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施婳轉頭看去,卻見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丈自門后站起來,看著她們,道:“此地為書院,幾位是做什么的?” 陳明雪張口正欲答話,施婳卻拉了她一把,沖那小丫環(huán)眼神示意,小丫環(huán)名叫綠姝,是個十分機靈的小姑娘,見施婳看來,連忙搶著笑答道:“我們是來給我家少爺送東西的,還請老丈通融一二?!?/br> 那老丈聽了,打量她們一番,而后搖搖頭,道:“今日不成,你們明日再來罷?!?/br> 陳明雪急了,綠姝疑惑問道:“為何今日不可?我們只送點東西,絕不多打擾了?!?/br> 老丈道:“書院的山長和學生們在講學,閑雜人等不可隨意出入,你們家的少爺也出不來,明日講學結束了,你們再來罷?!?/br> 綠姝還待要說,施婳卻拉了她一把,一行三人又退了出去,待看不見那老丈了,陳明雪才氣憤跺腳道:“什么破書院?講學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說著,又轉向施婳,道:“現(xiàn)在可如何是好?我們總不能打道回府去?!?/br> 施婳卻笑:“山人自有妙計,等會聽我安排行事?!?/br> 第 50 章 三人如此這般討論一番, 過了片刻, 綠姝便走向了書院大門,向那看門的老丈道:“這位大爺,既然不許進去, 我們便準備下山, 只是不知哪一條路近些, 能勞煩您給指點一下么?” 那老丈聽了,自然是無有不可, 起身來替綠姝指路, 兩人走遠了些,卻不知身后有兩個青衣小廝打扮的人,一溜煙無聲無息地竄進了書院大門里頭,眨眼就沒了影。 等進了書院,陳明雪一臉興奮地對施婳道:“婳兒,還是你有辦法!咱們竟然真的進來了?!?/br> 仿佛是被她的喜悅感染了, 施婳有點高興, 這若是放在以前,她從未想過有一日自己也會做這種不穩(wěn)重的事情,把看門的人引開, 悄悄混進書院里頭,無論怎么想, 都不是施婳會做的。 她帶著陳明雪往前走, 一邊低聲叮囑道:“若遇見了人,能不開口, 就盡量不要說話?!?/br> 聞言,陳明雪不由疑惑:“為什么?” 施婳道:“你我聲音細軟,不似男子,若被人聽見了,肯定要察覺的。” 陳明雪這才明白她的意思,連忙點頭:“我聽你的,婳兒,我們往哪兒走?” 施婳也沒來過書院,她想了想,道:“我們先去前面看看,見機行事?!?/br> 陳明雪一口答應下來:“好。” 卻說謝翎正與錢瑞三人一道在書院里走著,楊曄一邊走,一邊打著呵欠道:“要我說,趕緊講完了事,今日到誰了?” 錢瑞答道:“還有謝師弟沒有講?!?/br> 楊曄聽了,打量謝翎一回,嘀咕著:“就他這樣的,恐怕壓不住罷?書院里的那些個酸秀才,平日里別的本事沒有,一肚子酸水往外冒,我都不耐煩聽他們說話。” 晏商枝笑他:“既然不耐煩,你巴巴地來這一趟做什么?難不成圖這書院里的菜飯合胃口?” 楊曄憋了一會,蹦出幾個字來:“我是來聽夫子講學的。” 他說到這里,頓了頓,才勉強又道:“再有,他們的先生和山長講學也十分不錯的?!?/br> 晏商枝又笑:“得楊師弟這個好字可不容易。” 楊曄正欲反諷回去時,謝翎忽然停住腳步,錢瑞便道:“謝師弟,怎么了?” 