：“沒有什么事情吧？”

    施婳搖了搖頭，道：“水勢雖然大，來勢洶洶，但是我當(dāng)時(shí)爬到屋頂上，躲了過去，有驚無險(xiǎn)，沒出什么事情?！?/br>
    “那就好，”恭王妃松了一口氣，道：“這件事情我也聽王爺提起過，似乎有些嚴(yán)重，不過最近好像已經(jīng)平息了?！?/br>
    她想了想，問道：“那你日后怎么打算？是回蘇陽城嗎？還是在京師常住？”

    施婳答道：“恐怕會在京師待上一段時(shí)間?！?/br>
    恭王妃露出了一絲笑意，語氣也有些高興地道：“那太好了，這樣無事的時(shí)候，我也可以找你說說話?！?/br>
    她說著，猶豫了片刻，又小聲問道：“那……你說人家了嗎？”

    問完，施婳還沒回答，恭王妃的面上便浮現(xiàn)幾分緋色，像是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就是隨口問一問罷了?！?/br>
    她說著，自己卻哧哧輕笑起來，眉目彎起，倒仿佛有了幾分舊日的影子，施婳笑了，也跟著小聲道：“大概……有吧?！?/br>
    “啊，”恭王妃有些驚訝地道：“是誰？我認(rèn)識么？”

    她睜圓了眼睛，滿是好奇，施婳忍俊不禁地道：“你也認(rèn)識的?！?/br>
    第 129 章

    “是……”恭王妃好奇得不得了, 忍不住猜測道：“是謝翎的那幾個(gè)師兄中的一個(gè)？”

    要真論起來, 她和施婳都同時(shí)認(rèn)識的，也就只有謝翎那師兄弟四人了，施婳想了想, 道：“算是吧?！?/br>
    恭王妃猜道：“是那個(gè)叫楊曄的？他的年紀(jì)倒正恰當(dāng)?！?/br>
    施婳搖搖頭, 恭王妃的面上浮現(xiàn)幾分難色來, 試探道：“不會是他的大師兄吧？他的年紀(jì)似乎有些大了……”

    施婳還是搖頭，恭王妃的嘴唇動了動, 像是要吐出一個(gè)名字來, 施婳立即道：“也不是他?！?/br>
    她頓了頓，才繼續(xù)道：“是謝翎?！?/br>
    恭王妃霎時(shí)間睜圓了眼，她立即反應(yīng)過來，道：“對了，你姓施，他姓謝, 我記得當(dāng)初就問過你這個(gè)問題, 你們似乎并無血緣關(guān)系?！?/br>
    施婳笑了笑，道：“是，我是在逃荒途中撿到的他?！?/br>
    恭王妃也笑, 促狹道：“撿到一個(gè)狀元郎，倒也是好運(yùn)氣?！?/br>
    施婳心道, 我當(dāng)初只以為他是個(gè)探花郎罷了, 誰知道他最后會中了狀元？

    恭王妃想了片刻，打趣道：“這么說, 我從前便覺得他待你有些奇怪，不像是對jiejie，倒像是對青梅竹馬一般，事事周到無比，每日接送你去醫(yī)館，恨不得時(shí)時(shí)黏在你身邊，如今想來，他竟是那時(shí)候就起了心思。”

    施婳抿唇一笑，恭王妃又道：“日后你們?nèi)羰浅闪撕檬?，必要請我去吃喜酒，我到時(shí)候奉送一份大禮與你們?！?/br>
    她說完便哧哧地笑，施婳也笑著答應(yīng)下來：“好，一定請你?！?/br>
    恭王妃又問起謝翎如今的情況，施婳都一一答了，得知謝翎在翰林院任職，遂調(diào)侃道：“我從前便聽說過，翰林院進(jìn)士出身的人，日后必能當(dāng)?shù)昧舜蠊?，朝廷?nèi)一二品大員不在話下?！?/br>
    她說這話時(shí)，語氣認(rèn)真，眼睛很有神，施婳望著她，心里微微感到遺憾，可惜她當(dāng)初在宣和帝駕崩，太子被廢之后就死了，也不知后來的情況，按理來說，恭王登基稱帝，作為他的正妃，陳明雪應(yīng)當(dāng)是皇后了吧？

    這樣一個(gè)女子，應(yīng)該會有一個(gè)好結(jié)局的。

    正在這時(shí)，恭王妃忽而問道：“你今日怎么會被太子府的人攔著？”

    施婳回過神來，略一沉吟，道：“說起來，確實(shí)是惹上了一樁麻煩事?！?/br>
    恭王妃聽了，便低聲問道：“怎么回事？我聽王爺說過，太子府的人行事向來囂張，你初來京師，怎么會惹上了他們？”

    施婳稍有猶疑，恭王妃見了立即會意，摒退了左右，只留了綠姝一個(gè)人在旁邊伺候，她道：“你說吧，現(xiàn)在沒人聽見了。”

