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元霍上前,將試卷拿起來,頭一張果然是謝翎,新鮮出爐的宣和三十年甲辰科狀元,緊接著是榜眼,顧梅坡。 …… 晏府書齋,謝翎幾人正在談話,門外有人步履匆匆進來,卻是晏父,他進了門便左右掃了一眼,道:“進士名單出來了?!?/br> 屋子里的幾人立刻站起來,晏商枝問道:“爹見到了?” 晏父道:“我托禮部右侍郎幫忙看了。” 他說著,將目光望向謝翎,一時間所有人都緊繃了神情,既是忐忑,又是緊張,晏父嘆道:“不愧為仲成先生啊?!?/br> “爹?” 晏父道:“慎之是第一甲第一名,今科狀元?!?/br> 聽了這話,四人皆是愣在了那里,反倒是當事人謝翎率先反應過來,沖晏父拱了拱手,道:“多謝伯父?!?/br> 晏父擺了擺手,露出了一絲笑意,道:“你也算是我大乾朝最年輕的一位狀元了?!?/br> 楊曄則是興奮地一錘手心,道:“區(qū)區(qū)會元算什么,那顧梅坡中了一回就了不得了,慎之如今可是中狀元,也不知他知道了會是什么臉色?!?/br> 他還記著那日在元府外,顧梅坡奚落謝翎的那件事呢。 晏父卻叮囑道:“身為長輩,有些話我還是要說一說?!?/br> 幾人連忙恭聽,晏父道:“如今朝局不甚明朗,慎之又中了狀元,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明里暗里盯著你們,你們切記,莫要驕矜張揚,也別輕易得罪了人?!?/br> 謝翎幾人連忙應是,晏父道:“至于你們座師和房師那里,禮數(shù)必不可少,明日便上門去拜會,再有仲成先生那邊,還是要去信報喜?!?/br> “知道了,多謝伯父提醒?!?/br> 晏父想了想,又道:“過不了幾日便是傳臚日,按照朝制,慎之要去御前拜見皇上,到時候自有禮部的官員來教你,須得仔細謹慎,萬莫出錯?!?/br> 謝翎應答:“是,我明白了?!?/br> 第二日,依照禮數(shù),謝翎同晏商枝三人一同拜會了座師元閣老,從元府出來之后,又要馬不停蹄地去拜會各自的房師。 深色的匾額上,寫著兩個古樸剛勁的大字,竇府,謝翎到了大門前,向門房遞了帖子,那門房一看,立即道:“原來是您來了,快請進,老爺一早便吩咐等著了。” 謝翎頷首,那門房便引著他進了府,在花廳坐著,又有人立刻上了茶果,不多時,竇明軒便從后堂過來了。 謝翎站起身來拱手施禮:“學生冒昧前來拜訪,還請老師不要見怪?!?/br> 竇明軒呵呵一笑,道:“怎么會見怪,坐吧?!?/br> 謝翎這才又在椅子上坐了,竇明軒上下打量他一番,欣慰笑道:“怎么樣?知道消息了?” 謝翎道:“是,這還要仰仗老師出力,學生心中十分感激?!?/br> 竇明軒笑著擺擺手,道:“這也是你自己有真才實學在身,否則我再如何出力都沒有用處啊?!?/br> 他說著,又親切地問道:“你如今十七,可有婚配了?” 謝翎答道:“不瞞老師,學生已有心儀之人了?!?/br> 話里的意思很含蓄,竇明軒立時會意,哈哈笑起來,撫掌道:“那這不就成了?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人生之快事啊?!?/br> 他說著,又道:“不過,在這之前,你可有得頭疼了?!?/br> 謝翎一怔:“請老師明示?!?/br> 竇明軒笑著道:“你是今科狀元,年少有為,不知多少王公大臣正盯著你呢,到時候說媒道親的肯定少不了,好在我膝下無女,否則說不得也想將女兒許配給你了?!?/br> 謝翎笑笑,道:“老師說笑了?!?/br> 竇明軒哈哈一笑,與他說起旁的事情來,問他從前讀書的事情,謝翎都一一回答了,竇明軒又道:“你的先生是誰?” 謝翎道:“先生姓董,乃是蘇陽城內(nèi)一家學塾的教書先生?!?/br> 竇明軒點點頭,忽而腦中靈光一現(xiàn),問道:“不知你先生名諱?” 謝翎立即意識到了什么,他猶豫片刻,才答道:“先生姓董,名緒,字仲成?!?/br> “仲成先生?!”這下竇明軒有些震驚地一下子站起來,盯著他道:“果真是仲成先生?” 