謝翎往身后看了一眼,按捺住心中那種莫名的熟悉感覺,搖搖頭,道:“沒事?!?/br> 楊曄卻道:“你可不要這關頭出了什么岔子?!?/br> 謝翎沒搭理他,只是心中暗暗笑自己,阿九此時應該在蘇陽城的懸壺堂中,怎么可能出現(xiàn)在這里? 幾日不見阿九,頗有些想念。 謝翎跟著晏商枝幾個走過青竹長廊,心道,這書院真是無趣,下次還是不要來了,浪費時間不說,還見不到阿九。 沒意思。 興致缺缺的謝翎跟著一行人走遠了,青竹長廊之外,隔著一片茂盛的竹林,此時清風徐徐,竹影婆娑,陳明雪正在往外探頭探腦,被施婳扯了進來,沖她比了一個噓的手勢:“噤聲?!?/br> 陳明雪連忙閉嘴,不多時,便有隱約的腳步聲傳來,幾個書生打扮的青年一邊走,一邊說話,其中一人道:“今日的講書先生是哪位?還是易先生么?” “齋長招呼過了,今日不講書,還得去洗心堂聽講學呢,你不知道?” “你不說我都忘了,不去不行?”那人不情不愿地道:“該講的都講完了,就那幾個毛頭小孩,還有一個才十一二歲,能講出什么花來?” “嘖,我說也是,平白浪費了時間,那小孩不會是要講三字經百家姓罷?” 幾人哄笑起來,有人笑道:“你們到底去不去?” 另有人道:“去,怎么不去?叫齋長發(fā)現(xiàn),到時候就麻煩了,再說,我倒真想聽聽那小孩兒要說點什么,董先生的學生,總是有過人之處的么?!?/br> “劉兄說的是,我們不如前往洗心堂一聽?!?/br> 其余幾人都連說有理有理,便簇擁著往前去了。 聽了這番話,施婳基本能夠肯定,他們口中的小孩兒,必然是謝翎無疑了,只是對方語氣中的輕視之態(tài),令她不由輕輕皺眉,叫上陳明雪,兩人也悄悄跟在那群書生后頭,往洗心堂的方向去了。 等施婳兩人循著那些書生找到洗心堂時,講學已經開始了,書院的書生們以及山長、講書、學長等人皆聚集于此,書院的人大多穿深色衣袍,而施婳與陳明雪她們二人也著了青衣布袍,混進去竟然不是十分顯眼。 畢竟聽講學之人足有四五十人之多,將個洗心堂擠得滿滿當當,施婳帶著陳明雪坐在最偏僻的角落,一時間也沒有人發(fā)現(xiàn)這魚目混珠的兩人。 堂上正中站著一個少年,身形清瘦,挺拔如青竹一般,聲音朗朗道:“道者,所繇適于治之路也,仁、義、禮、樂,皆其具也……” 那少年正是謝翎,他眼神清亮,說話時不疾不徐,態(tài)度謙遜,一旁的董夫子與書院山長等人聽得俱是頻頻點頭,似乎非常滿意。 施婳坐在下面看著,謝翎從容不迫的姿態(tài),一舉一動,已隱約能窺見上輩子探花小謝郎的風姿,他完全不像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 施婳此時的心情非常欣慰,同時又帶著幾分感慨,她不覺想到了初見謝翎的時候,那時的她只聽過謝翎的名頭,而此前他們唯一的交集,不過是施婳從太子口中聽到的寥寥幾句話。 卻不想今生,他們已有了如此深厚的牽絆。 正在施婳頗覺奇妙之時,有一個聲音突兀地響起:“這位同案,敢問你方才這一段講的是什么?” 這聲音一出,滿堂俱靜,施婳抬頭看去,只見有一個青年書生站起來,仔細一看,似乎正是之前她和陳明雪在那竹林之外遇見的那一撥書生之一。 謝翎停頓了一下,沖那書生拱了拱手,從容答道:“在下講的是漢紀之九?!?/br> 青年書生語帶挑釁道:“何不講六經?偏偏講這些雜覽?” 