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長大了，也要負(fù)擔(dān)起他們自己的家庭，他理解，只是沒想到一只腳踏進(jìn)棺材里的他，撞上了葉池這小家伙，這可怎么辦呢？

    他老了，活不了幾年了，自從葉宏濤讓他一再心冷之后，他對“養(yǎng)兒防老”這句話就不信了。

    年輕的時(shí)候他忙碌的忽略了孩子，總覺得自己的孩子不管怎么樣都會(huì)對自己好，畢竟自己的忙碌也是為了給孩子更好的教育和更好的生活，孩子長大了也會(huì)理解的。

    沒想到、沒想到……他覺得自己教育孩子挺失敗的，他也負(fù)擔(dān)不起葉池的人生了，要不，就讓老大把葉池送走吧，隨便送哪兒都行。

    唉！

    葉國盛在心里重重地嘆息了一聲，翻動(dòng)一下身體側(cè)躺著，就在這個(gè)時(shí)候好像聽見了一個(gè)弱小的哭聲，他懷疑是自己耳鳴了，沒有在意，閉上眼睛，開始醞釀睡意，片刻之后，又聽到了一個(gè)微弱的哭聲，像貓咪嗚咽一樣。

    怎么回事兒？

    葉國盛這下屏息細(xì)聽，結(jié)果在大黃牛的反芻聲之外，還真聽到了哭聲，而且是個(gè)小孩子的哭聲，哭的格外傷心，他緩緩坐起來，仔細(xì)辨認(rèn)哭聲的方向，在漆黑的房間內(nèi)，緩緩地把目光移向自己的腳邊，確定了哭聲是腳邊發(fā)出來的。

    第3章

    是葉池。

    葉國盛喊：“葉池?！?/br>
    隔著被窩，葉池沒有聽到葉國盛的聲音。

    “葉池。”

    葉池的哭聲突然停止。

    “葉池?！比~國盛又喊。

    “嗯?！北桓C里傳來一個(gè)nongnong的鼻音。

    “你哭了？”

    “沒有?！?/br>
    “我聽到你哭了，你是不是想家了？”

    “我沒有哭?！比~池堅(jiān)定地否認(rèn)。

    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他不能讓人知道他哭了，太丟人，小手抹了一把眼淚，打死也不承認(rèn)自己哭了，并且緊緊抓著被角隱藏自己，察覺到葉國盛又重新躺下了，他放松下來，趴在床單上默默落淚，沒一會(huì)兒就睡著了。

    等到醒來的時(shí)候天已大亮，溫暖的陽光自窗戶縫隙灑進(jìn)來映亮房間，他坐起來揉揉眼睛，發(fā)現(xiàn)爺爺已經(jīng)不在房間了，連大黃牛也不見了。

    他趕緊從行李包中找到一雙新襪子，吭哧吭哧地給自己穿上厚衣服和小鞋子，走出房間就看到院子栓著的大黃牛，卻沒看到爺爺。

    爺爺去哪兒了？

    他到各個(gè)房間找了一遍都沒有找到，想著爺爺可能去忙了，他不能亂跑給爺爺添亂，于是就坐在旁邊的石墩上，捧著小臉看大黃牛，大黃牛可真大啊，比書上畫的大太多了，他滿眼好奇地看著，小聲和大黃牛說：“牛牛，我給你取個(gè)名字好不好？以后你就叫大黃，我叫葉池，我們正式成為好朋友，好不好？”

    大黃牛仍舊低頭吃麥秸，但這不妨礙葉池和它說話，正說著忽然聽到院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爺爺。

    他立刻站起身，跑到院門口，看見葉國盛叼著旱煙袋拎著一兜大白菜進(jìn)來了，見葉國盛很吃力的樣子，葉池趕緊上前說：“爺爺，我?guī)湍懔??！?/br>
    葉國盛看看葉池。

