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聽了這話,施婳立即看過去,那青年放下茶碗,疑惑道:“是說我嗎?” 他說著,側(cè)了側(cè)身子,扭過頭去似乎想看看自己的背,而這時施婳已先他一步看見了,確實有一道不小的傷口,上面還有一塊碎瓷片,足有半指長,一半沒入了傷口內(nèi),鮮血正汩汩流出來,將衣裳都打濕了。 按理說,這么深的傷口,常人應(yīng)該早就不能忍受了,偏偏那青年像是毫無反應(yīng),甚至伸手試圖將那瓷片□□,只是準頭不好,幾次都沒□□,看得旁人心驚rou跳,好像那傷口是在自己身上似的。 青年拔不出來,竟然也不理會了,兀自喝起茶來,旁邊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覷只覺得此人真乃神人也!背上豁了一個大口子,居然還能如此氣定神閑地喝茶。 倒是施婳起身,道:“你別動,我替你處理一下。” 青年聽了,欣然道:“那感情好,有勞小兄弟了?!?/br> 施婳盯著他的傷口看了看,瓷片雖然鋒利,但是所幸沒有斷在rou里,輕輕便能扯出來,在施婳做這一系列的動作時,那青年也是毫無反應(yīng),施婳的手貼在他的脊背上,就連肌rou下意識的抽動都沒有。 沒了瓷片的阻礙,血立即汩汩涌出來,施婳卻倒抽了一口涼氣,這人不像是能忍痛,而是真的不覺得痛。 她忍不住開口問道:“你沒有覺得傷口痛嗎?” “???”青年愣了一下,才道:“確實不疼,傷口很深嗎?” 施婳還沒答話,旁邊一個看著的商隊伙計道:“是挺深的,再進去一點,這瓷片大概就不能徒手取出來了?!?/br> 還有人驚訝道:“你竟不覺得痛?實在是厲害?!?/br> 大多數(shù)人都以為他是忍的,那青年笑笑,也不說話,倒是施婳輕輕皺了一下眉,替他包扎了一番,那青年十分有禮地道謝,又道:“在下姓邵,名清榮,敢問小兄弟名姓,日后也好報答。” 旁邊的商隊伙計忙答道:“這是我們施大夫?!?/br> 邵清榮面上露出幾分驚訝來,似乎完全想不到施婳這么小的年紀就是大夫了,施婳擺了擺手,道:“不必了,只是舉手之勞而已,不過,我倒是有事想問問邵兄?!?/br> “請講。” 施婳好奇問道:“我方才觀你情狀,像是真的沒有感覺到疼?!?/br> 邵清榮笑了一下:“原來是這個事,確實如此,我從小體質(zhì)異于常人,無論大傷小傷,都察覺不到疼痛。” 旁邊的伙計驚嘆道:“還有這種怪???” “是,”邵清榮笑道:“從小就有的,請了大夫來也不見效果,索性就沒治了,再說,感覺不到疼,有時候來說也是好事么?!?/br> 施婳搖搖頭,道:“這卻未必,其中弊病極大。” 邵清榮一怔:“此話怎講?” 施婳道:“人若是生了病,必然會覺得身上有地方疼痛,你既感覺不到疼,豈不是連自己生病了都不知道?去看大夫,問起來時也說不清楚,叫大夫如何看診?” 邵清榮若有所思:“這卻也是……” 施婳又道:“就拿你背上的傷口來說,方才若不是我們發(fā)現(xiàn)了瓷片,你恐怕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天氣炎熱,等過了一兩日,傷口潰爛發(fā)膿,恐釀成大病。” 這時,旁邊聽著的伙計連聲道:“對對,確實如此,施大夫不說我都想不起來。” 邵清榮也恍然大悟,道:“大夫說得有理,那……您可有辦法醫(yī)治?” 他說著,眼中升起幾分希冀來,施婳卻搖搖頭,道:“你這屬于疑難雜癥,我此前還從未碰到過?!?/br> 她猶豫了一下,又道:“不過我到時候可以幫你查一查醫(yī)書,問問其他的杏林前輩,或許他們見過這種病也未可知?!?/br> 邵清榮倒也并不失望,笑著道:“既然如此,那就提前謝過施大夫了?!?/br> 施婳道:“你家住何處?將地址留給我,我到時候查出了眉目,也好找到你?!?/br> 邵清榮答應(yīng)下來,施婳又問了些病情詳細,不知不覺時間過去了,那邊商隊已經(jīng)歇息夠了,準備啟程,施婳便與他別過了。 第 116 章 清晨五更時分, 京師的各大城門都已經(jīng)準時打開了, 大批商隊和人流陸陸續(xù)續(xù)通過建春門,慢慢地散向西市各地。 