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節(jié)
“怎么辦?”斗心想起已經(jīng)死了的父親斗穆,眼底冒出一股猩紅,“自然是為都是報仇!” 半夏放下竹筒又不說話了,斗心抬頭,看到她臟兮兮的臉,她也知道自己那張臉是個禍患,所以不用他下手,她自己把面龐上擦的臟亂不堪。 不過就是這樣,她的那雙眼睛,還是亮的喜人。 “你放心,到了晉國,我一定不會虧待你?!?/br> “都要把我交到晉國人的手上,到時候?qū)ξ?,恐怕都難見了。還說甚么不會虧待呢?”半夏冷哼。 斗心臉色難看,他收了東西。默默的休息一會之后,繼續(xù)帶她上路。 為了防止被人認(rèn)出來,斗心除了過關(guān)隘的時候,其他時候,都是走的僻靜無人的道路。 她坐在車上,道路崎嶇,時不時就要被顛簸兩下,她一直在尋機會,但必須要一次就成功,如果被他抓回來,或者中間再出什么,那就更嚴(yán)重了。 此刻后面?zhèn)鱽硪魂嚫O窣聲。斗心很警惕的停下來,他回頭看看,只見著幾個衣著普通的士人過來。 這條小道雖然走的人不是很多,當(dāng)?shù)降走€有。那幾個士人速度很快,直接到了他們前頭,保持著不近不遠的速度在前頭。 看著真的只是一同走這條道。 斗心幾頭繃緊,他直直看了前頭兩個士人好會,見著他們真的并沒有其他的意思,才漸漸放松。這條小路沒有什么岔道,所以幾人一直同行。 突然后面?zhèn)鱽硪魂囻R車嘶鳴。 那馬是上好的馬,斗心聽到那馬嘶鳴聲,頓時臉色一變。他回身過來,后面的人已經(jīng)沖了過來,揚劍就看下來,斗心身體一斜,誰知道那一劍只不過是虛晃一槍,一劍徑直砍在車轅上。 那把銅劍是上等的好物,鋒利無比,整條車轅從上而下,被斬斷。 另外一邊車轅同時也被人砍斷。 沒了車轅,車廂徑直重重的砸在地上。 車上的人也保持不住平衡,重重的滾落在地。半夏手掌撐在地上,掌心火辣辣的痛。她抬頭見到之前斬斷車轅的那人,發(fā)現(xiàn)就是屈眳。 斗心反應(yīng)過來,他一把抓起她,把她提到自己身前,冰冷的器物貼在她的脖頸上。 “屈眳你果然是有些本事,竟然找來了?!倍沸囊粭l腿被刮傷了,鮮血淋漓,但他似乎是毫無察覺。 屈眳在車上,他盯著他抵在半夏喉嚨口的匕首,“你若還是斗氏的子孫,那么就替你先祖留一點顏面,別拿著婦人做盾牌?!?/br> 斗心看著屈眳,手里的匕首往她的脖頸上更貼了幾分,屈眳眉頭狠狠一擰,幾乎要沖過來。 “看來,郢都里的那些傳言不虛,你果然和他有私情?!倍沸脑诎胂亩叺?。 半夏閉緊嘴,已經(jīng)不打算說什么了。 “斗心!”屈眳看斗心沒有半點動作,怒喝道。 “我現(xiàn)在如同一只喪家之犬,先祖的祭祀我若是死了也無法顧及?!倍沸男α藘陕暎袂殍铗?,他抬頭看了一眼屈眳,“你也別得意,斗氏已經(jīng)不在了,也輪不到你們屈氏。” 屈眳沉默不語,他一手背在背后,做了一個手勢,武士們拿出自己的弓箭,拉開了弓弦。 斗心拉著半夏對著的是屈眳,他的后背袒露出來。 弓弦被拉開的聲音很輕微,但斗心還是敏銳的捕捉到了。斗心回頭過來,迅速拉拉拽半夏過來,屈眳瞬間拉開弓,抓住瞬間的機會,抽箭上弓。 只是一瞬間的機會,這一瞬間能不能射中,他的心里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半夏就聽到耳邊一聲風(fēng)被撕裂的聲響,而后身后傳來重重一聲悶哼,斗心整個人往身后的灌木林里倒去。這一塊地方草木蔥蘢,樹林要比人多得多。漫山遍野全都是,他剛剛那一下原本要帶住半夏一起往下面倒,但是最后手松開了。 幾個起落,人就完全消失了。 