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外面的風雨還是很大,那些大樹被風吹得瘋狂搖擺,像是癲狂了似的,雨大得根本出不了門,但此時人命關天,哪里還顧得上許多? 一行三人就跟著那小廝,撐著傘往外走,那傘根本遮不住人,雨水幾乎是橫著飛過來的,不多時,施婳頭臉都被打濕了,衣擺濕淋淋的,鄭老大夫和陳老也都是如此。 好容易到了崔府,崔老爺從門里出來,一臉焦急地迎上來道:“鄭大夫,您快幫忙看看拙荊的病情?!?/br> “先進去再說?!?/br> 施婳很快便見到了崔夫人,立時大驚,只見婦人的情形比之前還難看了,喚她也不醒,神智昏聵,氣息微弱,眼看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陳老驚聲道:“怎會如此?” 他們日前明明來看過一回,崔夫人的病情好轉了些許,幾人都放下了心來,怎么今日卻突然惡化成這樣了? 鄭老大夫立即為病人把脈,片刻后,表情凝重地問崔老爺?shù)溃骸翱墒且恢痹诜覀冮_的藥方?” 崔老爺眼神有些躲閃,一見他這般,三人還有什么不明白的?鄭老大夫一甩手,怒道:“這種時候請我們來,還有什么用?” 第 109 章 眼看鄭老大夫發(fā)脾氣, 崔老爺立刻急了, 懇求道:“是我們迷了心竅,那一日拙荊忽然昏睡,恰巧胡大夫過來, 我便請他看了, 他說你們這方子有錯, 繼續(xù)吃下去會壞事,當即又開了一張方子, 才服了一劑藥, 第二日拙荊便能起身進食了,是以不疑有他,只是今日不知怎么、怎么……” 鄭老大夫生氣地道:“此藥方見效慢,我早與你說過了,病人會昏睡,正是因為藥起了效用, 你不請我們來看, 卻讓那胡勞開方子!吃壞了病又想起我們來,你今日何不繼續(xù)找那胡勞?!” 崔老爺被好一通罵,喏喏不敢言語, 鄭老大夫生氣歸生氣,但是事關人命, 不敢耽擱, 三人診治了一番,又讓拿那胡勞開的方子來, 施婳打眼一看,全是大寒之藥,難怪病情惡化得如此之快! 鄭老大夫氣得又罵了幾句,三人商量一會,重又擬了一張方子來補救,交給了崔老爺。 鄭老大夫還告誡道:“若再亂用藥,害了尊夫人性命,你也莫要來找我們了,我們還沒那膽量從閻王爺手里頭搶人?!?/br> 崔老爺連聲應是,急慌慌地讓人抓藥去了。 外面大雨還在下,鄭老大夫一肚子氣,也不肯等雨停,不顧崔老爺勸阻,一意撐著傘回了客棧。 施婳淋了兩回雨,到了客棧之后,陳老便立刻請客?;镉嫲玖蓑尯疁硕几髯院攘藥淄?,回屋歇下了。 雨還是下個不停,就像陳老說的,好似天被捅了個窟窿似的,施婳還從未見過有雨下得這么久,這么大,仔細數(shù)數(shù),足足有十天之久了,岑州城的地面就沒有干過。 一般來說,白天會下兩場,夜里則是整晚整晚的下,第二日早上起來時,雨雖然已經(jīng)停住,但是施婳看見樓下的街道都被水淹沒了,行人一邊淌著水走過長街,一邊罵著老天爺。 “看起來不大好啊。” 身邊一個聲音傳來,施婳轉過身,卻見陳老不知何時過來了,站在一旁,望著樓下,面上浮現(xiàn)些許愁色來。 施婳想了想,領會了他的意思,道:“陳老是說,恐怕會出事?” 陳老道:“這么大的雨,還下了這么多天,誰知道呢……” 他說著,又道:“現(xiàn)在雨已經(jīng)停了,等鄭老起來,我們就去一趟崔府看看病人,然后立刻離開岑州城。” 施婳點點頭,兩人又說了幾句話,正欲下樓時,忽然聽見遠處傳來一聲驚呼,像是出了什么事情。 施婳和陳老不約而同地停下動作,側耳細聽,那是幾個人一起在呼喊,隱約聽清了幾個模糊的字眼:“……決口子……” “大水……” 施婳心里一突,陳老臉上露出幾分慌亂來,拔腿要往樓下走,卻被施婳一把拉住,道:“別忙,您先去叫鄭老大夫起來,我腳程快,去打聽清楚再回來客棧?!?/br> 似乎被她鎮(zhèn)靜的語氣感染了,陳老也定了定神,道:“好。” 施婳立即下了樓,里外不見客?;镉嫞筇美锟帐幨幍?,這幾日除了他們三個人以外,沒有別的客人投宿了,伙計躲懶找不著人是常事。 施婳出了客棧,水已經(jīng)快要漫上了臺階,她顧不得許多,徑自踩著水,朝呼喊聲傳來的方向跑去。 