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念絮今兒穿著件大紅蜀錦繡百合團(tuán)紋的褙子，分外精致美麗，在陽光下閃著明媚的色澤，一如她本人一樣耀眼奪目。

    唐家姐妹三個亦是一樣的打扮，唯有繡紋不同，遠(yuǎn)遠(yuǎn)瞧去，又是一排四朵姐妹花。

    柳念絮輕輕笑起來，莞爾道：“大舅母是不是有什么癖好，怎么都愛給女孩子穿一樣的衣服？”

    唐蘭嫣道：“我小時候也問過，我娘說整整齊齊才好看?！?/br>
    大太太道：“我待字閨中的時候，我母親就這樣做，所以我便高嫁進(jìn)潯陽侯府，可見這樣穿更好?！?/br>
    柳念絮：“……”

    柳念絮也覺得好看，但好看歸好看，一眼望過去根本看不出來誰是誰的妝扮，真的沒問題嗎？

    乘著馬車行駛到舒寧長公主府，柳念絮隨著大太太被人迎到后院，又被分開來，送去女孩子家玩樂的花園，留下夫人們說話嘮嗑。

    柳念絮臉上掛著端莊乖順的微笑，一眼望去人畜無害，甜如蜜糖。

    姐妹幾個走在人群里，各家閨秀都朝著唐家姐妹打招呼，但看看柳念絮，卻又避開了些，無人與她講話。

    唐蘭嫣有些尷尬，想說什么緩和氣氛，柳念絮卻只笑著摸摸手下一朵菊花，慢悠悠道：“好漂亮的花?！?/br>
    唐蘭英道：“你眼光好，此乃菊中名品，名曰十丈珠簾，你看這花，花瓣纖長，如絲帶下垂，是不是正如珠簾垂幕一般?！?/br>
    柳念絮撫摸著那朵花：“的確形容頗似?！?/br>
    花開的好，令人看了心生歡喜，柳念絮瞧著姐妹幾個都因她無人可玩，亦覺著無趣，便道：“我去那邊看看花，表姐們先去玩吧，等我看夠了去找你們?！?/br>
    說著，也不管唐家姐妹答應(yīng)與否，反正她自個兒是先走一步，疾步朝著角落去。

    因害怕被人損傷，最名貴的花都在角落里擱著，柳念絮一路看過去，走到一片假山旁，盯著其中一株看的津津有味。

    看花才是人間最高興的事兒，全天下最漂亮的東西在眼前，誰樂意去想那些煩心事兒。

    就像眼前這朵赤紅的菊花，花瓣卷曲著，恰好在中間留出一個圓溜溜的縫隙，剛好能塞進(jìn)去一顆珍珠，裝能不讓人感慨上天的鬼斧神工。

    柳念絮低頭瞧著那朵花時，假山上忽然有個男人的聲音傳來，冷冷的，如高山清泉。

    “這花喚作赤龍捧珠，乃皇家貢品?！?/br>
    柳念絮漫不經(jīng)心地抬起頭，瞳孔微縮：“是你？”

    宮宴那日，搶她魚竿的男人。

    眉眼如初，削薄的唇色泛著輕寒，站在假山上面，更顯得身姿挺拔，巖巖如山。

    那日情形，柳念絮記得一清二楚，當(dāng)即溫柔淺笑：“你怎么在這兒？”

    那人卻輕輕一笑，融化了全身的寒意：“不想笑就不要笑，何必為難自己？”

    柳念絮一頓，收斂了臉上笑容，淡淡道：“公子何出此言？”

    那男子從假山上繞下來，站在一步遠(yuǎn)的地方，輕嘆一聲，“柳姑娘，你常照鏡子嗎？”

    “若你常照鏡子，便能看出自己笑的多勉強(qiáng)?！?/br>
    柳念絮低頭一笑：“不勞公子cao心，小女子告辭?！?/br>
    “柳姑娘……”他喊一聲，“你的耳環(huán)不要了嗎？”

    柳念絮下意識摸向自己的耳朵，果真發(fā)現(xiàn)戴在上頭的紅寶石耳環(huán)沒了。

    只見那人彎下腰，從地上撿起個東西，托在手中給她，正是一只耳環(huán)，富貴典雅，雍容美麗。

    “柳姑娘小心點(diǎn)，女子的貼身飾物，丟了不太好?！?/br>
    柳念絮接到手里，沉默片刻，道謝道：“多謝公子?！?/br>
    她神色如常，淡聲道：“真丟了亦沒什么，誰家還沒幾個小偷兒？”