這是一個山坡,很陡峭,長滿了灌木和樹木,真的一下就不見了。 “半夏!”屈眳從車上跳下,一把將她抱入懷里。多時未見,半夏被他抱入懷中,她呆愣愣的看他,眉目比記憶里的更成熟穩(wěn)重。 屈眳低頭,仔細(xì)看她,多日不見,她比之前瘦削了許多,“半夏?” 他輕輕搖搖她,“沒事吧?” 半夏愣愣望著他,過了好會她嘴張了張,哇的一下大哭起來。她兩手緊緊抓住屈眳的袖子,也不管什么人前人后了,哭的傷心。 原本被泥土抹的臟兮兮的臉,被淚水硬生生的沖出兩道白嫩嫩的溝溝。 這么多天,她一直都是自己撐著的。因為就算是軟弱,四周也沒有人可以幫助她,她只有自己。那么危險艱辛她都走過來了,甚至還差一點被庸氏給掐死。 可是被屈眳救下,看到他的時候,這么多天來,心防的堤壩一下崩潰,也顧不得旁邊還有那么多人看著,在屈眳的懷里嚎啕大哭起來。 什么美人,什么不好看。她才顧不上呢! 她現(xiàn)在就是覺得委屈了!想哭那就盡情哭! 屈眳原本想要安慰她,結(jié)果被半夏哭的手腳無措,在他印象里,半夏幾乎很少流淚,再急的時候,她也沒有哭過。只有他兩人被父親撞破的那一日,他被父親責(zé)打的時候,她為他求情,他曾經(jīng)看過她眼淚的淚光。 雖然嬌嬌弱弱,帶著自小嬌生慣養(yǎng)帶來的嬌氣,可出人意料的好脾氣,不愛流淚。 現(xiàn)在她哭的氣都快要上不來了,屈眳不知要如何安慰她,也心疼的厲害,她這次可見是真受了驚嚇,不然也不會哭得這么厲害了。 哄一個哭泣的女子停下哭泣,對屈眳來說簡直比打仗還要難上千百倍。他求助似得看向周圍的武士們,結(jié)果武士們站在一旁,接觸到他透過來的目光,都忍不住轉(zhuǎn)過頭去。 看來這么一些人是根本靠不住了。屈眳只好笨拙的抱住她輕聲哄,他自己小時候都沒有被哄過,更別提來哄別人了。 那叫一個手慌腳亂,言語無措,聽得周圍一圈武士不得不憋笑,免得一個不小心笑出聲,惹得屈眳惱羞成怒。 屈眳笨拙的在她耳邊說些安慰的話語,他根本就不會這個,所以說起來的時候,也格外的手足無措。 半夏哭的胸脯起伏,人到傷心處,哪里還能哭的很好看,淚水流了一臉,把臟臟的臉蛋沖出數(shù)道白嫩嫩的溝溝。淚水在肌膚上泡久了,格外不舒服,她下意識拿手一揉,手上也臟臟的,頓時一張美人面,就成了一張花貓臉。 她哭的傷心,可那張臉實在是臟,屈眳一個沒繃住,笑了下。 當(dāng)他笑出聲的時候,所有的人都目不轉(zhuǎn)睛的盯住他。半夏在懷里更是直勾勾的凝視他。 屈眳頓覺不妙,“不,我不是……” “你剛才笑了?!卑胂挠挠牡溃澳銊偛艦樯趺匆?,”她盯住他問,“是在笑我嗎?我現(xiàn)在的模樣很好笑嗎?” 她紅著眼睛,依舊還是原來弱不禁風(fēng)的模樣,可是從她嘴里問出來的話,可真的一個比一個不好回答。屈眳繼承了楚人的直率,但他此刻明白,如果他真的在她面前說實話,恐怕要見不到明天的日光。 屈眳對如何處理眼前的情況毫無經(jīng)驗,他只能頻頻看周圍的武士們。 武士們鴉雀無聲,平日里喜歡吆喝,現(xiàn)在卻是一聲不吭了。 真是混賬! “說呀。”半夏幽幽道。 “我……我……”屈眳張嘴想說不是,可他脾性在那里,違心話實在說不出口。 半夏瞇起眼睛,她兩只手上來在他臉上一抹。之前為了更像一個庶人,她和斗心兩個沒少往身上抹灰,手上的掌心上,也是兩巴掌的灰。 她的掌心貼在屈眳的臉上,輕輕一抹,掌心傳來一陣刺痛。 半夏啊了一聲,把手往眼前一看。手掌的皮被蹭破了一塊,皮破了,里頭紅色的頭露出來。之前哭的傷心又是用手背擦的沒有察覺。剛剛用掌心碰了屈眳的臉頰,觸碰到了傷口,這才發(fā)覺。 屈眳立刻抓過她的手,看到她手掌上的傷口。 