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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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弋舟點了點頭,信手取了一封傳書,解開金絲繩,寢房陳舊失修的木門“吱呀”兩聲,已被溫柔盡善地闔上。 房內(nèi)便沒有動靜了。 蕭弋舟信手翻開書信,除卻這一封信外,旁的也沒什么,不過勤勉政事,不貪女色的西綏世子,能想到此時用來打發(fā)時日的,也唯獨這么件無聊事。 燭火從明熾的芯底剝離出柔軟暈紅的光,篩在蕭弋舟微微低沉的冷峻臉上,輪廓棱角被柔光削去了三分鋒利,他濃眉深眼,闊鼻薄唇,是極其俊美的長相,骨子里有股禁欲氣質(zhì),冷慢、高傲、目下無塵。 至少她從未見過,比蕭弋舟更俊的男子了。 嬴妲在原地一動不動,石像似的戳著,終歸仍是讓蕭弋舟不悅了。 “待著做甚么?” 嬴妲一愣。 她實在也不曉得自己應當做甚么。 蕭弋舟道:“不是說了,暖床。爬床上去。” 蕭弋舟能想出來的最狠毒的懲罰,竟然是暖床? 嬴妲咬咬嘴唇,乖乖地往床榻邊挪了去。 可是,她今日明明親眼所見,他問了初秋的名字,初秋答了,然后被他雷霆電陣般的一劍當場斃命,她死時熱血噴濺了嬴妲一臉。嬴妲才明白,他問初秋名字,原來竟只是為了將她埋了。 這算是一種殺雞儆猴罷,倘使她不聽話,下場就如同初秋,且即便入土了墓碑上也沒甚么,只有一個并不屬于自己的名字,這或許還不如初秋。 她乖覺地將棉被從內(nèi)里拉開,在床榻上鋪平了,便慢吞吞地鉆了進去,沒弄出一絲聲音。從緋紅羅帳里,鉆出來一只蔥根玉手,要解下簾鉤時,蕭弋舟才沉嗓制止了:“不必放了,如此睡?!?/br> 嬴妲又點點頭,往里頭鉆了些微,躺在枕上一動不再動了。 也不敢伸腿,更不敢翻身,只是目光偶一偏斜,撞見他似乎正孜孜不倦地讀書,便暗暗偷閑,輕輕抓兩下癢。 暮色漸濃,嬴妲擔驚受怕了一整日,睡在寬敞舒適的大床上,朦朦朧朧有了睡意。 連著十日不曾好眠,這般的軟床,讓她不覺想起沉香殿,她閨房里最溫暖熟悉的大床,有助眠的幽幽青松香,躺下去體軟魂消,如一塊水要化入褥里。 想著想著,她情不自禁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放肆而僭越地彎了眼睛。 蕭弋舟許久不聞動靜了,算算時辰,也到了就寢之時,燭火僅僅只剩小半截了,他看了一眼,便朝簾帳內(nèi)瞧了過去。 她似乎睡著了。 蕭弋舟起身走了過去。 傳信上說,他們來晚了十日,宮闈大火之后,嬴妲落入了官家手中,叛軍頭子即位,不出七日,定偽國號“年”,封將拜相。官海潮得以升遷,舍下美人橫陳,才將這幾個不那么“完美”的奴隸故作大方地送了出來,讓人來挑。 蕭弋舟是第一個來挑的。 如果嬴妲不在這批奴隸里,或許便在官家,他殺入官家,如果不在官家,或許在宮中,為新帝所擄,那他殺入皇宮,如果她死了,被扔入亂葬崗,他也沖入亂葬崗將她的尸體尋到。 蕭弋舟盯著簾內(nèi)橫陳的女人已經(jīng)一炷香的時辰了。 