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還沒說完，段響劍猛地抬起頭來，一步上前朝他直沖過去，手中竹笛破風(fēng)而出，無鋒，但與劍鋒同樣兇利。

    直刺，斜砍，上挑，縱劈……他的一招一式快得根本無法看清，李珍檬只能從“呼呼”作響的風(fēng)聲，和地上凌亂的影子中大致推斷出兩人的走位。

    一個步步逼近，一個連連閃退。

    段響劍手中握著的是笛子，并不是當(dāng)初李珍檬所見過的那柄長劍；不知是因?yàn)榈炎拥拈L度有所不及，還是他下手時刻意留有余地，李珍檬覺得他雖然出招凌厲，但并沒有殺氣——至少她感覺不到，像當(dāng)初他和林落焰剛見面時那種“取你狗命”的熊熊怒火。

    也許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已經(jīng)冷靜了？

    不想報仇（？）了……？

    但林落焰始終沒有做出反擊，僅僅是用走位避讓那些原本就不具殺傷性的招式。

    又是一番單方面的直接進(jìn)攻，林落焰左避右閃，滑溜得厲害。李珍檬原本想象中精彩絕倫的你來我往完全沒有發(fā)生，相比之下……

    相比之下，更像是弟弟纏著哥哥要打籃球。

    兩人已經(jīng)“比劃”了快十分鐘，從籃球場這一頭到那一頭，從那一頭到這一頭……李珍檬覺得，這樣下去，怕是能大戰(zhàn)到天亮。

    ——哪怕只是單方面的大戰(zhàn)。

    她剛要伸手拿出手機(jī)看看時間，才一低頭，余光突然瞥到段響劍一擊揮空，一時沒收住去勢，被林落焰?zhèn)壬砘嚼@到后方。

    他來不及轉(zhuǎn)身，整個后背毫無防護(hù)地暴露出來。

    ——“小心?！闭f著，林落焰伸出手臂，往段響劍破綻大開的后腦勺上輕輕一扇，扇得對方一個踉蹌，朝前跌跌撞撞沖了幾步，撲倒在地。

    李珍檬愣了一愣，然后轉(zhuǎn)過臉去，假裝沒有看見。

    “繼續(xù)努力，”林落焰說，“你比當(dāng)年有所長進(jìn)，但比起我來，還差得遠(yuǎn)。”

    獲勝者的嘴臉。

    段響劍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膝蓋，轉(zhuǎn)身朝他一望。

    “現(xiàn)在開心了，滿足了？”林落焰說，“快回家去吧?！?/br>
    “你的劍呢？”段響劍說。

    林落焰臉上的笑容一滯，很快又揚(yáng)起眉梢笑了笑：“對付你還要用劍？”

    “你的劍不在身邊？”段響劍說，“我紫陽宗的門訓(xùn)你可還記得？”

    林落焰不笑了，皺眉看他。

    段響劍把笛子在指間一轉(zhuǎn)，那竹笛陡然爆長，通體綻裂出泠泠寒光，眨眼間，已是一柄光華耀眼的長劍。他手掌一翻，把劍牢牢握住，幾點(diǎn)寒芒依著劍鋒流轉(zhuǎn)，仿佛從冰柱上落下的水滴。

    段響劍挽了個劍花，倒提長劍，渾身像被一團(tuán)白光籠住。一呼一吸的停頓后，他猛地蹬地而出，手中劍鋒筆直地一點(diǎn)——

    像一只毒蜂亮出了尾刺。

    林落焰愣了半秒，立刻大喊：“李珍檬——跑！”

    李珍檬接收并理解這句話，是在0.1秒后。

    段響劍的劍尖直抵林落焰咽喉，是在0.2秒后。

    林落焰抬手一格，0.3秒。

    一道劍氣貼地而來，被林落焰格擋之后，瞬間暴起，巨浪般劈頭蓋臉地傾落而下，0.4秒。

    整個球場仿佛被卷入一場平地而起的風(fēng)暴，附近的落葉砂石盤旋著騰空又交錯著飛散，大小碎石冰雹一般“噼噼啪啪”地打落在地上，墻上，路燈上球架上……

    李珍檬被吹迷了眼，原本要逃跑的腳步也停住了。

    ——這是真的“比劃”……？

    為什么跟剛才完全不一樣了？

    這一陣劍氣微微淡下，李珍檬試著睜開眼睛，看見面前的球場上已經(jīng)開始下一輪戰(zhàn)斗。

    那劍出鞘之后，段響劍好像整個人都被蒙上一層殺氣，一招一式兇猛至極。林落焰又閃避了幾步，逃無可逃躲無處躲，他的走位再也不是游刃有余的輕松悠閑，每一次避退都比上一劍更兇險；長劍的寒芒一次又一次從他皮rou上擦過，堪堪擦過，好像再貼近那么幾分，就要劃破，刺入，切下，砍殺……

    那一頭沒有保留實(shí)力，這一頭也無法保留實(shí)力。

    李珍檬本想照著林落焰說的轉(zhuǎn)身就跑，但她實(shí)在邁不出腿。

    一半是因?yàn)楸煌蝗缙鋪淼臍鈩萱?zhèn)住的害怕，一半是因?yàn)椤?/br>
    李珍檬吸了一口氣，朝前走近一步。

    “……差不多可以了吧，”李珍檬說，“不早了……回家吧?！?/br>
    她努力克制著不讓自己的聲音發(fā)抖，但發(fā)抖的不是聲音……不只是聲音。

    “可以了……停手吧?！崩钫涿收f。

    那一邊的人停不下來，也許根本就沒有聽見她的話。她的視力跟不上他們的動作，只能看見兩團(tuán)凌亂的身影。

    又一道劍風(fēng)呼嘯而來，也許是劃過了金屬籃球架，一陣刺耳的刮擦聲中，本應(yīng)該被釘實(shí)在地上的籃球架竟然使勁搖晃了兩下。

    “……行了行了，”李珍檬又走上前兩步，兩小步，幾乎是蹭著過去的，“段響劍你還不回家……你mama要擔(dān)心的……”