    葉池肯定拎不動(dòng)，他抬手就抱住網(wǎng)兜，特別賣力地說：“爺爺，我們走吧?！?/br>
    葉國盛看著葉池。

    葉池對上葉國盛探索的目光，他立刻有些退縮，葉國盛忽然想到昨天晚上滿臉淚痕縮成小蝦米似的葉池……到底是六七歲的孩子，他開口說：“走吧?！?/br>
    得到葉國盛的鼓勵(lì)，葉池特別開心，卯足勁兒地抱白菜，還真減輕了葉國盛的重量，葉國盛把白菜放到地窖里之后，便開始和葉池吃早飯，早飯之后，葉國盛從草房的墻要取下來三根玉米棒，靠在石墩上，叼著旱煙袋開始搓玉米粒。

    葉池蹲在旁邊看著，問：“爺爺，你在什么呀？”

    葉國盛不作聲。

    葉池看看葉國盛也不說話了，認(rèn)真地看著一顆顆玉米粒落在小簸箕中，忽然聽到葉國盛發(fā)出一陣咳嗽聲，他趕緊起身，站到葉國盛身后，小手輕輕地拍著葉國盛的后背，好像在幫葉國盛順氣。

    葉國盛微微一怔，心里掠過異樣的暖意，接著又開始咳嗽起來。

    葉池邊拍葉國盛的后背邊說：“爺爺，你別吸煙了，電視里面說，吸煙有害身體健康的。你看你咳嗽的，你得戒煙，張爺爺說，你吃糖就可以戒煙了，我有一顆巧克力，給你吃，爺爺你別吸煙了?！?/br>
    葉池從口袋里摸出巧克力遞給葉國盛。

    葉國盛問：“你mama給你買的巧克力？”

    葉池?fù)u頭：“不是，是我?guī)蛷垹敔斿薰?，張爺爺?jiǎng)勵(lì)我兩顆巧克力，特別特別好吃，爺爺這顆給你了。”

    葉國盛沒有接過來，問：“張爺爺是誰？”

    “是我家鄰居?！?/br>
    “你幫鄰居遛狗？”

    “嗯，那天家里停電了，房間里都是黑的，mama把我放到張爺爺家，我跟張爺爺玩了半天，張爺爺對我特別好，比我姥姥他們對我好?！?/br>
    “你姥姥對你不好？”

    “不好?！比~池有點(diǎn)失落地說：“姥姥會(huì)罵我，會(huì)打我。哥哥特別壞，總打我，姥姥不罵哥哥，罵我，她說她不喜歡我，也不喜歡我mama?！?/br>
    葉池媽是被葉宏濤騙的，違背家人的意思生下葉池，所以家人不喜歡他們，葉國盛在心里嘆息了一聲，看著葉池rou乎乎小手里面的巧克力，溫聲說：“爺爺不吃，你吃吧?！?/br>
    “那你還吸煙嗎？”葉池問。

    “不吸了?！?/br>
    葉池把巧克力重新裝進(jìn)衣兜里：“那我先把巧克力藏著，等你下次想吸煙了，就給你吃，你就不想吸煙了?！?/br>
    葉國盛無奈一笑，伸手將煙鍋兒里朝石頭上磕兩下，磕掉煙草渣，便將煙袋收了下來，起身杠著鋤頭，端著小簸箕走出院子。

    葉池邁著小短腿就追上去，問：“爺爺，我們?nèi)ツ膬?？?/br>
    葉國盛回答：“去種玉米?！?/br>
    “去哪兒種?。俊?/br>
    “山腳下?！?/br>
    “爺爺，我?guī)湍惴N?！?/br>
    “好。”

    爺孫兩人來到景山腳下，此刻積雪已經(jīng)融化，大地之上冒出nongnong的綠意，不大不小的景山一派生機(jī)勃勃，不時(shí)傳來鳥兒清脆的鳴叫聲。

    “哇！”

    葉池臉上寫著驚喜，他其實(shí)可以表現(xiàn)的更外放一點(diǎn)的，可是來到這兒的一天多里，葉國盛對他不冷不熱的，所以他沒有放很開，而是喜悅地望著四周。

    到底是小孩子，再怎么隱藏，還是一副孩子天真爛漫的樣子，葉國盛低頭看著小葉池，發(fā)現(xiàn)這孩子好像和葉宏濤不太一樣，雖然敏感，但是卻活潑，并且自愈能力很強(qiáng)，就是不知道長大后會(huì)不會(huì)像他爸爸那樣混蛋。

    “爺爺！”