嬴妲那點兒因為錯覺聚攏起來的睡意早散了大半,她心喬意怯,手指抓緊了一些被褥。 蕭弋舟忽然揚起了薄唇,也不知是譏諷還是好笑,“你暖床,只暖了墻根處,公子爺睡什么?” 嬴妲怔愣了下,她呆呆地回眸,自己確實正縮著貼著墻根。 她臉頰一紅,怯聲回話:“我……我再為你多睡會兒?!?/br> “不必。” 蕭弋舟道。他的手指已經(jīng)攀上了頸邊,光滑修長的脖頸下露出隱隱鎖骨,嬴妲不敢見,又忐忑,又覺得寒颼颼的,蕭弋舟十指已熟練解開了右衽,將蜀錦百枝千鳥的赭紅深衣除去,胸膛隱現(xiàn)華光…… 蕭弋舟有西綏人的血統(tǒng),生得比尋常漢人要白上幾分,而血統(tǒng)的不斷稀釋,讓他面貌看起來則與漢人無異。 總言之是讓女人心動的樣貌,以往他還有口疾時,還會讓人覺得遺憾,眼下單就外部條件而言已至臻至美。 嬴妲如驚弓之鳥,在他躺下拉開被褥的瞬間,忽然淚如雨下…… 她怕成這樣。蕭弋舟攥住了被角,蹙眉冷聲道:“哭甚么?” 嬴妲沒立即回話。 蕭弋舟冷笑了一聲,“不愿意?” 女人哭得令人心煩意躁,蕭弋舟從來不會哄女人,唯獨哄過一人,被對方棄如敝履。 他譏誚地扯過被褥,幾乎將縮在墻根的嬴妲的半數(shù)身軀都剝了出去,毫無憐香惜玉之心地蓋在了自己身上。 嬴妲自知惹怒蕭弋舟絕不是明智之舉,他口吻漸厲,目光炯冷,已是瀕臨發(fā)火邊緣,嬴妲便乖乖屈從了,往蕭弋舟的被子里鉆了下,天涼,她修長瑩白的雙腿還光裸著,瑟瑟打顫。 蕭弋舟又將棉被往自己這處扯動了下。 嬴妲便又挪了一下,這床畢竟是不如自己的公主床規(guī)格大,扭動兩下肩膀不甚碰到了蕭弋舟的胸肌,她僵了一霎那,回眸只見蕭弋舟正側(cè)著身,雙眸如火盯著自己,她又是臉頰一陣紅,幸而光線冥迷,最后一支殘燭也搖搖欲墜,帳中景致朦朧看不真切。 她瑟縮著捂住了胸口。 跳得正厲害。 及笄之后,三年不嫁,她父皇早有意借她聯(lián)絡權(quán)貴世家,收買兵馬,但一直蹉跎著,她不愿意。沒有人問過原因。 長夜通徹的火光里,敵人的刀砍下來,槍林箭雨,赴死途中,她想到的人,是一個永遠不可能來救她于水火的男人。 只是不曾想到,最終她還是茍活下來了…… 父親,諸位兄長,皆身死人手,以身殉國,最終只有她一個亡國的公主,活下來了。 也不知道以什么臉面而活,她本只就是個自私的小女人而已。 蕭弋舟冷笑道:“想讓我擁著你睡?” 嬴妲忙將胳膊收回去,表示萬沒有此想法。 蕭弋舟自以為會意,粗魯?shù)貙⑺彳浉觳惨蛔?,扯進了胸口。 另一只胳膊便繞到她背后,將嬴妲柔軟的嬌軀收緊,霎時間一股熱淚暈了上來,揮灑在他薄薄的綢料上的,燙得肌rou如受炮烙之刑,蕭弋舟微微蹙眉。 嬴妲堵不住那股澀意,越哭越兇,香肩哭得在他懷里一抽一抖的,蕭弋舟不耐煩,恨不得將將這個女人扔下床。 她有臉在他跟前哭! 可是……卞朝覆滅,她心里必定難受,這幾日,又在官家受盡委屈…… 蕭弋舟發(fā)覺自己根本不能想她曾經(jīng)落入了yin徒官海潮手里,他還揚言說必殺入宮闈截出沅陵公主,讓沅陵做他小妾,給他溫床暖被。 呵,連他蕭弋舟都求而不得,罵他癩蛤蟆吃天鵝rou的女人,能落入官海潮那等斗宵之徒市井賤民手中? 