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聽了這一聲,謝翎的眉眼都微微彎起來,像是對于施婳的問話十分欣悅一般,答道:“是,照理來說,今日是該放榜了?!?/br> 施婳看著他,問道:“你不去看榜么?” 謝翎笑著答道:“不必看。” 施婳眼神中閃過幾分疑惑,謝翎這才接道:“這一次我是必中的?!?/br> 那語氣篤定得不得了,施婳又好氣又好笑:“你是考官肚子里的蛔蟲么?說中就中?” 謝翎卻笑道:“若不信,咱們來賭一賭?” 施婳懶得搭理他,只是隨口道:“賭什么?” 謝翎想了下,道:“就賭,若是我中了,你以后不許再疏遠我,要同我說話。” 施婳一下子就沉默了,她沒說話,謝翎便端起碗來,自顧自點頭:“嗯,就這么說定了?!?/br> 早飯過后,施婳收拾了碗筷,準(zhǔn)備照常去醫(yī)館,謝翎跟在她身后,兩人穿過了城西,一前一后,不再如從前那般并肩行走。 清晨的朝陽自東邊升起,像是含羞帶怯的少女一般,悄悄望向這一座繁華的蘇陽城。 等到了城北,還未走近懸壺堂,便聽見有鑼鼓聲響,哐哐的,大半條街都被驚動了,人們都爭相伸出頭來,往那動靜傳來之處看去,只見十來個人手里提著鑼,往那懸壺堂走。 有人高聲喊道:“叨擾了!林大夫!” 林家人連忙從堂內(nèi)出來,那人敲鑼之人喊道:“問一聲謝老爺家住何處?” 林不泊還沒明白過來,迷茫道:“謝老爺,什么謝老爺?” 林家娘子滿眼驚喜,拉了他一把,語氣里是掩飾不住的激動:“可是謝翎中榜了?” 那人笑道:“正是哩,我們幾個要去報喜,想問問謝老爺家住哪條街巷。” 還有人搶著高聲道:“謝老爺中了解元!咱們省里頭一名??!煩請林大夫給指個路,咱們一道去報喜去!” “啊呀!”林家娘子與林不泊、林寒水幾人,俱是一臉驚喜,興奮激動之情溢于言表,簡直不知說什么是好了,旁邊的鄉(xiāng)鄰也有聽見說解元的,連忙過來道喜。 還是林寒水先反應(yīng)過來,對那幾個報喜人道:“我現(xiàn)在帶你們?nèi)??!?/br> 他說著就步下了臺階,領(lǐng)著一群人往城西的方向走,一抬眼,正見著謝翎與施婳站在街角沒過來,連忙喜道:“婳兒,謝翎,你中了解元了!” 謝翎沒答話,反而走近施婳,道:“阿九,你看,咱們的賭要作數(shù)了?!?/br> 他臉上笑瞇瞇的,像極了一只得逞的狐貍,施婳竟無言以對,想說點什么,那十幾個人哄擁過來,耳邊都被喜氣洋洋的聲音給淹沒了。 “恭喜恭喜!” “恭喜謝老爺高中解元!” “大喜??!” 第 64 章 報帖是寫在一張大紅紙上面的, 掛在懸壺堂正中央, 上面寫道:捷報貴府老爺謝諱翎高中東江鄉(xiāng)試第一名解元,京報連登黃甲。 便是久病的林老爺子都從后院出來了,被林氏靈慧攙扶著, 對著那報帖看了一遍, 又念了一遍, 激動地連聲道:“好!好!” 懸壺堂里一派喜氣洋洋的,林家?guī)兹硕际指吲d, 他們是看著謝翎與施婳長大的, 如今謝翎讀書也算是有了成績,都由衷地感到欣慰。 林家娘子拿了錢,將報喜人打發(fā)走了,這才拉著謝翎的手,樂呵呵道:“如今也是舉人老爺了,爭氣!” 謝翎笑了笑, 又看向施婳, 施婳微微垂了眼,避開他的視線,少頃, 才露出一絲幾不可察的笑來,被窗前的朝陽映得明艷而生動, 就像開出了一朵細小的花。 