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方洵帶著蘇瑜剛到村口, 便見一個四十歲上下的男人扛著只野羊從側(cè)面的深山里過來，看見方洵他又驚又喜, 匆忙趕了過來：“方公子，真是你?。∥疫h(yuǎn)遠(yuǎn)看著便覺得像，沒想到還真是。”

    方洵沖他點(diǎn)頭，給蘇瑜介紹道：“這是徐伯?！?/br>
    蘇瑜頷首喚了聲大伯好，徐伯看向蘇瑜, 面上掛著慈善的笑：“這位姑娘可是方夫人？”

    方洵聞此面上一紅, 還未來得及作出解釋, 蘇瑜已經(jīng)窘迫地道：“大伯誤會了, 這是我兄長?！?/br>
    方洵側(cè)目看著她迫切撇清關(guān)系的樣子，眸色幽暗, 心底長長嘆息一聲。

    徐伯聽罷一時有些尷尬：“原來是方姑娘, 倒是老朽糊涂了。”

    “徐伯這是剛打獵回來？”方洵看了眼他背后扛著的野羊。

    提及這個徐伯一臉興奮：“今日運(yùn)氣好, 這家伙掉到我挖的洞里去了, 方公子和方姑娘來得正好，趕上嘗嘗這野味兒?！?/br>
    隨著徐伯入了徐家, 方洵在后面順手關(guān)了大門。穿過一條甬道, 左拐進(jìn)入一個四四方方的院子，一邊是牛棚, 一邊是自己種的白菜和蘿卜，再往前走則是并排三間土坯房，看上去很是簡陋，樸素的很。

    徐大娘迎上來, 熱絡(luò)地跟蘇瑜和方洵說了幾句話，又去灶房張羅著給他們二人準(zhǔn)備午飯，徐伯則是在料理那只野羊。

    蘇瑜好奇地四處觀賞著院子，聽方洵解釋道：“這對夫婦有個兒子在冀州做伙計(jì)，與我相識，我來京趕考時還為他們帶過書信，因?yàn)榭此麄兗揖巢缓?，也時常接濟(jì)一下，他們都是良善之人，咱們暫時住在這兒很安全?！?/br>
    蘇瑜點(diǎn)點(diǎn)頭，她覺得住哪里都好，不成為三哥的拖累就成。

    方洵過去跟徐伯說話，蘇瑜索性便進(jìn)了廚房。

    徐大娘看見她有些意外，忙推搡著讓她出去：“姑娘可別在這里呆，廚房里煙大，熏著了可不好。”

    蘇瑜笑道：“沒關(guān)系，我也無事，就幫大娘打雜吧?！闭f著指了指地上的菜，“這個可是要清洗，我來幫你吧。”

    徐大娘看她熱絡(luò)，便沒再推拒，便道：“那些野菜要擇一下，然后再洗?！闭f著蹲下來給她示范了一下，蘇瑜見很簡單，便蹲下來擇菜。

    徐大娘往爐子里添了些柴，看了眼擇菜細(xì)致小心的蘇瑜，笑道：“姑娘不是方公子的meimei吧？”

    蘇瑜微怔：“大娘怎么知道的？”

    徐大娘道：“我瞧著你們倆不像，方公子在冀州時與我兒相識，我聽聞家境貧寒，原也是吃過苦的，但姑娘雙手白皙嬌嫩，想來是被家人保護(hù)的極好，沒干過什么活兒?！?/br>
    蘇瑜訕訕地笑：“大娘眼神兒好，他的確不是我兄長。”

    徐大娘一副看透了一切的神情，又道：“方公子看你的眼神兒就不像是meimei，我老婆子也活了大半輩子，這個還是知道的。其實(shí)方公子是個極好的人，體貼溫柔，還飽讀詩書，氣質(zhì)出眾，如今還做了官兒，應(yīng)該很得姑娘家喜歡的。”