幾個人站在路旁,向一行商隊道謝, 正是從岑州一路過來的施婳等人, 那商隊頭領(lǐng)笑道:“不必客氣, 諸位都是東家吩咐的,再者, 一路上施大夫也幫了咱們不少忙, 我們反倒要謝謝施大夫呢?!?/br> 他說著,又道:“咱們都是常在外面跑貨的,施大夫若是找不到人,或是需要幫忙的,盡可以來西市的富盛商行尋我們?!?/br> 施婳笑笑,答應(yīng)下來, 又道:“諸位慢走?!?/br> 商隊趕著進市送貨, 不能久留,遂也就離開了,望著他們一行人消失在街角處, 杜如蘭這才轉(zhuǎn)向施婳,道:“施大夫, 我還有事, 就先走一步了?!?/br> 施婳頷首:“杜姑娘慢走,一路小心?!?/br> 杜如蘭心事重重, 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施婳說的話,只點點頭,背著包袱離開了,倒是旁邊傳來邵清榮的聲音,道:“施大夫要去哪里?” 這邵清榮正是施婳之前在小鎮(zhèn)上碰到的那位青年人,后來聽說他是要去京師投親的,商隊的頭領(lǐng)也對他印象很深,便搭著一同過來了。 施婳想了想,答道:“我得先去找一找,邵兄呢?” 邵清榮道:“我三叔一家住在南市,還要去尋訪一番?!?/br> 他說著便笑笑,露出牙來,十分樂觀的模樣:“不過這信都是幾年前的了,也不知準不準,先找找看。” 施婳思索了一下,據(jù)她的記憶,南市那邊確實有大片民居,點點頭,道:“那咱們就此別過了。” “好,”邵清榮拱了拱手,道:“施大夫一路小心?!?/br> 揮別了邵清榮,施婳便順著長街往前走去,謝翎并不難找,她已寫過了一回信,林寒水也在信中將晏府的位置告知了她。 但是施婳信中仍舊有些忐忑,尤其是,看著這熟悉的長街,讓她不免想起了往事。 上輩子在瓊園,施婳其實并沒有多少機會出來,但是大娘子也并不是十分嚴厲地拘著女孩子們,到了重要的節(jié)日,會偶爾套了馬車,讓車夫帶著她們出去游玩一番,時間雖然不長,但是已足夠女孩子們流連忘返了,等到年紀又大了些,就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那時候每回出去,施婳都會趴在車窗旁,聽著同伴們嬌笑著討論,然后她便會悄悄地往外面看,馬車一路駛過長街,兩旁的屋子和店鋪,種種繁華景象,盡收入眼底。 京師自然是和別的地方不一樣,便是房子屋宇都要氣派不少,風簾翠幕,十萬人家,這是只有在京師才能見到的盛況。 施婳尋著人一路問過去,好容易才找到了晏府,已是中午時候了,門房不認得她,見有個陌生少年過來,有些遲疑地道:“您是……” 施婳拱了拱手,道:“敢問這里是晏商枝晏公子家的府?。俊?/br> 那門房點頭:“正是,客人是找我家少爺么?” 施婳道:“我是從蘇陽過來,想拜訪晏公子的?!?/br> 門房自然知道晏商枝在蘇陽住過許多年,聽了這話,便信了大半,連忙道:“我家少爺今日去翰林院了,恐怕得傍晚時候才回來,不知遠客貴姓,到時候我也好通稟一聲?!?/br> 施婳答道:“免貴姓施,到時候晏公子聽了,便知道我是誰了。” 門房又道:“不知遠客在何處下榻?” 施婳猶豫了一下,才道:“落腳之處尚未定下,不過我傍晚時分會再來拜會一次?!?/br> 門房聽了,連忙答應(yīng)下來,施婳便離開了晏府,她站在長街上,深深吐出一口氣來。 萬萬沒有想到,她今生竟然還能踏入這浩浩京城之內(nèi)。 施婳都有些驚詫了,之前視這一座城如蛇蝎,避之唯恐不及,如今竟然自己送上門來了,到底是哪里來的膽量? 施婳找了一家客棧,安頓了落腳之地,眼看著天色越來越晚,她心里竟然生出了幾分緊張之感,便是她自己也想不通那緊張是從何而來的。 這種緊張感,在看到了晏府的大門時,越發(fā)濃烈,施婳簡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那門前的,門房依然是上午的那個,倒還認得她,十分熱情地招呼道:“施公子,您來了?我家少爺剛剛從翰林院回來,我這就去替您通稟一聲?!?/br> 施婳笑了笑:“有勞。” 門房笑呵呵地擺了擺手:“客氣,您是少爺?shù)呐笥?,這是應(yīng)該的,您這邊請?!?