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人被楚王這么一震懾，慌的全都說了，“蘇己，蘇己脫了衣裳，在屋子里頭跳舞。而且一跳就是一整日……”

    “而且不是一日兩日，已經(jīng)足足有六七日了，日日如此?！?/br>
    楚王聽后，僵在那里半日都沒有言語，一日這樣也就罷了，可是一連六七日都是這樣，那邊是很不尋常了。

    寺人時也是目瞪口呆，“蘇己該不會真的關(guān)出毛病了吧？小人聽說，有些人的確是經(jīng)不起幽禁，旁人能撐幾個月，有些人幾日就不行了?！?/br>
    “給寡人住口?！背跖康梢曀氯藭r。

    寺人時立刻低頭閉嘴。

    楚王靠在那里，半日都沒有言語。他不過把她關(guān)了這么幾日，她就已經(jīng)受不了，要不要再等兩日，再等兩日，說不定她就知道錯了。

    他下定決心，手指握成拳頭，在幾面上敲了兩下。

    半夏依然把自己弄得每天都精疲力竭，好像她又回到了學(xué)校的時候，每天沒有別的事，就是上課下課，還有在練功房里幾個小時的練習。

    雖然沒有和學(xué)校里一樣，還有同學(xué)室友討論哪個牌子最新款的衣服包包好看，誰又談戀愛了之類的話。但是她整個人都很充實。

    吱呀一聲，緊緊關(guān)閉的門開了，刺眼的光從門口那里照進來。隨即有人影出現(xiàn)在外。

    季嬴在傅姆和侍女的簇擁下進來，一入門，就見到半夏趴伏在地上壓腿拉伸。季嬴哪里見過她這種架勢，立刻嚇了一大跳。

    她想起之前聽說過的，半夏已經(jīng)被楚王關(guān)的有些魔怔。小心翼翼的蹲身下來。

    “蘇己還認得我嗎？”

    半夏從地上起來，幸好季嬴帶來的人全是女子，至于寺人全部留在外面。所以少了許多尷尬。

    半夏正在壓腿，柔軟柔韌的軀體已經(jīng)完全壓在腿面上。聽到季嬴的聲音，她抬頭起來。

    季嬴見過發(fā)瘋的人，渾身臟兮兮的，神情癡傻，眼神呆滯無光。

    眼前的女子儀容整潔，只是她把外面的長衣給脫了，但不管怎么看，還是有些不太成體統(tǒng)。

    “夫人？”半夏眼神清澈，她從地上起來，沒了外面的長衣，越發(fā)顯得她身形窈窕修長。

    “夫人怎么來了？”半夏看到季嬴，喜出望外。

    季嬴小心謹慎的看她，見著她雙眼光芒清澈，完全不像瘋癲之人，季嬴放下心來，柔聲到道，“我過來看看你。”

    說著，她讓侍女攙扶半夏起來。

    侍女們攙扶半夏起來，給她梳洗換衣，半夏被關(guān)在這里，也依然頭臉光潔，頭發(fā)整齊，只不過她現(xiàn)在這樣子，來見夫人有些不太妥當。

    季嬴讓跟著自己來的侍女去照顧半夏梳洗，不一會兒，半夏收拾妥當，出來拜見她。

    季嬴令人給半夏擺了茵席，讓她坐下，“好端端的，你怎么成這個樣子了？”

    半夏聽后略有些怔松，“?。俊?/br>
    “我都知道了，聽說你麻煩了國君，國君一怒之下把你關(guān)到這里來?！闭f著，季嬴看了一圈四周。

    季嬴長大了些，看著不再是過去的幼女身段，但和半夏比起來，還是稚氣未脫。

    “你何苦呢？”

    半夏臉上有些僵硬，她那一冒犯，可不是她胡作非為，要是她不冒犯，楚王恐怕就要干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

    “夫人?！卑胂牟恢涝趺磳σ粋€半大孩子解釋，何況季嬴還是楚王的夫人，這就更讓她尷尬萬分。

    “國君脾性有些暴躁，不過對女子的時候還好?！奔举@一番話說的真心實意，她回憶楚王和后宮婦人們的相處，“蘇己到底做了甚么，觸怒了國君，讓他把你關(guān)在這里？”