    聽徐大娘的語氣，應(yīng)該是不知道方洵是太史令之子的事，蘇瑜也不戳破，只點(diǎn)頭應(yīng)著。

    徐大娘看她不怎么接話茬子，便知道這姑娘怕是沒這份兒心，目光看向外面同自己老伴兒說話的方洵，心上有些為他可惜。

    再看向蘇瑜時，她笑問：“姑娘多大了，家里可還有什么人？”

    “家里還有個哥哥?！碧K瑜胡亂應(yīng)承著，怕她再提方洵的事，起身道，“大娘，這個擇完了，我拿去洗一洗?！?/br>
    徐大娘見了忙阻攔：“姑娘放著吧，這山里存的水都涼，待會兒讓你徐伯洗?！?/br>
    蘇瑜笑著說沒事，然后將菜放進(jìn)框里出去。

    廚房門口放著一口水缸，里面儲存著山下的挑上來的水，寒冬臘月，缸里結(jié)了冰，只中間被鑿開個口子。

    將菜放進(jìn)洗菜的盆里，再從缸里舀了水，蘇瑜挽起袖子便要洗。她倒是真沒干過這樣的活兒，雙手一進(jìn)去，冰的頓時縮了手，緩了好一會兒才又將雙手扎進(jìn)去認(rèn)真洗菜。

    方洵側(cè)目看見，眉頭一擰，匆匆趕了過來，直接將她拉開：“水很涼的，我來洗?！?/br>
    蘇瑜抿唇站起來看著，沒再堅(jiān)持。

    徐大娘笑著從里面舀了一碗熱水進(jìn)來，加了進(jìn)去，看看二人，什么話也沒說又回了灶房。

    蘇瑜恍然大悟，原來洗菜還是要加熱水的呀，徐大娘知道方才卻沒說，莫非故意如此，讓她惹方洵心疼的？她頓覺一囧，整個人覺得怪怪的，有些別扭。

    下午的時候，方洵帶她四處轉(zhuǎn)轉(zhuǎn)，隨手打了兩只野兔回來。

    晚上徐伯出主意說大家一起圍著火吃烤rou，便去隔壁借了鐵架，將半只羊后腿架起來，攏了火烤，快熟的時候再在上面灑些調(diào)味的香料和胡椒粉，nongnong的香味兒頓時飄到人的鼻子里去，誘人的緊。

    火燒的很大，四個人圍著一邊說話一邊烤rou，竟有一種說不出的暖人心扉的氛圍。

    方洵拿小刀子割下兩塊兒給了徐伯和徐大娘，又挑了塊嫩的給蘇瑜：“這個已經(jīng)入味兒了，你嘗嘗味道可好?！?/br>
    看他要喂自己，蘇瑜不好意思地自己接過來，輕輕咬上一口，外焦里嫩，齒頰生香，竟是難得的美味。

    徐大娘看著蘇瑜的表情笑道：“姑娘怕是沒吃過這種野味兒吧，在這里多住些時日，還有好多種吃法呢?！?/br>
    “謝大娘?！碧K瑜撕了塊兒rou放進(jìn)嘴里，十分秀氣地吃著。

    晚上的時候，徐伯和徐大娘為二人各自準(zhǔn)備了屋子，蘇瑜住在徐家兒郎的房間，方洵則是在她隔壁的雜貨屋里暫住。

    農(nóng)戶家中都比較節(jié)省，早早便熄了燈，蘇瑜不好太過破費(fèi)，睡覺時也滅了床頭的煤油燈，屋子里頓時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真切。

    蘇瑜有些怕黑，將整個人鉆進(jìn)被子縮成一團(tuán)，將腦袋也蒙上，誰知一會兒的功夫便憋得喘不過氣，最后只好又把腦袋給露了出來，大口喘著氣。

    緩和了好一會兒，她又小心翼翼睜眼掃過周圍的環(huán)境，外面零星的光灑進(jìn)來，只隱約看得見屋里設(shè)施的輪廓，越發(fā)讓人腦海里浮想聯(lián)翩，她忙又閉了眼。