不多時,就看見幾個人站在那里說著什么,施婳走上前去,聽一人激動地道:“河堤決口子了!我親眼見到的!” 另一個婦人驚慌道:“不是去年才修了河堤嗎?怎么今年就決了?” “誰知道官府怎么做的?趕緊回家收拾東西!” “我先去了!” 眼看著那幾人要走,施婳上前叫了一聲,問道:“這位大叔,請問河堤在哪個方向?” 那中年男人朝著城門方向指了指,道:“出城往前,一路就是,河道口的水已經(jīng)老深了,大堤裂口子了,我親眼見到的,小哥,快跑吧!” 他說完,便匆匆走了,施婳轉身回了客棧,陳老和鄭老正從樓上下來,手里各自拎著他們的包袱,施婳的也一并拿了。 陳老見她進來,忙問道:“怎么樣了?” 施婳道:“有人說親眼見到了河堤裂口子了,不管真假,我們先出城再說?!?/br> 陳老點點頭,三人就往門口走,忽然,外面?zhèn)鱽砹梭@呼之聲,比之前更為高亢急促:“水!” “河堤決了!” “發(fā)大水了!” 緊接著,施婳聽見了一陣奇怪的響動,隱約像是春日里的悶雷,遠遠從天邊傳來,伴隨著嘈雜的聲音,還有人們的驚叫呼喊聲。 “快逃!” 陳老拉了施婳一把,三人一齊奔出了客棧,外面的長街上已經(jīng)亂作了一團,人人都驚慌失措地奔走,往一個方向奔去,有孩子摔倒了,爬不起來,哇哇地哭著,更顯得情狀混亂無比。 街道上還有腳踝深的積水,這時候誰也顧不得了,拖家?guī)Э诘赝菒灷茁曄喾吹姆较驙幭啾继印?/br> 施婳帶著兩個老人,速度自然快不了,耳聽得那悶雷聲由遠及近,她心中不由有些緊張起來,轉頭迅速搜索著,忽而看見了一個屋檐下放著的梯子。 她心里一動,對陳老道:“別跑了,您隨我來。” 施婳說完,便跑到屋檐下,奮力將梯子拖了出來,陳老與鄭老見了,便知道她的意思,也幫著一起架梯子。 此時,那大水已經(jīng)近了,施婳甚至能感覺到腳下的地面微微顫動起來,啪嗒一聲,一片青瓦摔在她的腳旁,濺起無數(shù)水花。 施婳立刻道:“快,你們快上房頂?!?/br> 陳老也不耽擱,扶著鄭老就往上送,老人家爬梯子很慢,施婳看著他那副顫顫的模樣,心里實在是捏了一把汗。 而此時,悶雷之聲已經(jīng)越來越近了,施婳甚至能聽見拍打的水聲,嘩嘩作響。 鄭老終于踩上了房頂,陳老對施婳道:“你先上去,你速度快些。” 施婳搖搖頭,道:“正因為我快些,所以您才要先上,我給您扶著梯子?!?/br> 她的語氣不容置疑,陳老與她相處了這么久,還是頭一回聽見她用如此堅定的聲音說話,心里詫異之時,又生出幾分暖意來。 施婳扶著陳老又上了梯子,腳下的地面震動得愈來愈明顯,就連墻都震動起來,不時有瓦片滑下,砸入水中,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音,濺起大片水花。 陳老終于上了屋頂,此時施婳依舊看見水從街上涌了過來,嘩嘩順著長街流了過去,水線瞬間便淹沒了施婳的膝蓋,并且還在持續(xù)不斷地上漲著。 陳老有些著急,連連叫道:“快上來!快!” 施婳連忙攀住梯子往上爬,洪水如猛獸一般,這么短短的一段時間,就已經(jīng)蔓延至大腿了,水流沖得那梯子往旁邊一滑,施婳一顆心差點蹦出了嗓子眼。 眼看著梯子要滑下來,卻倏然間不動了,頭頂傳來鄭老的催促聲:“上來!” 施婳抬頭一看,卻正是那兩位老人幫著拉住了梯子,她立即向上爬去,腳終于踩上了房頂,這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向兩位老人道謝。 鄭老搖搖頭,嘆了一口氣,道:“若不是你想起要上房頂,恐怕我們現(xiàn)在都不知道被沖到哪里去了。” 陳老忽然道:“你們看,水過來了?!?/br> 施婳極目望去,只見一道渾濁的水線,自前方奔涌而來,迅速淹沒了街道和房子,整個岑州城,頓時成了一片汪洋。 天上漸漸又下起雨來,夏初的雨水還有些冷,身邊兩個又都是老人,若是淋得生了病,就愈發(fā)雪上加霜了。 施婳左右看了看,道:“我們先找個地方避一避雨?!?/br> 鄭老問道:“去哪里?” 