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dú)庑幟剩骸?/br>
    ——嘖。

    李珍檬擰著眉頭翻出一個白眼，然后飛快地把名字改成“叛逆の不惑”，又想了想，把萌萌的q版頭像也換成一個非主流黑白照——完美。

    做完這些之后，李珍檬放下手機(jī)，繼續(xù)抄課文——用三支筆。

    她此刻的心情不停地在“哼”“哎”“早知道”“我就不”之間來回往復(fù)，仿佛在一條長長的玻璃導(dǎo)管里彎彎曲曲歪歪扭扭地轉(zhuǎn)了一圈，最后吐出一個氣味不太好的泡泡。

    哼。

    她寧可新班主任是個渾身“噗噗”冒正能量的微/商，天天帶領(lǐng)他們在夕陽下喊著口號奔跑——至少微/商應(yīng)該不會讓恩人抄一百遍課文。

    更氣人的是，明明那個混混犯的事好像比她還大，但是那位林老師壓根沒有過問——至少在課上沒有過問——他只是在課代表收起作業(yè)試卷之后，像洗牌似的把12x44張?jiān)嚲怼班оА币环缓髲闹袦?zhǔn)確地挑出了李珍檬的那一張。

    “李，珍，檬?！彼活D一頓地念出姓名欄上的三個字，念完之后還意味深長地抬眼朝她一望。

    然后，李珍檬不幸成為殺給猴看的雞；理由是“作業(yè)前后字跡不一樣”。

    “他，他，他怎么，第一天來就，認(rèn)準(zhǔn)你……的字了？”同桌的小結(jié)巴很驚奇地說。

    哼，一半是他自己寫的，自己的字跡，他還能不認(rèn)得？李珍檬忿忿地想，手下沒留意地使勁一劃拉，把紙都給勾破了。

    這一百遍課文從周一抄到周四，抄了四天才抄完；期間林落焰老師上完了四堂語文課，檢查了四節(jié)早自習(xí)，帶了四次課間cao——同時強(qiáng)勢殺入本年段女生們私下評選的“最佳人氣老師榜”，成為開學(xué)一個月后意外登場的一匹黑馬。

    ……根據(jù)實(shí)際情況來說，也有可能是白馬。

    林落焰第一次帶班出課間cao，穿著白襯衣負(fù)手挺胸站在隊(duì)伍旁邊，像一只收起翅膀，昂首傲立的白鶴。教學(xué)樓旁邊的穿堂風(fēng)迎面吹來，吹起他額前的頭發(fā)，露出一弧光潔飽滿的額頭。他身上的白襯衣也被風(fēng)吹得緊貼在身上，顯露出……對于一個（實(shí)習(xí)）語文老師來說，有點(diǎn)遒勁過頭的身體曲線。

    寬闊的肩膀，飽滿的胸肌，結(jié)實(shí)挺拔的腰身，修長筆直的雙腿——和周圍那群因?yàn)槌Ｄ耆狈﹀憻?，?dǎo)致體型或偏瘦或偏胖，或挺著肚子或弓著背，又因?yàn)殚L時間的腦力勞動而頭發(fā)稀疏的中年男教師形成鮮明對比。

    ……在山溝溝里的時候，沒少干農(nóng)活吧，李珍檬想。

    所以……所以有這樣的身材也沒什么好奇怪的，哼。

    然后她撇頭一看，發(fā)現(xiàn)旁邊班級的女生們正齊刷刷地朝這邊行注目禮，視線的終點(diǎn)自然是18班的林落焰老師；只是那些女生的神情過于專注，仿佛對方臉上掛著一臺72寸4k大電視，正在播出經(jīng)典偶像劇劇場。

    這一天之后，18班門口的走廊上便時常有別班女生徘徊游蕩；借各種故往教師辦公室跑的人也多了，連周楠楠都頂著“被人看見自己和18班的人來往”的風(fēng)險，在某節(jié)課下課后跑過來，一邊若無其事地張望，一邊心不在焉地對李珍檬說——“聽說你們班那個新班主任……還……蠻帥的哦？”

    哼，淺薄，李珍檬想，一張好皮相就能把你們騙了。

    她李珍檬就不一樣了——她記仇。

    李珍檬去交那一百遍課文的時候，是下午最后一節(jié)自習(xí)課，辦公室里別的老師都不在；只有林落焰坐在窗邊桌子前，正皺著眉頭翻看學(xué)生名冊。李珍檬低眉順眼小聲小氣地叫了他一聲，然后把抄滿課文的作業(yè)本往桌子上飛快一擱，趁對方?jīng)]反應(yīng)過來，轉(zhuǎn)身就要開溜。

    （她只抄了九十多遍……希望他別數(shù)）

    然而林老師抬頭了。

    “李珍檬，你還是個體育生？”