所謂六經則是讀書人必讀之書,分別是詩、書、禮、易、樂以及春秋,因為前兩日董夫子和晏商枝幾人都講過了,是以今日謝翎才沒有繼續(xù)講,而是講了漢紀,沒想到竟然有人起來質問了。 站在堂上的少年沒有立即回答,仿佛是被問住了一般,堂下傳來竊竊私語,都隱約sao動起來,似乎想看謝翎如何作答。 那提問的書生則是露出幾分得意之色,講漢紀是沒問題,實際上,在洗心堂講學,想講什么都可以,沒有限制,只要講得好,講得精彩,都會令眾人心服。 但是讀書人寒窗苦讀十數(shù)載,不過是為了科舉一途,而四書六經則是科舉必考的科目,所以大多數(shù)人都會選擇講這些,偏偏這一位,講的是漢紀,并不在那四書六經之內,就令這些吹毛求疵的書生們有得說道了。 正經的經義不說,偏去講那些雜覽,可不是閑的么? 施婳看向堂上的謝翎,見他只略略停頓,在議論聲響起之前,開口反問道:“以閣下之見,何謂六經?” 那青年書生沒想到他不答反問,下意識道:“六經之要在于禮儀,其本質在于仁義。” 謝翎又問:“什么叫仁義?” 青年書生憋了一會,才答道:“心思中正而無邪,愿物和樂而無怨,兼愛眾人而不偏,利萬民而無私,此乃仁義?!?/br> 他一答完,才想到,不對,怎么反倒是他問起我來了?書生張口欲言,卻聽謝翎繼續(xù)發(fā)問:“所以閣下之見,心正無邪,兼愛無私,都是仁義?” 青年書生想了想,這話是沒什么問題,遂答道:“正是?!?/br> 謝翎拱了拱手,話鋒一轉,從容不迫地道:“漢紀乃是大家所著,流傳百世至如今,必有其存在的道理,此中種種,俱是學問,值得吾輩學習揣摩,窮極一生,尚且不夠,閣下方才批評某講漢紀,實乃雜覽之說,可是心思中正無邪,兼愛無私?還是閣下認為,天下藏書,不過爾爾,唯有四書六經可以入眼?” 這話的意思是,你剛剛還說心正無邪,兼愛無私是仁義,可是自己卻看不起漢紀這些“雜覽”,難道又是仁義之舉嗎?還是認為前人大家寫下這么多書都是無用之作,全部比不得四書六經? 那青年書生被他這一番話問得目瞪口呆,平心而論,謝翎之前講的很不錯,而他只是想小小地刁難一下對方而已,卻沒想到最后問題會上升到這種高度。 在場的幾位先生,包括山長在內,或多或少都有著書刊印,他若是敢承認對方說的是對的,天下之書,除四書六經之外,都不值一提,他今日就可以收拾包袱滾回家去了。 “你、我……我不是這個意思,”那青年書生嘴巴張張合合,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道:“你這是詭辯,我說的是……是四書六經有那么多可說的,為何你偏偏要講漢紀?” 情急之下說了這話,他忽然有預感要糟,果然,謝翎從容答道:“我第一次講學,不懂規(guī)矩,請教閣下一句,難道是除了四書六經以外,其他的書都不能講么?” 于是青年書生額上頓時急出了汗,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令他背如針刺一般,刁難人不成,最后反倒自己被繞進去了,書生只覺得面如火燒,啞口無言,原本的矜傲之態(tài)頓時潰敗如山倒。 過了片刻,山長沉穩(wěn)的聲音響起,道:“這位學生說的十分不錯,才思敏捷更甚于常人,董先生,你這弟子收的好啊?!?/br> 一旁的董夫子也從微怔中回過神來,一息之間便切換至老懷大慰的表情,捻著胡須謙虛不已,一瞬間,滿堂凝固的氣氛消散了大半。 