黑暗中一只手抓住了自己下巴,嬴妲哭聲一頓,意識到自己又出格了,忙將哽咽聲堵住,怕他發(fā)怒,那只手又緩慢地揉到她受傷結(jié)痂的臉頰上,嬴妲又是心驚膽戰(zhàn)。 因為她變丑陋了,蕭弋舟自然不可能像從前那般,用癡迷的、用仿佛這世上唯她一人的動人目光凝視她的,何況這種深仇橫亙彼此之間,嬴妲都不知作何解釋。 蕭弋舟的拇指,緩慢地擦過她臉頰上的痂,嗓音低沉而渾厚:“甚丑?!?/br> 嬴妲不知聽他說了多少個丑、卑賤了,咬唇不敢應話。 他又道:“若能恢復,恐遭人嫉?!?/br> 嬴妲又真真正正地一愣。 蕭弋舟嗤笑一聲,“你若不在我手,即便丑成這模樣,照樣輾轉(zhuǎn)流落,賤民一個?!?/br> 嬴妲咬唇,終于忍不住回了一句,“在你手中又如何?” 那只撫她臉頰的手停住了。 黑暗處傳來他半是愉悅半是冰涼的聲音:“能恢復,遭人嫉,你必不能如一個掛件成日掛在我身上,若我不在,你遭jian人擄去,我不會大費周章去救你?!?/br> “如何,要治么?” 嬴妲只想問一句,倘若我一直這么“甚丑”下去,你能見我?guī)籽??恐怕報復完,逞兇完之后,也如野草一根,信手將她丟棄路邊了,她還是賤民一個。 她低聲說道:“不遭人妒是庸才?!?/br> “呵呵?!?/br> 黑暗之中又傳來男人喜怒不辨的聲音。 “這話倒像是你說的?!?/br> 嬴妲嗓音柔軟:“世子知道我?!?/br> 那只手便用力了,將她的下巴一掐,那人的俊臉越來越近,隨著呼吸漸漸噴灑過來,嬴妲又開始戰(zhàn)栗。 她確實很怕,落入官家,都沒有落入蕭弋舟手里可怕。 因為前者必死,而后者,讓人又對生有幾分留戀。 蕭弋舟冷然一笑,“是啊,我最了解你?!?/br> 冷心冷肺的女人,傷人如刀。 她就從來不曾后悔過么? 倘若當年與蕭家聯(lián)姻,或許她父皇和幾個皇兄可以不必死,至少不必如此“悲壯”地遭人恥笑下去。 “好啊,臉可以恢復,日后你莫后悔才好?!?/br> “軟軟?!彼桃鈫玖艘宦?,手掌滑過她的脖頸,落在她的柔軟花房下輕輕一揉。伴隨著這個令她屈辱到戰(zhàn)栗的名字出口,效果相得益彰。 他溫柔起來,又喚了好幾聲,揉了好幾下。 嬴妲一下也受不住,卻不敢反抗,眼眶紅得楚楚惹人憐。 但現(xiàn)在,他是看不到的。 第4章 夙起 秋日狂風撲打窗欞,發(fā)出刺耳響聲,窗外幾數(shù)高矮不一的芭蕉油綠的葉子隨風晃動,發(fā)出撲簌簌的響動。 侍兒將紅木盤過頭顱托在官海潮眼前。 官海潮拾起一只輕紅的柿子,朝座下匍匐于地的劍侍道:“如此說來,你們也不能確認,沅陵公主葬身火海了?” 劍侍崇明一頭磕下來。 碰觸地面的額頭肌膚冰涼無比。 火海之中找到的尸體,渾身已燒焦,只因滿宮之內(nèi)獨其一人著公主服飾,手指上套有一顆孔雀藍的璀璨寶石,傳聞公主不論到何處都會攜帶那枚孔雀石,身量、年歲,皆與公主無異,仵作驗尸之后,有八分確認那是公主。 官海潮忽眉頭一蹙,將紅柿子擲出,摔在崇明腿上,砸落于地,濺出一片猩紅汁液,如血般渾濁綺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