卻說因為是放榜日, 巡撫衙門前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擠爆了,人群涌動, 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珠子貼到那桂榜之上,仔細地看有沒有自己的名字。 時不時聽到有人高喊:“中了!我中了!” 于是便引起一陣喜氣洋洋的道賀聲:“恭喜石樓兄。” “同喜,同喜!” …… 中榜者無不欣喜激動,唯有一人除外,蘇晗站在人群之外,死死地盯著那桂榜末尾處,他身旁的劉奇驚喜道:“第八十九名,予明兄,你中了?。」?!” 蘇晗滿臉陰沉散去些許,他扯出一個笑來:“多謝豐才兄?!?/br> 劉奇嘆了一口氣,道:“我今年又沒有中,還得再等三年?!?/br> 說著,不由悲從中來,他眼睛一掃,忽然道:“予明兄,你看,你前面那一個,第八十八名,楊曄。” 蘇晗早就看到了,按理說,他原本覺得楊曄是不可能中的,無他,蘇晗與楊曄同窗了數(shù)年,深知此人性格,懶惰無比,一看書就打呵欠,讓他背書就仿佛死了娘一樣,恨不得連學(xué)堂都不來,而這種人,他竟然也中了,居然還壓了自己一名! 自打看到這個名字之后,蘇晗一口氣就梗在了喉嚨口,上不去下不來,叫他難以忍受,他竟然輸給了楊曄那種蠢貨! 蘇晗憋著一口氣,又順著榜往前看,不多時,看到了晏商枝和錢瑞的名字,兩人也是前后名,錢瑞第四十二名,晏商枝第四十三名。 蘇晗的臉色登時就沉了下來,錢瑞能中,還說得過去,他本就十分勤勉,但是晏商枝,一個月三十天,他有十五天不來書齋,還有十五天來了睡覺,竟然也能中? 董夫子真的有那么神?教出來的這種學(xué)生也能中舉,名次還都是靠前的,蘇晗簡直覺得沒有天理了。 他氣了一陣,又定了定神,忽然想到,董夫子有四個學(xué)生,如今只中了三個,還有一個沒有中,那學(xué)生還是在自己之后收的,想來也是一個不濟事的,到底不如自己。 想到這里,蘇晗心里總算是平衡了一點,卻聽身旁的劉奇道:“予明兄,走,我們?nèi)タ纯催@回的解元是誰。” 蘇晗有些不耐,這里人多,他本就不想待了,但是劉奇已經(jīng)推搡著他往前面走了,兩旁都是人擠人,也動彈不得,遂只能走上前去。 然后他一眼便看見了打頭的那個名字,猛地睜大了眼睛,像是不敢置信一般,身旁的劉奇還在辨認(rèn):“謝翎,予明兄,這回的解元是一個叫謝翎的,奇怪……我怎么覺得這名字耳熟?” 蘇晗咬著牙,臉色難看得嚇人,道:“許是你聽錯了吧,我先回去了?!?/br> 他說著,也不管劉奇如何,轉(zhuǎn)身便擠出了人群,匆匆往蘇府走去。 他一路臉色鐵青,一副要發(fā)怒的模樣,仆人們還以為他落榜了,生怕撞上去,連忙躲避開來,蘇晗進了花廳,卻見蘇老爺和蘇夫人都等著了。 蘇夫人見他一頭是汗地回來,十分心疼,連忙招呼婢女拿面巾來,一邊連連追問道:“怎么樣?可中了?” 蘇晗黑著臉,悶聲答道:“中了?!?/br> 蘇夫人撫了撫心口,大大地松了一口氣,便是蘇老爺也十分高興,但見自己兒子一臉難看的神色,又責(zé)怪道:“既然中了,你擺著這臉色是作甚?誰欠了你一百萬銀子沒還么?” 