謝翎心里了然,他想起了從前去長清書院時,董夫子受到的禮遇和敬重,又想起了當初鄉(xiāng)試時,正主考官托他們帶信,還有去年被夫子避而不見的那個殷朔…… 這種種現(xiàn)象,都顯示出了董夫子非同一般的身份,至少,他從前應該是朝廷中十分重要的一個官員,但是他們離開蘇陽城時,董夫子并未要求他們對他的身份保密,是以謝翎斟酌片刻,還是答道:“是。” “難怪了……”竇明軒這才慢慢坐下,若有所思地道:“原來你的夫子是仲成先生?!?/br> 他望著謝翎道:“仲成先生未致仕之前,曾是內(nèi)閣次輔,其資歷只在如今的首輔林閣老之下,后來他抱病,便向皇上請辭,皇上準了,原聽說他回了老家婁西,后來不知怎么又有消息說他去了蘇陽?!?/br> 竇明軒說到這里,笑道:“你怕是不知道,仲成先生當年可是大乾朝數(shù)百年以來,唯一一個連中三元的人,如今他的學生竟也中了狀元,你很是爭氣,無愧于其賢師之名啊?!?/br> 這些都是謝翎所不知道的,驚訝之余,立即謙虛道:“學生不及老師遠矣?!?/br> 一旦知道了謝翎的老師是董仲成,竇明軒的態(tài)度一下子就從親切又轉(zhuǎn)為了熱絡,指點了謝翎不少事情,關(guān)于幾日后的傳臚大典和恩榮宴,十分周到仔細,簡直將他當成了自己的親傳弟子一般。 時間轉(zhuǎn)眼便來到了兩日后,按照禮制,今日一甲前十名的進士都要被傳臚官引著去拜見天子,在乾清門外,謝翎又一次見到了顧梅坡。 顯然顧梅坡也已經(jīng)得了消息,但是仍舊如從前一般,什么事情也沒發(fā)生過似的,仿佛得了失憶癥,見了謝翎也是和和氣氣地拱手,互相見禮。 既然他是這般做派,謝翎也配合著,你來我往,氣氛和諧,直到傳臚官開始高聲唱名:“第一甲第一名,謝翎!”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謝翎身上,謝翎微微垂著頭,上前一步,待到一甲前十名的名字都唱完了,一名禮部官員上前來,道:“幾位請隨我來。” 這是要拜見天子了,所有人心中都是一凜,端正起來,跟在那官員后面,往前走去,一路到了養(yǎng)心殿前,宏偉的宮殿大門敞開著,天子正坐在大殿之上,身著龍袍,威嚴內(nèi)斂。 所有人都跪拜下去,三呼萬歲,謝翎的聲音不大不小,道:“新科進士謝翎參見皇上。” 宣和帝和藹一笑,道:“朕記得你,平身罷?!?/br> 謝翎:“謝皇上?!?/br> 他說著便叩了頭,這才站起身來,一抬眼,謝翎注意到宣和帝下首還站著一個人,三十歲的模樣,穿著杏黃色的袍服,上面繡著四爪龍紋,這位顯然就是大乾朝如今的儲君了。 一看見那人,不知為何,謝翎心中便升起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但是到底哪里奇怪,他一時竟也說不上來,只是,本能的對這人生出幾分排斥和不喜來。 這種感覺令謝翎自己都覺得有些驚異,他向來情緒內(nèi)斂,除了對阿九以外,都是秉持著十分平靜淡漠的姿態(tài),像這種隱約的不喜,還是頭一回出現(xiàn)。 他掃過太子一眼,并未表露出什么,微微垂下眼簾,這時,大殿之上的宣和帝開口道:“謝翎,朕看過你的文章,做得很不錯。” 謝翎立即恭敬道:“臣惶恐。” 宣和帝哈哈一笑,看上去十分親切慈和,道:“這有什么惶恐的?你是我大乾朝的新科狀元,又如此年輕,可見平日讀書甚是用功,要賞?!?/br> 謝翎又跪了下去,口中道:“謝皇上恩典?!?/br> …… 等到了下午有人來宣旨,謝翎才知道宣和帝賞了他一座宅子,謝恩之后,一看那宅子的位置,晏父和晏商枝都沉默了,謝翎看出來他們臉色不對,便問道:“怎么了?” 晏父嘴角抽了抽,道:“你恐怕不知道,這座宅子,有些……名氣?!?/br> 他說得含蓄,謝翎幾人卻一頭霧水,楊曄忍不住問道:“什么名氣?難不成是什么大人物住過的?” 第 107 章 晏父有些猶疑, 似乎在考慮該不該說, 謝翎見狀,便道:“伯父但說無妨?!?/br> 晏父這才嘆了一口氣,說起由頭來。 宅子確實是有些名氣, 不過卻是不好的名氣, 這座宅子一共轉(zhuǎn)了四次手, 原本這宅子是先帝時候,一位王爺建造的, 后來那王爺造了反, 被鎮(zhèn)壓下去,宅子收回了宮里。 后來宣和帝登基,將它賞給了一位內(nèi)閣大臣,不想那內(nèi)閣大臣沒多久就因受賄革職查辦了,宣和帝又賞給了查辦那位內(nèi)閣大臣的官員,說他有功, 不想沒過兩年, 那官員又犯了事,抄家流放,宅子又被賞了出去, 總之,這宅子賞給誰誰就倒霉, 輕者革職流放, 重者人頭不保,于是兇宅之名漸漸就傳開了。 