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jié)
半夏看了一圈,大概心里明白怎么回事。 過了一會,他們就說起這幾天和戎人打的這幾場戰(zhàn)事來。秦人和西戎已經(jīng)相互征戰(zhàn)了許多年,秦人已經(jīng)熟悉西戎的戰(zhàn)法,但是今日戎人步兵排陣,和以往遠遠不同。不像是戎人自己的,倒像是晉國人的作風。 不多時,就有探查消息的斥候回來,說是戎人的主將,正是幾年前之前出奔到西戎的晉國大夫范乘。 晉國國內(nèi)公室自從晉侯驅(qū)逐群公子開始,便一蹶不振。卿大夫們權(quán)力很大,同樣卿士之間權(quán)力傾軋嚴重,甚至晉侯自己都不能對卿大夫們之間做出調(diào)和。 晉國卿士在國內(nèi)落敗之后,出奔別國也都是常態(tài)了。 “范乘?”秦伯眉頭擰的緊緊的,“此人當時在晉國的時候,寡人曾經(jīng)和他交手過。不是個輕易能對付的人?!?/br> “有他在,恐怕不太好辦。”秦伯道。 半夏在一旁聽著,她捧著奴隸送上的熱水,左右看看,小聲對屈眳道,“干脆就把人抓來好了嘛。” 她不過是開個玩笑。甚至低低的聲音里都是女孩子調(diào)笑似得嬌憨輕快。 秦伯看到她和屈眳低語什么,開口道,“蘇己方才說甚么?” 半夏一下被秦伯點到,驚了一下,她下意識就想搪塞過去,可秦伯目光如炬,秦伯是在位二十多年的諸侯,威嚴比屈襄還要厚重。 原本的謊話到了嘴邊,對上秦伯看過來的眼神,半夏舌頭一轉(zhuǎn),“小女覺得,既然他留在西戎威脅太大,不如把人給抓來?!?/br> 這話說出來,半夏自己都覺得像是在說廢話??汕夭此难凵駞s古怪的很。 她不知道,此刻雖然倒是禮崩樂壞,但還遠遠沒有到后世厚黑學流行的地步。智謀甚至都還只是萌芽狀態(tài)。兩軍對戰(zhàn)多的是靠戰(zhàn)車對沖,講究一個勇字。兵者詭道也的思想也沒有萌生出來。 諸侯貴族之間都講究信譽。至于陰謀詭計?不是沒有人用過,但很少很少。 “那、如何抓?”秦伯看半夏的目光都認真了不少。 半夏原本不過一句戲言,誰知道真叫秦伯給聽去了,而且不僅僅聽去了,看上去還當真了。 這話有什么好當真的! “不如……”半夏腦子轉(zhuǎn)的飛快,“秦軍先露出不敵,而后宴請他過來,宴會之上,一把將他抓了?!彼_始滿嘴跑馬,反正這東西就算說出來,恐怕也沒有幾個人當真吧。 “沒有了主將,就像人沒有了首級。到時候再發(fā)起猛攻,就可以了?!彼龔姄沃f完,一屁股坐回去,心虛的很,唇干舌燥。 這話說出來,她自己都不相信,更別說是秦伯了。 她還是頭一次說這么多廢話。半夏拿起面前的陶杯,喝了好幾口水。突覺到身上有些不對勁,她抬起頭去看,見著身邊屈眳用一種十分古怪的眼神盯著她。 半夏不由得挺直背脊,卻發(fā)現(xiàn),周圍的秦人也都這么看著她。 “……”秦伯沉吟一二,看向身邊的卿大夫。 這模樣就是要商議要事了,他們兩個不再適合呆在這里,半夏很有眼色告退,屈眳拉著她到外面,面色有些古怪,“蘇己在楚國呆這么久,作風和楚人也差不多了?!?/br> 半夏聽不明白,“甚么?” 不過她記得那種玩笑一樣的話說出來之后,反正那些秦人看她的眼神都很古怪。 “方才那話,就算是我楚人也不一定說的出來?!鼻呎f著,用全新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她。原本她只是喜好和平常女子不太一樣,誰知道她想的東西也和平常女子不一樣。 平常這些中原人打仗實心眼的很,尤其宋國人,更是遵循古禮。講究那些計謀的是他們楚人這些被中原人鄙夷的蠻夷才會用。 “蘇己果然不一般。”屈眳說這話,半是贊嘆半是感嘆。 眼前女子明明不是出身楚國,可看方才的那番話,就是他也沒像她說得如此輕松。 “那可是大夫?!鼻叞迤鹈婵?,“蘇己說抓他,說的如此輕松。” 半夏眨了下眼,不太明白他話語里的意思。不過就是說她膽大了。 “等到秦國西戎事了,立刻回楚國?!?/br> 半夏抬頭,“這么快,不是要等到新婦返馬的時候才……” 這么一來一去,也差不多到三月了。 屈眳卻不容她再說別的,他定定的注視她,半夏所有的話,頓時全都吞入喉嚨里??偢杏X他好像知道別的,她不想讓他知道的東西。 兩日之后,風雪放晴,秦人和戎人再次一戰(zhàn)。 半夏跟在最后面。她在車上站著,突然前面一陣sao動,緊接著,御人滿臉慌張拉過馬頭,徑直朝著來路狂奔而去。 御人調(diào)頭的突然,半夏差點沒甩出去,她兩手緊緊抓住面前的車軾,車身顛簸劇烈,若是一不小心,就要真被顛出去了。 周圍都是瘋狂逃命的模樣,半夏兩手死死抓住車軾,在驚慌之中看看兩旁,她失望發(fā)現(xiàn),屈眳不在。 也是,他應(yīng)該在后面,速度再快也不可能馬上跑到她面前來,后面?! 要是真出事的話,他那兒豈不是更危險在?! 半夏想到這里,在車上待不住了。 屈眳若是出事了怎么辦! 第61章 雍水 秦人倉皇逃命,寒風如刀,刮在臉上如刀子一樣疼。逃竄之下,暈頭轉(zhuǎn)向,過了許久,才停了下來。 其實許多人都不明白怎么回事,只是見到前頭的人突然跳轉(zhuǎn)頭來拼命逃竄,后面的人不明所以,但就跟著逃了。 一路逃出好遠,才堪堪停下來。半夏雙手緊緊握在車軾上,被凜冽的寒風凍的發(fā)腫。 所有人都惶惶不安,此刻領(lǐng)頭的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一時間這里的人全都看向了車上的女子。 車上女子能通鬼神,一時間,半夏成為所有人的目光焦點。 都道是兵家勝敗無常,但前幾次秦軍是真的沒有半點戰(zhàn)敗的跡象,甚至秦伯等人也是穩(wěn)打穩(wěn)扎,沒有半點冒進之舉。當然這個也說不好,畢竟有時候被敵人出其不意,的確可能導致潰敗。 她對著幾十個人炯炯的目光,強行冷靜下來,展開雙臂,在寒風中跪下來,她閉上眼,嘴里念叨有聲。 她能通鬼□□聲,實在是太響。周圍這一群人,又是親眼見過她的本事,所以哪怕她只是裝模作樣,也有大把的人安靜下來,垂下頭,表示虔誠。 人類的童年時期,不管哪個民族,對于鬼神都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虔誠和恐懼。如果不祭祀鬼神,還是一個十分嚴重的罪名,可以引來其他諸侯的討伐。 他們對于鬼神的敬畏,遠遠超過現(xiàn)代人的想象。 半夏睜開眼,她看向之前逃竄過來的路,“會來的?!?/br> 下頭的人面面相覷,有些不太明白這話里的意思,半夏滿臉高冷和不可捉摸,那張精致的面上,覆蓋著一層寒霜。這下原本想要上前問個究竟的人也不敢輕易上前了。 過了半個時辰,和之前所說的那樣,一行乘車行到這里來,見著原本應(yīng)該潰敗四處散逃的隊伍,老老實實坐在那塊地上。 潰敗之軍,難逃四處散逃的后果。秦伯只是為了騙戎人而已,而不是真的要看著手下各自分離。 所以特意派人將散逃的隊伍聚攏過來。 車上的人因為這些人跑的已經(jīng)沒多少影子了,最多可以留下那么十多個,沒有想到河岸邊,不僅都在,還都坐在那里,眼巴巴的看著他們。 屈眳從后面趕過來,他嫌棄御手速度慢了,干脆親自御車過來。 寒風刮面,帶起被戈戟割過的疼痛,他面不改色,飛快的奔馳過去。