蘇晗依舊黑著臉,蘇夫人倒是了解自己的兒子,覷著他的臉色,小心問道:“晗兒,你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不順心的事情?” 蘇晗沒說話,蘇夫人見了,連忙揮手讓下人們都退下,這才問道:“說來給爹娘聽聽,若受了什么委屈,咱們蘇府絕不能吃虧?!?/br> 蘇晗轉(zhuǎn)向蘇老爺,道:“爹,您老再想個法子,讓我拜回董夫子的門下吧?!?/br> 聞言,蘇老爺敏銳地察覺到了什么,道:“怎么回事?” 蘇晗道:“董夫子的四個學(xué)生,鄉(xiāng)試都中了!” 蘇夫人小小地驚呼了一聲,道:“這董夫子竟然如此厲害?” 蘇晗緊接著道:“不止如此,他那個叫謝翎的學(xué)生,還中了解元!這次的鄉(xiāng)試頭名!” 驟然聽到這一句,蘇老爺一下子從座位彈起來,一雙眼睛緊緊盯著蘇晗,追問道:“你說那學(xué)生叫什么名字?” 蘇晗不解他爹反應(yīng)為何這么大,但還是答道:“叫謝翎,令羽翎?!?/br> 蘇老爺猛地看向蘇夫人,蘇夫人自然也想起了從前的事,顯然也是小吃了一驚,但是很快她就反應(yīng)過來,面上強作鎮(zhèn)定地道:“老爺,您這是做什么?說不定只是同名同姓罷了?!?/br> 蘇老爺想了想,道:“那就派人去查一查,到底是不是同名同姓吧,若是的話,于咱們府上來說,也算是一件好事?!?/br> 蘇晗皺了一下眉,道:“爹,什么意思?” 蘇老爺不答,反倒是蘇夫人有些不自在,道:“有什么好查的?別查了?!?/br> 蘇老爺看了她一眼,不耐地道:“你懂什么?婦人之見,你知道一個解元意味著什么嗎?有這等能耐,明年的會試,若是不出問題,他必然中得了進士!” 蘇夫人張了張口,卻是不敢再說話了,蘇老爺揚聲叫來一個管事,吩咐道:“去問問,這回鄉(xiāng)試的解元,那個叫謝翎的,究竟是什么來歷,家住何處,年歲幾何?” 管事領(lǐng)命應(yīng)聲去了,蘇晗一臉莫名地問道:“怎么?這謝翎還與我們家有什么干系不成?” 蘇夫人沒說話,避開了他詢問的眼神,蘇老爺坐下來,喝了一口茶,才說道:“是有一點,不過是早些時候了,恐怕你不記得他,七八年前,有一個小孩兒,是我一位已逝同窗的兒子,從邱縣逃荒過來,投奔我們家,那孩子就叫謝翎?!?/br> 蘇老爺這么一說,蘇晗竟然真的想起來了,問道:“是不是他還帶著一個女孩,一起住在咱們家,就在那西園里頭?” “就是他,”蘇老爺點點頭,又嘆了一口氣,語氣有些懊惱道:“早知他今日有如此成就,當(dāng)初就不該那樣做?!?/br> 他說著,不由又看了蘇夫人一眼,生氣道:“誤事。” 蘇夫人雖然理虧,但是也并不是一個軟包子,她道:“老爺這話我聽著實在委屈,為人父母,不都是為兒女計?千金難買早知道,誰能想到那孩子會有今日?千錯萬錯都在我罷了?!?/br> 蘇老爺見她這副模樣,也罵不下去,那廂蘇晗的心思卻活絡(luò)起來,道:“爹,既然我們家當(dāng)初收留他,于他有恩,他如今作為董夫子的學(xué)生,又中了解元,幫我說幾句好話,勸一勸董夫子,說不定他老人家又愿意收下我了?!?/br> 蘇老爺聽了,沉吟片刻,慢慢地道:“這法子是不錯,但是以那孩子的脾性,恐怕不成的,當(dāng)初他離了我們家,是有緣故的?!?