    說著季嬴看看四周，宮室內(nèi)涓人就來打掃過一次，但是半夏自己收拾的干干凈凈，甚至那些被她挪開的漆案漆幾等物，都擺放的整整齊齊。

    收拾的干凈，但看在季嬴的眼里還是顯得有些寒酸了。

    “這里已經(jīng)有二三十年沒有人居住了。而且平日里也鮮少有人來。”季嬴看向她，目光里閃爍著大大的不贊同，“你這是要做甚么？”

    半夏坐在那里不說話，季嬴不由得多看了她兩眼。

    半夏原本不打算對季嬴說的，但是季嬴話語內(nèi)外的意思，好像都是她做錯了，半夏實在忍不住，把那天的事刪刪減減的說了。

    誰知季嬴聽了之后，更為不解，“這不是好事么？國君早就對你有意，你為何想不開？”

    “我對國君無意。”半夏道。

    這話引來季嬴莫大的不解，“你對國君無意？”

    半夏點頭，她對楚王真的半點男女情意都沒有，非要說有的話，可能就是有那么一點討好在里頭，畢竟他是楚王，而她暫時也沒有離開楚國的打算，和他打好關(guān)系總沒錯，何況兩人一同在斗克之亂里互相扶持走過來的，總要不一樣些。

    但這個不一樣，只是朋友而已。

    “蘇己?！奔举寡巯聛?，她難得的神情里都生出了些許嚴肅，“國君中意你，那是你好運，為何不抓牢呢？”

    “楚國這么大，多少女子不管身份高低貴賤，都想要獲得國君的恩寵。就是后宮女子，也個個想要得到國君青睞。”

    季嬴想起她的那些陪媵，還有叔嬴，為了爭寵，一個個幾乎都瘋了。甚至叔嬴臉當初秦楚聯(lián)姻的初衷都忘記了。還得讓她來收拾殘局，若不是沙場之上，秦國對晉國示好之舉連連拒絕，不然這外通晉人的帽子，還真不知道要如何摘掉。

    “夫人是來給國君做說客的？”半夏笑問。

    季嬴被她點破，有些尷尬，“國君有甚么不好呢？國君年輕，而且又是諸侯。多好啊。”

    “夫人覺得這樣就可以了？”半夏覺得不可思議，不過想想現(xiàn)在大把的七老八十的諸侯娶年輕貌美的小姑娘，她又沉默下來。

    “蘇己為何不喜歡國君呢？”

    “……”半夏想了一下，“因為國君并不是我心儀之人啊?！?/br>
    “那蘇己的心儀之人是誰，是屈大夫嗎？”季嬴問道。

    半夏有些驚愕，“夫人怎么知道？”

    季嬴笑了笑，“現(xiàn)在郢都里誰不知道蘇己和屈大夫是一對。只是……”

    季嬴滿臉迷惑不解，“屈大夫有何處讓蘇己傾心不已呢？”

    面前的這個是難得的美人，美人之心向來難得。何況蘇己看上去可不是男人花言巧語，就能輕易許下終身的。

    “因為……他足夠認真，足夠真誠吧?！闭f起屈眳，半夏的臉上終于柔和下來。

    因為屈眳是第一個好好的聽她把內(nèi)心所有對將來伴侶的要求都聽完的人。

    她也知道，只要是人，就不可能完美無缺，自己的要求對于這個時代的男子來說，近乎是嚴苛。但是就他一個人認真聽了，哪怕他沒有立即答應(yīng)，也情有可原。他后來找到她說愿意此生除去她之外，只有她一個人。

    她看得出來，那不是為了哄她高興，而是實實在在的經(jīng)過了深思熟慮。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季嬴聽了她的話，越發(fā)不解，“甚么？”

    “他說，從此之后，只我一人。”半夏面上泛出更加甜蜜的笑意。

    “她真的這么說的？”楚王聽季嬴說完后，只問了這么一句。

    季嬴點點頭，“蘇己正是這么說的?！?/br>
    她看到楚王拉長了臉，坐在漆案后，“國君，蘇己和屈大夫……”