    為了不讓自己害怕，她開始刻意讓自己想些旁的，不覺間又想到了三哥，心竟然漸漸安穩(wěn)了下來。

    這個時候，不知道三哥在做什么。聽方洵的口氣，就在這幾日，朝中必然要掀起一場軒然大波，三哥應(yīng)該還沒睡吧，不知道會不會太過勞累傷了身子，倒讓人有些擔(dān)憂。

    想過這些，她又想到了那日在書房里，她被三哥抵在書房說的那些話。

    三哥說喜歡她，他怎么可以喜歡她呢，明明就像親兄妹一樣。

    其實(shí)如今再仔細(xì)回想這些年的事，似乎很多有困惑的事如今都清楚了。三哥對她毫無底線的寵愛，明明說要為她尋個好夫婿，卻又故意拖著她，暗地里拒絕了那么多人的提親。

    蘇瑜的心跳有些快，頭皮發(fā)麻，別扭的緊。

    那不是她的親哥哥，如果自小便知道這個事，或許她還能接受一些，可如今突然事情搞成這樣，她除了慌亂，竟是什么也做不了。這幾日她很想爹娘，或許阿爹阿娘在世的話，他們會告訴自己該怎么辦，不至于剩她一個人這般無措。

    想著想著，蘇瑜的心便酸澀起來，一點(diǎn)點(diǎn)變得抽咽。

    不知是她動靜太大，還是方洵太敏銳，就在她哭得泣不成聲的時候，聽到了他輕輕的叩門聲，蘇瑜忙止了聲，憋氣沒有回應(yīng)。

    外面沉默了一會兒，聽方洵溫雅的聲音響起：“睡不著嗎，或許我可以陪你說說話?！?/br>
    蘇瑜猶豫片刻，還是穿了衣服走出去。

    方洵在門口站著，身上披著一件氅衣，身材高大，夜色下他的五官看不真切，卻有種莫名的親和。

    兩個人在門檻兒上坐下來，蘇瑜問他：“你怎么也沒睡？可是我吵到你了？”

    方洵輕笑著搖頭：“不是，我本來就睡得晚。”又側(cè)目看她，“做噩夢了嗎？”

    蘇瑜攏了攏衣服，否認(rèn)道：“沒有，只是突然想到了我爹娘。四年前，阿娘去寺里上香，馬車翻入懸崖，阿爹聽聞噩耗下去找人，兩人再也沒回來過。后來大伯父讓人去尋過，底下除了骸骨什么也沒有，我想，他們定然是被野獸給吃掉了，落得個尸骨無存的下場……”說及這個，蘇瑜的眼眶又紅了，嗓音沙啞，卻強(qiáng)忍著沒哭。

    “那個時候我整個人都絕望了，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整整三個月，那是我這輩子最安靜沉默的歲月。如果不是還有三哥陪著，日日哄著我，讓我忘卻傷痛，或許我會撐不下去。這幾年三哥給我極盡所能的寵愛，企圖彌補(bǔ)我心上的缺憾，我依賴他，信任他，也敬重他。他是我如今在這個世界上，最最重要的人。”

    方洵靜靜聽著，突然轉(zhuǎn)首看向她：“既然你阿爹阿娘的尸骨沒有找到，那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他們都還活著？”

    第58章

    “既然你阿爹阿娘的尸骨沒有找到, 那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他們都還活著？”

    方洵的話讓蘇瑜有一瞬的怔愣, 旋即輕輕點(diǎn)頭：“之前有想過的，我和三哥都不相信阿爹阿娘會這么沒了，每日都派人去崖下找尋，可連著三年下來卻一直音信全無，直到如今……我已經(jīng)不敢再抱有希望了?！?/br>
    看她眸色暗淡, 臉上浸滿了憂傷, 方洵輕聲安慰：“逝者已矣, 你要活的高興開心, 才能慰藉你阿爹阿娘的在天之靈。”

    說著，他抬頭看看頭頂?shù)纳n穹, 語氣隨意淡然：“其實(shí)想想這世間比你更慘的人, 或許你就沒那么傷心了。比方說我, 一出生便沒了母親, 至于父親，有和沒有并無差別, 或者他根本就不想有我這樣一個兒子存在呢?！?/br>
    他說起這些時面上是平靜的, 甚至帶著渾然不在意的笑，可蘇瑜明白, 這種苦楚根本不是尋常人能夠體會的，被親生父母拋棄，換成誰也不可能不在意的。