    柳念絮笑笑，不等對方說話，“小女子告辭?！?/br>
    瞧著柳念絮的背影，那男子深邃如深潭的眸子里泛起清淡的笑意，極清極淡，卻使得一身清冷霎時消散。

    如融融暖陽照射下來。

    第15章 長公主府

    秋風(fēng)爽朗，裹著涼意吹拂而來，吹動了一院子繁花，璀璨華美的菊花就在風(fēng)中慢慢起舞，一片片卷曲的花瓣，飄飄搖搖，宛如仙子。

    柳念絮順著風(fēng)，沿著來時的道路走回去，慢悠悠晃著，目光一頓便瞧見了柳珍兒。

    柳念絮淺淺一笑，掛上再溫柔不過的微笑，朝著那邊走過去，一副受氣包的模樣：“珍兒，你今天也在啊。”

    柳珍兒今日打扮的極為張揚(yáng)，胭脂紅的裙子上繡著五彩孔雀，上身一件同色短褙子，里面蔥綠色的交領(lǐng)，大紅大綠，頗為扎眼。

    可惜她算不得容貌絕艷，根本壓不住這般打扮，只如今年紀(jì)小，還不顯得俗氣，若長大幾歲，竟活生生像個鄉(xiāng)下婦人。

    柳念絮弱弱道：“珍兒，前日爹爹來找我，讓我給我道歉，我……是jiejie不對，沒有攔著表姐，讓你受苦了?！?/br>
    她說著，干脆落了眼淚，委屈的不行：“你原諒jiejie好不好？”

    周圍的人聞言驚呆，訝異道：“柳大姑娘，你爹爹讓你給她道歉？”

    滿口的不可置信。

    柳念絮道：“都是我不好，若我攔下表姐，珍兒便不會受苦，全是我的錯?！?/br>
    唐蘭英離的不遠(yuǎn)，聞言手指微顫，險些掐掉手中的花，滿眼迷茫地回憶。柳中郎來那日，有說過這樣的話嗎？

    是我年紀(jì)輕輕便腦子有問題了？

    唐蘭英心想，轉(zhuǎn)頭看著柳念絮，慢慢挪到她身側(cè)。

    柳珍兒并不知父親去見柳念絮，到底說了何事，見柳念絮前來搭訕更不敢相信，只在心中拉響警報。

    “jiejie說笑了，meimei萬萬不敢領(lǐng)受。”柳珍兒小小年紀(jì)，說話滴水不漏，“jiejie未曾做錯事，何需道歉？”

    “不，我錯了?！绷钚醯推?，“珍兒，你便接受我的道歉吧，否則……否則……”

    她強(qiáng)笑，沒有說否則如何，只懇切地盯著柳珍兒，“珍兒，你便如此討厭jiejie，連我的道歉都不肯受嗎？”

    “jiejie……”柳珍兒直覺有詐，“jiejie沒有做錯事，我如何接受？jiejie別為難我！”

    唐蘭英扶著柳念絮的手臂，蹙眉跟著撒謊：“念念，你這爹爹和meimei是怎么回事兒？一個要你道歉，一個不要你道歉，豈不是在為難你？”

    柳念絮苦笑：“二表姐，你別說了，定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才讓meimei如此記恨我，我會悔改的，只求……只求meimei不要告訴爹爹?！?/br>
    唐蘭英干脆道：“柳二姑娘，你jiejie都這般可憐了，你便受了她的道歉又如何？非要看著她內(nèi)疚而死嗎？”

    唐家同舒寧長公主府關(guān)系親近，唐蘭英在這兒就跟回自己家一樣，直接道：“柳二姑娘好歹有些姐妹情吧，你jiejie被你母親虐待的時候你不管，現(xiàn)如今你還要虐待她嗎？”

    她們越是逼迫，柳珍兒越不敢接受，只道：“還請jiejie不要逼我，否則我成什么人了？”

    柳念絮握著唐蘭英的手臂：“二表姐，珍兒年紀(jì)小，你別逼迫她，是我的不對，她…接受與否，都該我受著?！?/br>
    “你哪里不對了？在宮中下藥本就是十惡不赦之罪，人人得而誅之，你做的對！”唐蘭英還未回話，有個姑娘姑娘站出來，拉著柳念絮另一只手臂，“你還看不出來嗎，這正是你爹柳中郎和你這個妹子聯(lián)合起來，在人前給你沒臉呢！”