/br> 施婳點點頭,深吸了一口氣,跟著他踏入了晏府的大門。 翰林院作為重要的官署機構(gòu),是設(shè)在皇城內(nèi)的,此時已是酉時三刻了,翰林院的大部分人都走了,只是國史館里仍舊點著燭火,謝翎仔細地翻看著史書,一邊拿著筆在旁邊記著,十分認真謹慎。 當初元閣老說的是讓他跟著張學士幾個一起修國史,但是時至今日,除了謝翎和張學士以外,就只有一個朱編修幫忙,幾乎大部分的國史都是謝翎修改的,五大本國史,厚厚一摞,擺在面前連人腦袋都會被淹沒,年底就要修完,不止是修,還要修得好,修得讓天子滿意,簡直是難上加難。 謝翎寫完最后一個字,將筆放下,卻沒有停止的意思,反而又拿起第二本書來,繼續(xù)翻查,眼見著燭火顫顫,外面天色如幕,他卻毫無所覺。 直到門被敲響了,謝翎被吸引了注意力,抬起頭來,只見一個同僚站在那里,伸頭向他道:“謝修撰,我方才看到大門口處有一個家仆,似乎是說有急事要尋你,看他那樣子還挺著急的,莫不是你家中出了事情,我這才來告知你一聲,要不要出去看看?” 謝翎聽罷,站起身來,頷首道:“多謝你了,我這就去看看?!?/br> 那人笑笑,道:“客氣了,大家都是同僚,小事而已,何必言謝,你快去吧?!?/br> 謝翎的宅子里是沒有仆人的,想必那是晏府的,但是晏商枝知道他近來忙,輕易不會派人過來,既然這么著急,極有可能是因為蘇陽城,或者阿九那邊有消息了。 謝翎眸光微微一深,他不再多耽擱,直接把桌案上的宣紙和史書等重要物件都收了起來,確信鎖好之后,立即熄了燈燭,腳步匆匆地離開了。 他心中急切無比,因為時候不早了,翰林院幾乎沒有人,長長的走廊中寂靜無比,謝翎卻無端端覺得這長廊比往日要更加長了許多,他走了許久才走了一半。 謝翎再也忍不住了,他直接拎起長袍的下擺,在空無一人的廊下奔跑起來,一路穿過了翰林院的三重門,來到了大門口處,一盞小小的燈籠已等在那里了,燈籠上寫著一個熟悉的晏字。 謝翎的腳步停了下來,他放下袍角,理了衣裳,這才走上前去,那人是四兒,見了他來,連忙松了一口氣,道:“謝公子,可算盼著您出來了,小人方才還請了一名翰林院的老爺幫忙去知會您一聲呢?!?/br> 謝翎嗯了一句,又淡淡地問道:“是師兄找我?” “正是呢,”四兒道:“我家少爺請您趕緊回去一趟,說是有大事情。” 謝翎的心立即提了起來,但仍舊不動聲色地詢問:“什么大事?” 四兒笑道:“說是蘇陽城來了故人,謝公子見了一定會歡喜的?!?/br> 這一句話說出來的那一瞬間,謝翎的一顆心就像是被什么攥緊了似的,是那種終于落到了實處的踏實感,他竟然笑了一下,很快又收斂了,問四兒道:“是什么時候來的?” 四兒一邊引著他往前走,一邊答道:“聽說是上午時候就來了,跟門房說了一聲,又走了,說傍晚時候還會過來,咱們少爺從翰林院下了學一回來,就聽說了這事,趕緊叫小的來尋您回去了?!?/br> 謝翎猶豫了一下,又問:“你……見過她了么?” 四兒笑道:“這卻是沒有,小人今兒一早就隨著夫人去昭明寺上香了,恰巧就錯過了?!?/br> 謝翎點點頭,四兒一抬頭:“馬車到了,謝公子,先上車吧?!?/br> 謝翎答應(yīng)一聲,便上了馬車,四兒趕著車就往皇城門口的方向而去。 明明平日里不覺得晏府多遠,如今坐在馬車中,謝翎卻忍不住幾番揭開車簾子往外看,馬車一路穿過端門,東城,宣仁門…… 謝翎問道:“還有多久到晏府?” 四兒的聲音從外面?zhèn)鱽?,風吹得有些飄忽不定:“還有一刻鐘左右,謝公子莫急?!?/br> 謝翎忍下了,他這才驚覺自己握著車簾子的手指,一直在輕輕顫動著,他盯著那手指,然后猛然捏緊了。 阿九…… 晏府,書齋中,隔著門簾,楊曄正在與錢瑞小聲說話,目光飄向那門里面,兩個人正坐在那里交談。 楊曄低聲道:“這就是慎之的那個小媳婦?” 錢瑞也小聲答道:“恐怕是,門房不是說,從蘇陽那邊來的么?又姓施,大約就是了?!?/br> 楊曄自言自語道:“慎之捂了這么多年了,我還只聞其名,不見其人,今日倒是要仔細看看了。” 錢瑞有點遲疑:“這……這恐怕不好吧?” 楊曄卻道:“這有什么不好的,我們與慎之又不是旁人,我進去瞧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