一到河岸,他緊緊拉住轡繩,險些讓駟馬揚蹄。 他跳下車來,大步走過去。 屈眳的目光在秦兵里頭尋找,突然有個人站起來,“伯昭!” 聲音不復之前的嬌軟,甚至染上了些嘶啞,但是他一聽就聽出來了。 “蘇己!” 只見著有個人站起來,頭臉都裹的嚴嚴實實,搖搖晃晃站起來就往他這里走,他大步走過去,見她腳步踉蹌,伸手握住她的手臂。 半夏是真受不了這兒的寒冷天氣,找了一塊布把腦袋包的嚴嚴實實,甚至口鼻都給捂住,就剩下一雙眼睛在外面。 屈眳大步走到她面前,見著她渾身都是嚴嚴實實的,拳頭緊了緊。他就該在她到雍城之前,把她打暈帶回郢都,國君也好,父親也罷。到時候不管有多少詰難和懲罰,他一人頂下來就是了。 總好過讓她在這苦寒之地,吃這份苦頭。她一個女子,哪怕體質(zhì)比旁人稍微好些,但哪里又能扛得住這里的氣候! “先上車。”屈眳看了一眼那些老實巴交坐在地上的秦人,許多話卡在喉嚨里說不出來,只得一手提起她的胳膊,把她提上了車。 他上車,持起轡繩,口里叱喝一聲,立刻驅(qū)動了車馬。 因為接到了自己想要接到的人,所以他不再像來時候的那樣急速。他看了一眼已經(jīng)坐在車里的女子,沒好氣道,“起來!這不是安車更不是帷車,不能坐著的!” 半夏逃命的時候,渾身骨頭都要被顛散了?,F(xiàn)在腰骨都酸痛著,直不起來,要她還和之前老老實實站在車上,實在受不住。她一手揉在腰上,開始哼哼唧唧的,“可是我腰真的很疼很酸啊,骨頭都要散了?!?/br> 之前還能忍著,到了屈眳面前,她就忍不住了。壓住的酸痛此刻成倍的往外翻涌,氣勢洶洶。 屈眳看了她一眼,她此刻坐沒坐相,直接往地上一坐就行了,甚至兩腿都沒有收到臀下。 他臉頰上抽動,卻也沒有說什么,只是振了一下轡繩,口里叱喝一聲。 到秦伯所在的地方的時候,半夏還是窩在那里沒動。屈眳先下車,見她抱著膝蓋坐在車廂里。 “下來?!?/br> “腿軟了?!卑胂拇鸬?。 屈眳愣了愣,半夏還在繼續(xù),“要不伯昭叫些人過來把我弄下來?” “說甚么傻話,你是女子,真叫幾個男子過來,那還了得?” 半夏聽著差點悶笑出身,楚國本來就不講究男男女女那一套,男女接觸更是不禁。屈眳滿臉正義說那些話,也難為他沒笑出來。 半夏哦了一聲,她挪動了兩下。半夏沒有騙他,她是真腿軟了。剛剛那一路上的驚嚇,還要極力保持平衡,不然有可能要被甩出去,現(xiàn)在還能動就已經(jīng)不錯了。 “伯昭沒事吧?”她慢慢的扶著車較落了地,轉(zhuǎn)頭去看屈眳。 屈眳眉頭略有些不解的皺起來,要說她無情,她會像此刻一樣在意他的安慰,但是要說她有情,之前對他冷冰冰的,絲毫從她身上得不到別的回應(yīng)。 “我無事?!鼻呎f著一手直接提起她的胳膊,不顧她的呼痛直接把她給帶到已經(jīng)搭建好的營帳里頭。 秦伯在之前故作戰(zhàn)敗而逃的架勢,范乘此人的確是不好對付,秦伯照著之前半夏所說的,假敗之后,請范乘前來。 半夏在營帳內(nèi)呆著,屈眳也哪里都沒有去。他坐在席上,就這么和她一左一右的坐在席上。 半夏終于忍不住道,“秦伯真的要那么做???” 屈眳抬了眼,“難道自己說過的,就不記得了?” 明明主意就是她出的,到如今反倒是怕的不行。 “我原本也不過是隨口說說,誰知道秦伯當真了呢?!卑胂恼f起此事,還是滿臉的郁悶,那話說出來都是一股的胡鬧,原本就沒指望秦伯會采用,誰知道秦伯還真的聽進去了。 屈眳看了她幾眼,“有了這么一件,秦人恐怕也舍不得放你走吧?” 他說這話聽著像是在開玩笑,可半夏聽著總覺得他意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