    這姑娘一身青衣，滿身書卷氣，神情不悅至極。

    柳念絮垂頭不語，情緒低落。

    “圣人尚且道以直報怨，你倒比圣人還善良幾分，以德報怨？”那姑娘引經(jīng)據(jù)典，諄諄教誨，“縱是圣人碰了這等情形，知曉要變通，怎你就如此愚孝？”

    柳念絮低聲道：“畢竟是爹爹，養(yǎng)育之恩，不可不報?！?/br>
    唐蘭英低聲道：“文音郡主?！?/br>
    柳念絮一怔，原來這滿身書香的熱心人，便是今日的東道主，舒寧長公主之女文音郡主，難怪封了個如此儒雅的封號，原是因她本身氣度如此。

    文音郡主道：“愚孝，父慈子孝，父不慈，何需孝？”

    “來人，將柳二姑娘送去柳淑人身邊。”文音郡主道，“咱們這邊都是天真的小姑娘，容不得這等心思惡毒之人?！?/br>
    柳念絮張口道：“郡主……”

    文音郡主道：“你不必為她求情，求情亦無用，本郡主并非好說話的人。”

    柳念絮便不說話了，只擔(dān)憂地看著柳珍兒，那種黏膩的憂心眼神，令柳珍兒腳底發(fā)涼。

    文音郡主感慨道：“這柳二姑娘在宮中犯了大錯，不知走了何等門路，竟能全須全尾出來，我是看不得這種人，若你們有憐惜她的，也跟著走吧?！?/br>
    被文音郡主趕出去的丟人事兒，旁人可不愿意經(jīng)歷一遭，當(dāng)即笑道：“郡主說的什么話，我們自然也是這般想的?！?/br>
    柳念絮略思索片刻，便明白了。

    文音郡主今日不是給我出氣，是借著我發(fā)落柳珍兒，給皇后找回顏面呢。

    特意說這一句，便是告訴大家，柳珍兒找了和皇后悖逆的靠山，讓大家想清楚該跟著誰，別站錯路了。

    也對，潯陽侯府和凌陽侯府交好，當(dāng)然都是站皇后和太子一脈的，哪兒能容得下貴妃亂政？

    柳念絮搖搖頭，這位郡主看似一身書香，實(shí)則當(dāng)真是個厲害人物，不言不語便替皇后敲打了各大家族，這種人只可交好，不可為敵。

    柳念絮低聲道：“多謝郡主為我做主?！?/br>
    文音郡主看她一眼，莞爾笑道：“難為你知道我是為你好，我還當(dāng)你真以為你那meimei是好人呢！”

    柳念絮越發(fā)沉默不語。

    唐蘭英忍著惡心給她撒謊：“郡主，我這表妹在柳家關(guān)的時日太久，性情靦腆不愛說話，還望郡主見諒。”

    文音郡主笑起來：“既然是你們家的表姑娘，我當(dāng)然不會生氣，不看看咱們兩家何等關(guān)系？罷了罷了，柳大姑娘，日后有空常來我們府上玩，時日久了性情自然會開朗起來?！?/br>
    柳念絮道：“多謝郡主好意。”

    文音郡主淡淡一笑，拍了拍唐蘭英的肩膀：“蘭英，帶著你表妹好好玩，我先去招待旁人。”

    唐蘭英點(diǎn)頭應(yīng)了，回頭看柳念絮一眼，只道：“你……不怕嗎？”

    柳念絮一臉柔和，壓低的聲音含著玩味兒的笑意：“二表姐，你不也一樣幫我了嗎？”

    唐蘭英抿唇不語。

    幫你是因?yàn)槟闶俏冶砻?，而不是喜歡你。

    柳念絮直起腰，仿佛沒被方才的事影響分毫，笑瞇瞇繼續(xù)賞花，這會兒倒好了些，不像剛來時那樣人人都躲著她，竟有幾個姑娘主動來打了招呼，雖還有些避嫌的意味在，但已經(jīng)很不錯了。

    柳念絮心知肚明，父母之恩大過天，她想摁死柳中郎，就要先把人心奪到自己這邊，讓人人都覺得柳中郎對不住她，她所作所為都是迫不得已。

    柳念絮淺淺一笑，伸手掐下一片葉子撂在花盆里，抬眸遠(yuǎn)望時目光沉沉。

    此時，唐蘭英的目光掃過她耳垂，蹙眉道：“你耳環(huán)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