    像他這樣本該金尊玉貴的人，前半生卻是顛沛流離, 苦不堪言，一個翩翩少年郎不知道要經(jīng)受住多少的荊棘磋磨，方才能成今日這般的模樣。他說他是活在地獄里的人，但其實(shí)蘇瑜看來他已經(jīng)做的很好了，換了旁人有這樣的人生，興許還不如他。

    “其實(shí)三哥跟你挺像的，不過好在他還有我和阿爹阿娘，也有大伯父和寧大將軍，大家都是真心疼他的?！狈駝t，蘇瑜不知道三哥會變成什么樣的人。想到這些，她莫名涌上一股心疼，三哥什么都不告訴她，一個人背負(fù)那么多，如果他早些讓她知道……

    方洵笑笑：“是啊，他比我幸運(yùn)，因?yàn)樗心?。?/br>
    蘇瑜抿著唇，靜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日后你肯定會遇到一個可以傾心相待的人的，到時候你就不孤單了?！?/br>
    “咦？”蘇瑜訝然了一聲，歡快地指著天上突破云層探出腦袋的月牙，笑著道，“你看，撥云見日，光明總會有的。你幫了我三哥的忙，我三哥是最講信用的人，等他成功了，肯定會幫你的。”

    方洵的笑聲里透著無奈：“你真是三句話離不了你三哥。”

    蘇瑜唇角微僵，訕訕地垂著頭，沒有應(yīng)話。也不知道朝中如今是個什么情況，她很擔(dān)心的。

    方洵側(cè)目看著她，月光下她肌膚泛著瑩潤的光澤，五官越發(fā)精致嬌媚，長長的睫毛輕顫著，掩藏了里面無盡的憂思。

    寒風(fēng)將她耳邊的碎發(fā)吹起，他下意識想要伸手幫她理一理，抬了抬手卻又放下，只靜靜盯著她的側(cè)顏出神，好一會兒才道：“蘇瑜，你會在未來的某一天，接受你三哥嗎？”

    “他一直是我三哥啊?！碧K瑜下意識脫口而出，卻又突然恍悟他指的不是這個意思，她眸色幽暗，抿著唇有些緘默。

    從兄妹到夫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些。

    “三哥說了，如果我愿意，他會一輩子把我當(dāng)meimei看的?！彼÷暤馈?/br>
    方洵笑了，意味莫名：“怎么樣當(dāng)meimei，給你說親，讓你嫁人，他也娶妻生子？亦或者，你們二人就以兄妹的身份，自欺欺人的過一輩子？”

    蘇瑜徹底怔住了。

    同樣是當(dāng)meimei，這二者卻是渾然不同的意思，三哥心里想的，會是哪一種？

    隨后她搖搖頭：“不會的，三哥是皇子，日后要做皇帝的人，不娶妻生子江山社稷怎么辦？”

    “可他如果真為你這么做了，你怎么辦？帝王無子可是大罪，你擔(dān)得起那樣的罪名嗎？”

    蘇瑜心上有些沉重，再也說不出話來。

    方洵看著她，鼓足了很大的勇氣才握住了她纖細(xì)的柔夷，心突突狂跳著，整個人空前的緊張，說話都有些顫了：“蘇瑜，嫁給我吧，我會一輩子待你好的，決不食言！”

    蘇瑜嚇得把手縮回來，匆忙撇過臉去：“不，不行！”

    “為什么？”

    “我，因?yàn)?，大齊太遠(yuǎn)了，我不想遠(yuǎn)嫁。”

    “那我不回大齊了呢？你會嫁給我嗎？”

    蘇瑜詫異回頭：“你說什么呢？”

    方洵撫上她的肩膀，神情鄭重地看著她：“我不報仇了，就待在大衍做個朝臣，不再是姜夜，只是太史令的兒子方洵，你會嫁給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