    不知道為何，當她看到半夏提起屈眳許下的諾言的時候，她的內(nèi)心竟然也有幾許羨慕。

    “夫人想說甚么？”楚王看過來。

    季嬴想勸楚王，就這么算了。半夏的心完全不在他這里，強行把人留下來，又有甚么意思？

    可是楚王看過來，一見到楚王的雙眼，季嬴就知道自己勸不動他。

    “沒有甚么，只是覺得蘇己住的宮室過于寒酸了。我去見她的時候，也差點以為她被關(guān)出毛病了?！?/br>
    楚王聽后，眼神閃爍了一下，似乎有所動搖。

    “我看蘇己也是生在鐘鳴鼎食之家，國君這么對她，她脾氣一上來，恐怕更不會順著國君的意思來了?！?/br>
    “夫人累了，先去休息吧。今日有勞夫人了?！闭f罷，楚王抬手請季嬴出去。

    季嬴還有話說，想替半夏求情幾句，但看楚王決心已下，再也不想聽她多說。季嬴還是默默的把話吞了回去。

    季嬴走了之后，楚王坐在那里一會，寺人進來把他批復(fù)過的公文全部拿下去。寺人們忙碌的搬運那些足足有幾車的竹簡，見到楚王滿面青黑，知道他心情不好，特意放輕了手腳，免得弄出聲響來，惹得楚王更加不悅。

    正在忙碌中，原本坐著的楚王突然站起來，袍袖帶風，唬得左右都面上變色了。

    “國君？”寺人之中，寺人時的膽子大，見楚王騰的一下站起來，輕聲發(fā)問。

    楚王擺擺手，大步往外走去。寺人時立刻明了楚王的意思：這是要去見蘇己了。

    他揮手讓其他的寺人繼續(xù)，自己低頭跟在楚王身后。

    半夏坐在席上，自己拍著拍子唱歌自娛自樂。季嬴來了那么一次，有人和她說幾句話之后，心情好了不少。

    “國君駕臨！”她正自得其樂，聽到外面寺人提高了的嗓子。半夏轉(zhuǎn)頭去看，見著楚王已經(jīng)走了進來。

    “這里今日來的貴人真多呀。”半夏看著楚王感嘆，“夫人來了，國君也來了?！?/br>
    她語帶調(diào)侃，楚王低頭看她。

    監(jiān)視她的寺人說她瘋了，整日里在屋子里跳來跳去。他不甘心又擔心她真的被關(guān)出毛病來，所以讓夫人季嬴過來料理，并且勸一下她。

    他才是楚國里最好的男人，為甚么她選屈眳而不是他？

    “蘇己?！背醭雎?，他努力的平穩(wěn)自己的情緒，免得讓她瞧出半點端倪來。這女子就是知道他舍不得對她動手，所以才肆意妄為。

    “國君?！卑胂拿鏌o表情，他把她關(guān)了這么久，她沒法對他有太多的好臉，見他來了，她站起來，對他行禮，而后站直了。

    “你和夫人說的那些話，寡人都知道了。寡人問你，那些話，難道你的意思是想做夫人嗎？”

    此刻守在外面的武士都被楚王調(diào)的遠遠的，身邊寺人也沒有一個，這里只有他們兩人，說的話也不怕被人聽去。

    屈眳許下的承諾他從季嬴那里聽說了，聽說之后，只覺得很是不解。

    她這話到底什么意思。難道她不想做一個側(cè)室，而是做夫人么？

    半夏瞬間活似吞了一整個雞蛋，卡在喉嚨口，上不來下不去，險些沒把她給憋死。

    她目瞪口呆的看著楚王，不知道楚王到底如何從她那話里聽出她想要做夫人的意思。

    楚王見她雙目圓瞪，嘴唇微張，只當自己說中了。

    “夫人一位，至關(guān)重要，之前因為要和秦國結(jié)盟，所以寡人迎娶了季嬴。秦國強大，楚國要對付晉國，暫時還不能和秦國翻臉?！背跽f到這里，面色柔和了些，“你在渚宮這么久，應(yīng)當能了解寡人的難處吧?！?/br>
    半夏臉色一下更難看了。

    “季嬴無錯，寡人不能無緣無故的把她送回秦國。如果將來有任何變故的話，寡人會立你為夫人?！?/br>
    半夏終于找到自己的舌頭，“不，國君誤會了！”

    “我對夫人之位，沒有任何企圖！”

    半夏見楚王自己越說越入戲，不得不打斷他，半夏深深吸了一口氣，“伯昭答應(yīng)我就我一個女子，并且不僅僅于此，他曾經(jīng)道，只和我生育子嗣。國君能做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