/br> 蘇晗不死心地道:“什么緣故?” 蘇老爺沒回答,逼著一個小孩子交出他父親遺物這種事情,怎好在自己兒子面前說出來,他向來好面子,岔開話題道:“不過你也不必?fù)?dān)心,我還有另一個辦法,叫他必然幫你?!?/br> 聽了這話,蘇晗頓時大喜,也不追問了,倒是蘇夫人張了張口,想說點什么,卻又沒說出來。 卻說那管事不多時就回來了,前來復(fù)命,道:“老爺,打聽清楚了,那謝翎是七八年前住到蘇陽城的,不是本地人,原先被城北的林家醫(yī)館收留了,后來又搬去了城西清水巷子里住,家中沒有其他人,只有一個jiejie,名字叫施婳,兩人相依為命,那謝翎今年十六歲了?!?/br> 聞言,蘇老爺一拍圈椅扶手,面上浮現(xiàn)出喜色:“好,果真是他,我就知道,虎父無犬子啊,當(dāng)年他父親也是才學(xué)滿腹的人,這孩子竟然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好!” 然而一旁蘇夫人的臉色更難看了,蘇老爺連忙向那管事道:“去請那謝解元過來府上,不,還是我親自去?!?/br> 他說著,站起身來,整了整袍子,抬腳欲走,忽然,蘇夫人叫道:“老爺!” 蘇老爺正滿心歡喜,聽了她這一聲,不由笑著轉(zhuǎn)過臉:“還有什么事?” 蘇夫人站起來,直視著他,道:“我以為不妥?!?/br> 蘇老爺皺了皺眉:“哪里不妥了?” 蘇夫人直言道:“老爺此去,是想認(rèn)回故交的兒子,攀個交情,還是想著妙兒的親事?又或者二者皆有?” 蘇老爺被她說破了心中的打算,不由有些尷尬,倒是蘇晗聽得一頭霧水,不解道:“什么親事?爹,怎么又跟妙兒的親事扯上關(guān)系了?” 第 65 章 “什么親事?爹, 怎么又跟妙兒的親事扯上關(guān)系了?” 一說起這事, 蘇老爺就氣不打一處來,指著蘇夫人高聲嚷道:“你還敢提這事?你自己心里沒有數(shù)嗎?當(dāng)初是你說的,要將妙兒許配給你堂兄的兒子, 還將人請來蘇陽做客, 礙于情面, 我也答應(yīng)你了,可是最后鬧成那樣, 他死在哪里不行?非得服五石散死在我的府里!晦氣且不說, 一拍兩散也就罷了,你堂兄那里還要遷怒,壓了我三萬匹絲綢的貨,最后只能低價賣出去,血本無歸!” 說到這里,蘇老爺心痛得簡直要滴出血來, 繼續(xù)怒聲罵道:“當(dāng)年你要是不作妖蛾子, 什么事情都沒有!那謝翎還好端端地在我們府里,當(dāng)我蘇家的乘龍快婿!” 蘇夫人被他指著鼻子罵,臉都煞白煞白了, 她顫著聲音辯解道:“可當(dāng)初的事情,誰能知道?那謝翎是逃荒來的, 無父無母, 誰家會把好女兒就這么嫁給他?老爺那時也同意了,如今這翻起舊賬來, 是在指責(zé)我嗎?” 蘇老爺惱恨極了,高聲道:“那你就閉嘴!” 蘇夫人不說話了,臉色慘敗,蘇老爺冷哼一聲,陰沉著臉,甩袖而去,徒留蘇晗與蘇夫人站在花廳中,過了好一會兒,蘇晗才低聲問道:“娘,那謝翎從前與妙兒有親事?” 蘇夫人愣了一下,像是才聽見他的話似的,回過神來,頹然道:“是,只是如今說什么都晚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