    這句話一出口，段響劍的步子瞬間一慢，林落焰不失時機(jī)地抬手格住他握劍的手臂，把他的攻勢強(qiáng)行剎停下來。

    段響劍徹底回過神來了，他收起手中的劍，渾身的殺氣也跟著一斂。

    李珍檬看到他腳下的影子也平靜下來，重新有了清晰的輪廓。

    “修正一下——你比以前進(jìn)步多了，”林落焰說，“赤手空拳，怕是要打不過你了?！?/br>
    “所以你的劍呢，”段響劍的視線一劃，一雙鳳眼斜斜地朝他挑起，“掌門傳給你的，繼承的寶劍呢？”

    “……來的時候不見了，”林落焰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然后他轉(zhuǎn)身朝李珍檬那兒走去，表示“比劃”結(jié)束。

    李珍檬看了看時間，距離上半場才過去3分鐘。

    “這個點(diǎn)了還不知道有沒有公交車，”林落焰說，“要不還是麻煩李珍檬——”

    他的話沒有說完，身后有破空聲呼嘯著響起。

    又一道劍氣！

    林落焰本能地側(cè)身避過，剛要回頭去看，一點(diǎn)灼目的寒光在眼前一晃，像轉(zhuǎn)瞬即至的流星。

    ——那劍尖直直地戳向他的眼睛，躲不掉了！

    “當(dāng)啷——”

    一聲金屬墜地的脆響。

    李珍檬定睛一看，段響劍手中的長劍被打落下來，他握劍的右手正在微微顫抖。

    林落焰收起手掌——他剛剛以掌代劍，劈出一道劍氣，這才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打掉自己師弟手中的兇器。

    “劍沒了又怎樣，”林落焰說，“你就是太依賴武器，才遲遲不能精進(jìn)——有朝一日，要是你也沒了劍，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

    “……更何況，你現(xiàn)在還是個凡人?！彼粗a(bǔ)充道。

    rou身凡胎，被打了會疼，被劍氣擊中會皮開rou綻，會流血。

    李珍檬看到段響劍的右手有血絲緩緩淌下。

    段響劍抬起頭來了。

    “你是因?yàn)閯G了，所以不敢回去？”

    林落焰被他說得一怔。

    “我想也是，以你的性格，好不容易結(jié)丹成功，怎么可能就這么半途而廢，安心留下做個高中老師?！?/br>
    說完這番話，段響劍撿起地上的長劍，轉(zhuǎn)了身，大步走開了。

    當(dāng)前時間是晚上八點(diǎn)過半，馬上就到了高中生該乖乖回家的時間。

    李珍檬推著電驢追上段響劍，看他腳步都帶著怒氣，徑直地走，不回頭。

    雖然她不懂兩人之間的過節(jié)，但也不是不能理解這種心情。

    因?yàn)椤皉ou身凡胎”所以輸，因?yàn)椤皉ou身凡胎”所以連赤手空拳的師兄都打不過。

    前面的人已經(jīng)走出小區(qū)，要走過馬路去了。

    “你家在哪兒呀，”李珍檬喊他，“這么晚了還有車嗎？”

    段響劍停了一停，轉(zhuǎn)過身來。

    “……你剛才沒被打到吧？”小聲。

    “沒有，”李珍檬搖搖頭，“就是有點(diǎn)嚇人?！?/br>
    “我老是這樣……”段響劍嘆了口氣，隱隱有些懊惱，“還以為有長進(jìn)了……”

    “也不能全怪你啊，畢竟你師兄一直很狡猾。”

    “……我不是說這個……”

    說哪個？

    說的人沒說下去了。

    “趁著還有電，我送你回去吧?！崩钫涿收f著，把喜羊羊的套子遞給他。

    段響劍道了聲謝，接過來細(xì)心地套上，捆好。他又看看手機(jī)，想了想，開口道：“那要不……你送我去小吃街吧？”

    從這別墅區(qū)過去小吃街，開了差不多20分鐘，到的時候已經(jīng)快要9點(diǎn)了。李珍檬原本要從入口進(jìn)去，段響劍給她指了條小路，電動車穿過短巷，正前方就是他家的小攤位。

    電動三輪車前人影寥落，就這么一兩個客人，也馬上拿了東西離開了。

    攤主正在收拾臺面上的東西，李珍檬的小電驢“吱——”的一停，她應(yīng)聲抬起頭來。

    “媽……”段響劍叫她，然后從車上下來了。

    他mama愣了愣，有些意外地?fù)P了眉，慢慢笑了開來：“怎么來這兒了，不是說學(xué)?！?/br>
    她的視線落在李珍檬身上，臉色微微一變，有些尷尬，也有些慌張。

    李珍檬笑了笑，然后看她一把拉過段響劍，湊到邊上說話去了。

    她只聽見“別帶同學(xué)……”“給你丟臉……”這幾個零零落落的詞。

    “阿姨，今天我們班晚自習(xí)集中補(bǔ)習(xí)！段響劍他人特別好，幫我們好多同學(xué)解錯題，所以晚了誤了公交車，我就把他送來了！”李珍檬大聲地說，“你別怪他！”

    段響劍的mama回過頭來，猶豫地一笑，視線卻低低地沒敢看她，嘴巴動了動，也沒說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