甚至有人私下稱, 皇上想辦誰,就賞誰這座宅子,最后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宅子又收回宮里,所以每次皇上行賞時,不少人都提心吊膽,生怕把這催人命斷官途的宅子賞給了自己。 結(jié)果萬萬沒想到,宣和帝竟然把這人人聞之色變的“兇宅”,賞給了新科狀元謝翎! 晏父心情十分復雜,他說完宅子來歷之后,眾人心情也變得更加復雜了,晏商枝忍不住望向他父親,道:“爹,您說……” 晏父搖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只是轉(zhuǎn)向謝翎,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你就當做不知道這回事,你是皇上欽定的狀元,又還未授官,有什么事情也落不到你的頭上,放平心態(tài)便是?!?/br> 謝翎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只是晏父還有一句話沒說,若是在之前,謝翎是炙手可熱的新科狀元,不知多少人想著要籠絡他,然而宣和帝這一賞,以官場這些逢迎往來的老狐貍們的靈敏程度,估計就會卻而止步,選擇觀望一番了,觀望個三年兩載,又有了新狀元,謝翎這個冷板凳是絕對坐定了。 想到這里,晏父心里嘆了一口氣,天心難測啊。 先頭謝翎中了亞元的事情,早已經(jīng)傳到了蘇陽城,林家人收到了信,都是十分高興,然而施婳此時已經(jīng)離開蘇陽將近一個月了,自然是不知道這個消息。 施婳正與陳老大夫前往岑州,兩人一路花了大約七八日的時間,就出了臨茂,到了俆北,恰巧又碰到了一個順路的商隊,便跟著他們一起走。 四月底的天氣,漸漸熱了起來,雖然天上現(xiàn)在不見太陽,但還是熱,是那種悶悶的熱,岑州地處大乾朝中央位置,又有白松江在此地經(jīng)過,所以這里的商隊和船隊來往都很多。 靠近岑州的地方,路邊都設(shè)有小店和茶棚,專門供應商隊和行人休息的地方。 茶棚伙計肩上搭著布巾,嘆了一口氣,道:“這鬼天氣,怎么突然就熱起來了,往年也不見這么熱啊?!?/br> 旁邊有歇息的茶客開口接道:“這說明老天爺要下雨了,伙計,加茶?!?/br> 茶棚伙計拎著銅壺過去,給他加了茶,笑著道:“您說得也有理,眼看這桃花汛一過,田里的青苗都起來了,是該下雨了?!?/br> 正在這時,小路盡頭慢悠悠地晃出了一輛老牛車,車上坐著幾個人,朝茶棚的方向晃過來。 那伙計眼尖,連忙迎上去喊道:“幾位客人,趕路辛苦了,可要在小店里喝幾杯茶解解渴?” 那牛車走近了,除了牛車的車夫以外,后面是坐著兩個人,一老一少,老的發(fā)須皆白,約莫有五十來歲了,少的是個少年人,只有十七八歲,穿著青色的葛布長衫,生得十分俊氣,兩人正在說著話,聽見了這一聲喊,便紛紛轉(zhuǎn)過頭來。 老者說:“一路行來,是有些渴了。” 少年道:“那咱們就停下,歇息片刻?!?/br> 他說著,伸手拍了拍車轅,對車夫道:“勞駕,在那茶棚邊停一停,我們喝杯茶,您也來喝,算是咱們請的?!?/br> 車夫聽了,自然沒有不愿意的,趕著車在路邊停了下來,少年率先從車上一躍而下,然后扶著老者下來,往茶棚的方向走過來。 茶棚伙計早就預備了一張干凈的桌子,請他們坐下,又笑著問道:“幾位想喝點什么茶?” 少年答道:“勞駕來幾杯解渴的粗茶就行了?!?/br> “好嘞,”那伙計扯著嗓子應答:“您稍等!” 等茶上來的時候,少年便對老者道:“陳老,照您之前說的,算算時間,咱們應該要到了吧?” 那一老一少兩人正是從邱縣出發(fā),前往岑州的施婳和陳老先生,他們這一路行來,也頗是波折,起先步行,后來又搭上了一隊商隊的順風車,走了七八日,租了一輛馬車,后來又換成了眼前的牛車,不可謂不辛苦。 陳老道:“是,差不多了。” 恰在這時,那茶棚伙計從里面出來,給他們添茶,馬車車夫憨憨地道:“再走四里路就到了,我從前來過岑州,認得路?!?/br> 茶棚伙計便笑著搭話道:“原來幾位是準備去岑州城的么?” 施婳接道:“正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