    施婳便將岑州發(fā)生的事情細(xì)細(xì)說了出來，又提了杜如蘭的名字，末了才道：“我一開始也不知是這般情況，今日的事情，還要多謝你，否則不知會如何收場?！?/br>
    恭王妃面色有些凝重，聽了這話，搖了搖頭，道：“你我之間，說這些客氣話做什么，不過我之前聽王爺說，岑州的事情已經(jīng)了了，卻沒有想到還有這么多原委在其中，若真是如此，太子的膽子，未免也太……”

    她的聲音倏然而止，沉思片刻，對施婳道：“那個(gè)受傷的人如今還在你們宅子里？”

    施婳點(diǎn)點(diǎn)頭，道：“他傷口有些深，我今日早上去抓藥，就是為了給他養(yǎng)傷?！?/br>
    恭王妃面上色變：“這也太危險(xiǎn)了，那你不是已經(jīng)被太子府盯上了么？”

    施婳道：“他們也找不到證據(jù)，再說，我們的宅子是皇上御賜的，若非有官府的搜查令，他們便是想私闖民宅，還需要掂量幾分。”

    “這說得倒是，”恭王妃想了想，道：“不過還是將他送走吧，我在城郊有一座別莊，等入了夜，我讓人去你們那里，把他接走，以防萬一。”

    施婳愣了一下，猶豫道：“這恐怕不妥，你如今的身份畢竟……”

    恭王妃聽罷，只是笑了笑，道：“無妨，等王爺回來，我便與他說明此事，他不會介意的。”

    她的笑容淡淡，似乎真的不在意一般，施婳這才慢慢點(diǎn)頭，道：“那好吧，你……你斟酌行事，不要逞強(qiáng)?！?/br>
    恭王妃笑吟吟道：“你還說我，分明是你逞強(qiáng)了?！?/br>
    施婳只好報(bào)以笑容，恭王妃道：“這件事我會如實(shí)告知王爺?shù)?，那杜如蘭確實(shí)是個(gè)厲害的女子，若是換做了我，恐怕都不會有這種置身于生死之外的勇氣。”

    她說著，輕輕嘆了一口氣。

    正在這時(shí)，旁邊傳來一聲驚呼，孩童的歡笑聲戛然而止，緊接著，一陣哭聲傳來，哇哇的震天響。

    施婳和恭王妃都轉(zhuǎn)身看去，只見樹下的秋千猶自在空中蕩著，那女童卻坐在地上，精致的衣裳上沾滿了泥灰，正在嚎啕大哭，宮人們連忙搶上前去哄她。

    男童站在一旁，表情十分冷漠，就像是全然不在意一般，女童一邊哭，一邊嚷嚷著：“娘，娘！心兒疼，娘！”

    哭聲直沖云霄，十分慘烈，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斷了胳膊腿了，施婳見了，望向恭王妃，她向前走了幾步，對亂成一團(tuán)的人群，開口問道：“怎么回事？”

    幾名宮人連忙跪下來，磕頭道：“回稟王妃，方才是世子爺推秋千用力了些，郡主想下來，結(jié)果不小心松了手，掉了下來?！?/br>
    那女童哭得愈發(fā)厲害了，聲嘶力竭，聲音又尖又利，震得施婳耳朵都疼了，恭王妃也微微皺了一下眉，呵斥那幾個(gè)宮人道：“你們是做什么用的？郡主從秋千上摔下來，不趕緊去請大夫來看，反而在這里編排世子和郡主？”

    聞言，幾個(gè)宮人都爭相磕頭，另有人爬起來，飛快地找大夫去了，一旁站著的男童臉上的表情略微和緩了些，看了恭王妃一眼，拱手道：“孩兒見過母妃?！?/br>
    女童還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哇……娘，心兒疼！娘！”

    那哭聲傳遞開去，整座花園都傳遍了，就仿佛真的聽見了動靜，一行人從前方趕來了，一個(gè)身著絳紫色宮裝的女子快步走來，見女童坐在地上，哎呀一聲，心疼地上前抱住她，斥責(zé)宮人道：“你們這些賤奴才，怎么都不知將郡主扶起來？”

    她說著，又略微側(cè)過頭來，厲聲道：“若叫心兒哭壞了身子，回頭王爺回府看見了，你們?nèi)绾谓淮?？?/br>
    那女童許是見了母親來給自己出氣了，哭得愈發(fā)大聲，哇哇的，上氣不接下氣，宮人們立即磕頭不止。

    恭王妃抿了抿唇，還未說話，卻聽那女子又道：“王妃也在這里，怎么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么小的孩子坐在地上哭，卻絲毫不為所動？心兒雖是庶出，卻也是王爺?shù)挠H生骨rou，王妃如何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