    這句話被直咧咧地拋出來，讓李珍檬覺得自己仿佛提著小裙子牽著花氣球蹦蹦跳跳走在放學(xué)路上，然后被五百米外的狙擊手一槍爆頭，“咻——啪！”

    對她來說，“體育生”這三個字，仿佛不是寫在學(xué)籍檔案上，而是沾了墨刺在臉上的。

    “……是啊，”李珍檬轉(zhuǎn)過身，扁扁嘴，“我是練長跑的?！?/br>
    林落焰點(diǎn)了點(diǎn)頭，剛要說話，辦公室的門突然被猛一把推開。一高一矮兩個人影推搡著撞了進(jìn)來。

    “自己跟你們班主任說你干的好事！”粗吼吼的男人的聲音。

    李珍檬轉(zhuǎn)頭一看，高個的是自己班上的混混——就是被林落焰不小心救了的那個；矮個的中年男人她也認(rèn)得，是學(xué)校小超市的老板。兩人都?xì)獯至瞬弊拥杉t著眼，一副扭送見官的架勢。

    “怎么了？”林落焰從座位上站起來了。

    超市老板看到是張陌生面孔，眉頭一皺，又轉(zhuǎn)了腦袋左右看看：“18班的孫老師呢？”

    “孫老師病假，現(xiàn)在是我?guī)О?，”林落焰說著朝高個男生望去一眼，“這是什么情況？”

    “他超市丟錢了！誣賴我拿的！”那男生搶先吼道。

    “除了你還能是誰？！”超市老板不甘示弱地跟上。

    “監(jiān)控呢？！”

    “還敢提監(jiān)控？你不是知道監(jiān)控壞了才去的嗎！”

    ——這是介紹來龍去脈環(huán)節(jié)，李珍檬想。多虧他們吵得言簡意賅直奔主題，她已經(jīng)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李珍檬瞥眼看了看那個高個子男生，沒料到對方也悄悄睨著她，被她這么一看，立刻擰過頭去，專心和超市老板吵架。

    ……他還知道丟人？李珍檬用意念挑了挑嘴角。

    “丟了多少錢？”林落焰說。

    “錢就一百來塊，”超市老板說，“但偷一塊也是偷，偷一萬也是偷！都得處理！”

    “又不是我偷的！”

    “就你在那晃來晃去，還能是誰？！”

    “你自己沒管好錢，賴我做什么？！”

    ……進(jìn)入循環(huán)僵持階段了，李珍檬想。這一階段的戰(zhàn)斗力判定，主要依據(jù)是雙方的嗓門大小，狠話輕重，以及眼神表情的猙獰程度；從本質(zhì)上來說，和兩條慫狗狹路相逢一樣一樣，沒什么好看的，無聊極了。

    “你是新班主任？”超市老板一個白眼甩到林落焰臉上，“那這賊骨頭就交給你了，今天之內(nèi)給我一個處理結(jié)果，不然我去找你們年段長！”

    “不可能是他。”林落焰幾乎是立刻就接上了他的話頭。

    這接話的速度之快，讓在場的其他三人都是一愣。

    “……怎么就不可能了？”超市老板提了嗓子反問道。他不到一米七的矮胖身材，要踮了腳抬起頭才能瞪上林落焰的眼睛。

    “有人證物證嗎？”林落焰也反問。

    “……要什么人證物證？這還用說？肯定是他！”

    “那我也說，肯定不是他。”林落焰說。

    ……這么理直氣壯這么篤定，難道他真知道什么內(nèi)情？李珍檬忍不住看了看林落焰，又看了看那男生——第二個人一臉懵樣，像一頭被葉子噎住的長頸鹿。

    “那你的證據(jù)呢？！”超市老板說。

    林落焰拿起那本學(xué)生名冊，“唰啦啦”一翻：“我們班的蔣子迪同學(xué)，父親經(jīng)營跨國建筑公司，母親是一家上市企業(yè)董事長，他入學(xué)的時候給學(xué)校捐了12萬贊助費(fèi)——這樣的家庭出來的孩子，有必要拿你那一百塊錢？怎么可能是他？”

    李珍檬吸了一口氣，忍住一個白眼。

    雖然這話聽起來很有道理，但槽點(diǎn)實(shí)在多如蜂窩；這要是校園劇，李珍檬已經(jīng)發(fā)彈幕罵人了。

    “你胡說八道什么呢，”果然，超市老板和她一個看法，“家里有錢就不可能偷東西？你這實(shí)習(xí)老師課沒上過幾節(jié)，倒是先會巴結(jié)土豪學(xué)生了？！”

    “家里有錢就不可能偷東西，這話難道沒有道理？”林落焰說，“店家你之所以斷定是他干的，不也只是因?yàn)椤?8班的學(xué)生？”