他們正在房頂上,腳下都是瓦,根本無處可去,施婳卻指了指不遠處一棟二層小樓,道:“這兩棟房子之間隔得不遠,若是我們能過去,就到那樓上避一陣子,等到官府的人來?!?/br> 鄭老看了看,搖頭道:“太寬了,而且樓也有些高,你或許可以爬過去,我們兩個老骨頭恐怕不行?!?/br> 他說著,便道:“不如你先去避一避吧?!?/br> 施婳怎么可能舍下兩個老人自己去躲雨?她思索片刻,心中一動,小心地走到那房檐邊,只見之前那梯子還卡在瓦片的縫隙里,竟然還沒有被沖走。 施婳立即伸手將那梯子拖上來,只是憑她一人的力量,實在有些吃力,陳老兩人見了,也來幫忙,費了半天的勁才把梯子弄了上來。 雨漸漸大了起來,施婳和陳老三人合力,把梯子架在了兩棟房頂之間,勉強算是穩(wěn)固,施婳道:“我先過去試試路,若是無事,您兩老再過來?!?/br> 她說著,便踩上了那梯子,梯子懸空著,距離水面只有半丈高了,施婳心里有些緊張,但還是鎮(zhèn)靜地試探著踩了踩梯子,覺得無甚問題,慢慢地走了上去。 這個時候,梯子只需要稍微一滑,施婳就會失去平衡,跌入水中,說不怕是假的,但是此時毫無退路,只能往前。 她咬緊牙關,走出了第一步,陳老緊張地連聲道:“慢點,小心腳下!” 施婳又踩了第二步,沒事,等到第三步時,梯子突然又輕輕滑了一下,施婳的心頓時一提,整個人就僵在那里了。 所幸梯子就滑了這么一下,再無動靜,施婳這才松了一口氣,心一橫,加快速度,幾步走完了那梯子。 雨水沖刷得她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施婳卻還是露出了笑來,她仔細將梯子用瓦片穩(wěn)住了,確定沒有問題之后,示意陳老他們過來。 三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順利爬上那二層小樓時,早已被雨水淋得濕透了,風夾著雨水從外面吹進來,施婳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阿嚏——” 第 110 章 岑州一帶的州縣地勢原本就低洼, 又有白松江經(jīng)過, 夏初一旦雨水充足些,便有發(fā)洪水的危險,前些年常受水患之擾, 朝廷每年都有撥一大筆款下來給岑州并附近幾個州縣賑災安民。 年年都從國庫掏銀子, 宣和帝便煩了, 下旨勒令工部處理此事,要絕了岑州一帶的水患, 圣旨一降, 工部就打起精神來辦事兒,提出要修白松江的河堤,議來議去,最后朝廷撥了三百萬兩銀子,專門修白松江的河堤用。 “可是白松江今年又決堤了?!?/br> 一只手將信放在了桌案上,聲音不喜不怒地道:“父皇肯定要發(fā)怒了, 不知這事要落在誰的頭上?!?/br> 另一人答道:“誰辦的事情, 就落在誰頭上。” “我想想,”恭王思索片刻,道:“白松江的河道監(jiān)管似乎是去年新任的, 一個叫李安的官,宣和十五年的進士, 是不是他?” 竇明軒答道:“是他, 太子殿下的人?!?/br> 恭王沒說話,過了一會才道:“且等等再看吧?!?/br> 傳臚大典之后, 圣旨便下來了,授予狀元謝翎為翰林院修撰,榜眼顧梅坡與探花荀平皆授為翰林院編修,其余二三甲進士若想進翰林院,則要等到朝考之后了。 這一日一早,謝翎便去點卯,翰林院距離禮部并不遠,大門朝北,進去之后,便有三道門,穿過最后一道登瀛門,便是一排七開間的廳堂,謝翎到時,里面已經(jīng)有不少人到了,放眼望去,桌案凳椅,擠了個滿滿當當,幾乎連過道都要側著身子走,堪比菜市場。 這也是謝翎從前沒想到過的,在這里,不論什么大學士、侍讀學士或侍講學士,通通擠在這一排屋子里,并且還有擠不下的趨勢。 前幾日謝翎初次來時,還被這擁擠的狀態(tài)小驚了一下,卻見那引他來的翰林前輩一進屋去,便喊道:“婁典薄,桌椅騰出來沒有?” 一個回道:“騰不出來?!?/br> 那引路的翰林前輩不悅了:“人都來了,怎么連桌案都騰不出來一張?” 那婁典薄無奈地攤手,道:“我也是有心無力啊,您瞧瞧,這幾間屋子,但凡哪個位置能空出來,您與我說,我這就去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