陳明雪悄悄靠近施婳,小聲道:“你弟弟很厲害嘛?!?/br> 施婳心中也覺得如此,但是她只是抿唇一笑,抬眼朝堂上看去,卻正與少年對視了個正著,于是,原本從容鎮(zhèn)靜的謝翎突然間,不淡定了。 第 51 章 看到施婳之后, 謝翎的表情只怔了短短一瞬, 很快便收起了驚訝,但是一旁坐著的晏商枝敏銳地有所察覺,他立即順著謝翎之前看過的方向看去, 目光落在了施婳和陳明雪身上, 表情頓時就震驚了。 施婳忽然心道不好, 她正準備伸手去拉陳明雪,哪知還是晚了, 陳明雪一對上晏商枝的目光, 整個人就興奮了,一個激動沒坐住,蹦了起來,還高高興興地喊了一嗓子:“表哥!” 少女嬌俏的聲音在安靜的洗心堂中傳開,霎時間就引得眾人紛紛回頭朝這邊看過來,目光無一例外, 皆是驚訝, 這里怎么有個女子的聲音? 于是乎,施婳和陳明雪這個角落瞬間成為了焦點,陳明雪待看清晏商枝黑成鍋底的臉色, 又見其他人的反應,立馬一把捂住了嘴, 眼睛慌張地左看右看, 轉個不停,心知自己闖了禍。 施婳心里想扶額, 她千算萬算沒算到,陳明雪到底還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見到了心上人,激動得難以抑制自己的心情,一嗓子便把她們給暴露得干干凈凈。 山長疑惑地道:“這兩位……看起來不像是咱們書院的學生。” 陳明雪強自鎮(zhèn)定地咳了一聲,張了張口,似乎要說話,就在所有人靜待的時候,她驀然伸手,一把拉起施婳,兩人拔腿就往門口奔去。 她們原本距離門口就近,所以等所有人都反應過來的時候,陳明雪已經牽著施婳奔出老遠了,逃之夭夭。 洗心堂內頓時一陣嘩然,書生們小聲議論起來,直到上頭的山長叫了一聲:“安靜。” 于是眾人都紛紛噤聲,空氣安靜下來,山長輕咳一聲,道:“講學就到今日結束了,這幾日下來,想來諸位也頗有所得……” 陳明雪拉著施婳往前跑,穿過青竹長廊,她一邊跑,一邊突然笑出聲來,笑聲悅耳,如鈴聲灑落,施婳聽著,也覺得她們今日這般實在是滑稽,不由也跟著笑,兩人一邊笑,一邊腳步匆匆地跑出了書院。 看門的老丈正坐在那里打瞌睡,施婳兩人如風一般跑了過去,他也沒有發(fā)覺,兀自睡得沉沉。 等出了書院大門,兩人才氣喘吁吁停了下來,相視而笑,都覺得自己方才的舉動實在傻氣到家了。 笑到臉都酸了,施婳揉了揉臉頰,陳明雪才想起來什么似的,驚叫一聲:“啊呀,我忘記把東西送給表哥了!” 施婳揉著臉,笑著問道:“什么東西?” 陳明雪從腰間掏出一樣物事來,施婳一眼便看出來,那是一個佩囊,上面繡著并蒂纏枝蓮,角落還有一個小小的雪字,算不得精致,但是看得出十分用心,這小小的佩囊承載著一份綿綿的少女心思。 陳明雪有些氣餒,她略略鼓起腮幫子,遺憾道:“罷了,今日原是表兄生辰,特意想挑在今日送的,沒想到最后被我搞砸了,看來只能再等幾日了。” 不想施婳卻握住她的手,笑道:“不忙,我既然幫你,自然是要幫到底的?!?/br> 聞言,陳明雪的雙目頓時一亮,驚喜道:“婳兒,你有辦法?” 施婳笑吟吟道:“當然了,你隨我來?!?/br> 她帶著陳明雪,轉到了書院大門的側邊,停下了,陳明雪小聲道:“我們就在這里等么?” 施婳點點頭,陳明雪頗有些猶疑:“可是表兄他不會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