    超市老板被他講得一愣，光是瞪眼，嘴巴一張一張的說不出話來，像一條擱淺的鯰魚。

    “因?yàn)樗菈|底班出來的，所以錢肯定是他偷的；因?yàn)樗瓷先ゲ蝗凰牟皇呛萌?，所以出了什么岔子，肯定是他在使壞，”林落焰說著一笑，“店家你的邏輯，和我剛才的話也沒有什么區(qū)別嘛?！?/br>
    李珍檬又悄悄朝蔣子迪一看，對方擰著眉頭耷拉著嘴角，神情復(fù)雜。

    也是，李珍檬想，要是她被當(dāng)面說“長得不三不四”“不是好人”……哪怕是在替自己說話，她也會氣得撅蹄子。

    超市老板臉漲得通紅，但罵不過也說不過，嘴巴動了半天，斷斷續(xù)續(xù)地憋了句：“可……可是他當(dāng)時——”

    “是你干的嗎？”林落焰直接截?cái)嗨脑?，轉(zhuǎn)向另一個當(dāng)事人。

    “當(dāng)然不是了！”蔣子迪趕緊開口，“我去買瓶飲料，沒人收銀，我喊了一聲，他就沖出來罵我！”

    林落焰又轉(zhuǎn)向旁邊的超市老板：“他說沒有，你也沒有證據(jù)能證明他有，那——”他的話突然一停，恍然大悟地一點(diǎn)頭，“難不成，你是想讓我?guī)湍闱虺烧?？?/br>
    ……什么“屈打成招”，李珍檬想，說得這么文縐縐的，其實(shí)不就是“給你告老師去”？

    超市老板顯然也不喜歡“屈打成招”這個說法。他滿是肥油的肚子圓鼓鼓地脹起，像個快要吹爆的氣球，臉上紅得發(fā)亮，嘴唇動了半天，總算憋出一句話來：“我……我跟你這臨時工沒什么好說的！我這就找年段長——”

    “啪！”一張粉紅大鈔被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瞧你眼皮子淺得，這點(diǎn)小錢，你差，我不差，”蔣子迪雙手揣在兜里，昂著頭居高臨下，“拿去，打賞！”

    李珍檬用嘴型“哇哦”了一下。

    超市老板也愣了，他看看錢又看看人，正要開口，走廊上突然傳來說話聲和腳步聲：前去自習(xí)課壓陣的老師們陸陸續(xù)續(xù)地回來了。

    超市老板只能又把一肚子臟話憋回去，使勁朝幾人臉上一瞪，連李珍檬都沒落下。

    “連這種垃圾都要包庇……我看你這實(shí)習(xí)老師，干不了一個月就得滾！”超市老板啐了一口，轉(zhuǎn)身走了兩步又折回來，把桌上的錢收進(jìn)褲兜里，這才一巴掌推開門，大步出去。

    辦公室的門“啪”地關(guān)上了。

    蔣子迪頓時換了表情，眉開眼笑地對著林落焰謝了又謝。他搭著肩叫他“林哥”，還說了很多又奇怪又可疑的話，李珍檬根本聽不懂。

    不過也不礙事，反正林哥也聽不懂。

    “那我先走了，謝謝林哥！”蔣子迪帶上門出去了。

    李珍檬看了看林落焰，對方臉上竟然有莫名的紅暈，看起來還挺開心……？

    “……你怎么還在這？”林落焰回過神來了，“自習(xí)課也是課，快回教室去?！?/br>
    李珍檬想了想，還是開口：“林老師……你就不覺得，那張一百，說不定就是他拿的嗎……？”

    所以超市老板一說要找年段長，蔣子迪馬上掏錢出來了。

    林落焰臉上的笑容一頓，皺眉，瞇眼，陷入思索。

    ……完了，李珍檬想，看他這反應(yīng)，大概是完全沒有考慮過這種可能。

    “應(yīng)該……不會吧，”林落焰想了一會兒說，“你為什么會懷疑他？你們是同門——是同班同學(xué)，你不能這么揣度他啊。”

    完了，李珍檬想，這新班主任是個傻的。

    “林老師說得對，那我回教室去了，林老師再見?！崩钫涿逝ゎ^就走，路遇傻子不宜久留。

    “等一下，”林落焰又喊住她，“剛才體育生的事還沒說完?！?/br>
    體育生。

    每次聽到這個詞，李珍檬都覺得自己被剝下一層面皮來。

    不等林落焰開口，她馬上截住他的話頭：“我很水的，就是個混子，別指望我參加運(yùn)動會，為班級爭光啥的?！?/br>
    林落焰一愣：“我不是要說這個——哦，這個本來也是要說的，但既然你不愿意……”

    “到底什么事？”

    林落焰欲言又止地皺了眉，嘴唇一扁，又從筆筒里抽了支鉛筆，在手里捏著搓著。

    看起來十分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