半夏原本止住的眼淚又掉了下來,“疼……好疼……” 屈眳抓住她的手,輕聲勸慰,“我讓醫(yī)者給你清理一下,很快就好不疼了。” 沒有人安慰自己,只有自己一個人獨自扛著的時候,反而是最堅強的,不管有任何事,都不能把她壓垮??墒怯腥藨z惜,有人心疼的時候。反而脆弱的很,哪怕是一點點疼痛,都像是放大了十倍。 她順著屈眳的力道,一頭扎入他的懷里,所有的眼淚鼻涕一股腦的全部蹭在他的身上。似乎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必須要他費盡全力的哄才能哄得好。 過了好會,在屈眳不停的柔聲安慰下,她的眼淚才停了。周圍的武士們用別樣的目光盯著屈眳。 屈眳在人前,不言茍笑。活出了三四十歲的威嚴(yán)。有那么一副面孔在,就算是同齡的族人都不敢輕易和他說笑,更別提這些武士了。 今日這些武士們見到屈眳費勁心思,就是為了逗一個女子開心,讓他們大吃一驚,又萬般稀奇。 屈眳察覺到那些武士投在自己身上的視線,他回首看過去,目光凜冽,又是他們熟悉的屈大夫了。 武士們連忙低下頭,免得觸怒了屈眳,被他訓(xùn)斥。 “大夫,那人還要追嗎?”一個武士上前道。 剛才屈眳一箭射中了斗心,斗心滾入山坡之下生死不明。 “……”屈眳一手抱住半夏,“他這一路可曾對你無禮?” 半夏搖搖頭,“沒有,他沒有對我無禮,還救了我?!?/br> 斗心這一路走來,并沒有對她無禮,不僅沒有無禮,還提點過她一句,甚至庸氏想要殺她的時候,也是斗心出手。 “算了?!鼻吢牶?,直接對武士道。 “他這次是死是活,全看大司命要不要收去他的命吧?!鼻呎f著摟住半夏離開。 屈眳曾經(jīng)在這一代呆過,上卿之子,長大之后至少也是個大夫,所以他自小都是跟著屈襄到處戍守。 他并沒有聽到斗心的死訊,知道他出奔去了,而晉國是最好的選擇,他一路瞧瞧跟了過來,一直到剛才才一口氣收網(wǎng),把半夏給救回來。 屈氏和斗氏也不和睦,但他和斗心到底是從小一起長大,到底他還是不能完全強硬起心腸要斗心去死。 聽到斗心一路上對半夏并沒有任何無禮舉動之后,他也就放過他了。 屈眳帶著半夏去了傳舍,傳舍見到大夫前來,殷勤的厲害,不管是飲食衣物還是熱水,只要有所需,立刻置辦周全。 半夏坐在席上,手上的傷口已經(jīng)包扎好了。醫(yī)者剛才吩咐過,傷口不能沾水,免得加重傷勢。 這個天已經(jīng)涼下來了,秋季也沒有一兩個月了。不像熱的時候,必須要經(jīng)常碰水,少了很多麻煩。 但不能碰水,日常生活里還是有不少麻煩。 “還痛不痛?”屈眳坐在一旁,他持起她包扎好的兩只手掌,傷口被清洗包扎,看不到之前猙獰的傷口了。屈眳還是不太放心,特意又問了半夏幾句。 半夏看了他一眼,并不作答,看樣子還是在記著他笑她的事。 “我不是故意的?!鼻呥B忙表明清白。 只不過這自證清白的話,讓半夏的眼神越發(fā)奇怪了,屈眳不解自己到底有哪一句是說錯了。 “你終于承認(rèn)你笑我了?”半夏道。 屈眳額頭上的冷汗就要流下來了。不管是諸侯聯(lián)軍,還是晉軍。不管哪一個,都沒有一個能比的上半夏這么難對付。 “……”屈眳手里握住她的手掌,“一時沒忍住?!?/br> “一時沒忍?。俊卑胂牟[起眼睛,屈眳感覺自己不管答甚么,好像都能惹得她生氣,之前那些話,還不如不說。 “當(dāng)初國君接你去陳國,二三十日都不見你人影,才知道出了事?!鼻叢桓以俳又暗脑捳f,但不說話,又顯得太過冷清了些。 “我派人四處找你,找了好久,才知道你在斗氏那里?!?/br> 屈眳一面說著,一面垂眼看她手掌。翻來覆去,過了許久,外面有人跪下來,“大夫,晏食準(zhǔn)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