    葉國盛聞言看向葉池。

    葉池正蹲到路邊，懷里抱著一只黑色的小奶狗，應(yīng)該是剛生下來被人扔到路邊的，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可能是凍著了，一被葉池抱起來，就轉(zhuǎn)到葉池懷里。

    葉池緊緊抱著小奶狗，說：“爺爺，它好可憐，我們把它抱回家，好不好？”

    葉國盛問：“你喂他吃什么？”

    葉池想了想，說：“以后我少吃一半，另一半就給它吃。”

    葉國盛沒同意也沒有反對，轉(zhuǎn)身就走了。

    葉池抱著小奶狗跟著葉國盛走。

    在葉國盛干活期間，葉池把小奶狗放到旁邊，幫著葉國盛干活，干的特別賣力，等到干完之后，他又抱起小奶狗，跟著葉國盛朝家走。

    路上，葉池給小奶狗取了個(gè)名字，叫大黑，因?yàn)榇簏S牛叫大黃，大黃可以陪著爺爺，以后大黑長大了，也可以陪著爺爺。

    葉國盛聽后，問：“葉池，你覺得爺爺好嗎？”

    葉池抱著大黑說：“好。”

    “爺爺都不怎么理你，還好嗎？”

    “好?！比~池點(diǎn)頭。

    “為什么？”葉國盛不解地問。

    “因?yàn)闋敔敍]有打我，爺爺給我飯吃，還帶我去看山，還讓我抱著大黑，爺爺好，我喜歡爺爺?！?/br>
    孩子的世界真簡單啊，簡單的讓大人自慚形穢。

    “爸！”

    前方傳來一個(gè)喊聲，葉國盛抬頭看去，是葉宏偉。

    葉宏偉先看一眼葉國盛身后的葉池，然后才看向葉國盛，問：“爸，你干什么去了？”

    葉國盛走進(jìn)院子，把鋤頭豎在墻邊，說：“去種玉米了，你怎么來了？”

    葉宏偉跟著進(jìn)來：“我來說葉池的事兒?！?/br>
    葉國盛看一眼葉池，發(fā)現(xiàn)葉池正盯著自己看，他說：“葉池，你去牛房里待一會(huì)兒吧。”

    葉池點(diǎn)點(diǎn)頭，慢悠悠地走進(jìn)了牛房，站在床邊，看著懷里睡熟的大黑，他敏銳地察覺到爺爺要趕他走了，他不想走，可是他是小孩子，他得聽大人的。

    他好想長大，一下長到三十歲，就可以自己生活了。或者，變成一座山，一直都在那里，永遠(yuǎn)都不會(huì)動(dòng)，也沒人能夠讓他動(dòng)，還有很多花草樹木和鳥兒陪伴著，那樣就不怕暴風(fēng)，不怕閃電，不怕黑夜了。

    他低頭想著，把大黑緊緊地抱在懷里，從衣兜里掏出那顆巧克力看了又看，這時(shí)候他聽到外面了外面的爭吵聲，沒一會(huì)兒聲音停止，牛房的房門響了，葉國盛和葉宏偉同時(shí)進(jìn)來。

    葉國盛溫聲說：“葉池，你大伯聯(lián)系了你姥姥那邊的人，他把你送姥姥家去，好不好？”

    葉池一言不發(fā)地走到葉國盛跟前，把大黑遞給葉國盛，好一會(huì)兒才說：“爺爺，大黑給你?！?/br>
    葉國盛沒接。

    葉池說：“張爺爺說，狗特別忠心，有次張爺爺在樓道摔倒了，是狗狗把他喊的人，張爺爺說，一個(gè)老人就應(yīng)該養(yǎng)條狗狗的?！?/br>
    葉國盛雙手微微顫抖，慢慢伸出來，把大黑接了過來：“所以，你是給爺爺撿的狗？”

    葉池不作聲，戀戀不舍地望著還沒有睜開眼的大黑，以后再也見不到大黑了。

    這時(shí)候葉宏偉走過來，一把將葉池抱起來，另一只手拎起葉池的行李包，然后問：“爸，就這些行李吧？”

    葉國盛慢半拍地點(diǎn)點(diǎn)頭。

    “好，那我知道了，我們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