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知益：“……”

    行——吧。

    ·

    小老板很快端著一碗面上來。

    他把東西放下，轉(zhuǎn)身匆匆離開，說樓下還有火候要顧，讓季知益明天把碗就回來就可以。

    季知益捧著碗低頭一看，面湯清澈，白色的手搟面臥在碗底，上面加了幾片片成薄片的羊rou，一半浸在面湯里。

    小老板還給她額外帶了一小袋醋和蔥，她把袋子撕破，倒了進去。

    季知益原本以為這是清湯，喝了一口才發(fā)現(xiàn)是雞骨和豬骨等吊出來的高湯。類似開水白菜的湯底，現(xiàn)在拿來煮面了。

    正好是晚上，這樣的湯不油不膩，清香爽口，簡直再合適不過。

    她吃完面，還坐在桌邊回不過神來。摸著肚子面壁發(fā)愣。

    世界上怎么會有小老板這樣做菜這么好吃又體貼的人呢？

    季知益習(xí)慣性地又看了眼手機，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自動開啟夜間模式。重新去刷牙，然后準備睡覺。

    第二天早上，手機信號重新接通，一人開始連環(huán)撥打她的號碼。

    季知益拿起來查看，發(fā)現(xiàn)是湯米。

    這幾天沒去找他問結(jié)果，他竟然主動過來找自己了。

    季知益按下綠色接聽鍵，又點開揚聲器。

    對面湯米接連幾句質(zhì)問道：“你怎么把歌上傳了？你到底在做什么？前兩天打電話的時候不是剛跟你說過嗎？你為什么不先告訴我？”

    季知益皺眉，靠近了手機，語氣不善道：“我唱的是自己的新歌，為什么不能唱？我只是請你幫忙賣兩首歌而已，不代表你是我的經(jīng)紀人，也不代表我跟恒星簽了賣身契。怎么一次合作都還沒達成，以后就要次次報備呢？”

    “我不是那個意思?！睖资諗苛它c，悻悻道：“你當初不是說就只有兩首歌嗎？”

    “是啊。當時是只有兩首歌?？墒琴u出去之后，我整理了下舊稿，覺得還是可以改進修補的。所以現(xiàn)在又出了幾首?！奔局嬲f，“靈感這種東西，怎么能用來做保證呢？”

    湯米問：“那你手上還有什么歌？有幾首？我……”

    “我不賣?！奔局嬷苯拥?，“我準備留著自己唱?！?/br>
    湯米急道：“做歌手不簡單的！你如果賣歌的話，現(xiàn)在有合作基礎(chǔ)了，我能幫你談個好價錢。季知益啊，明明有大好的路你不走，為什么非要反其道而行呢？你是個優(yōu)秀的詞曲人，可是你問問自己，適合做一個歌手嗎？”

    “反正人生不就是一個嘗試嗎？既然只能原地踏步，不如冒險。我自己都不能對我的人生說不行，你行嗎？”季知益笑了下，“沒有哪個風(fēng)險，比我閉關(guān)七八年，潛心創(chuàng)作要大了吧？我不怕輸?！?/br>
    湯米被她噎了一句，忿忿道：“不聽勸告，算了！你們這些年輕人吶，做出一點成績就自以為是，我明明是在為你考慮。我之前就說了可以幫你跟恒星牽線，可你說再看看。你現(xiàn)在先發(fā)歌，恒星這邊程序上會有問題的知道嗎？”

    季知益說：“恒星？不，我已經(jīng)決定要簽情義了?！?/br>
    湯米又是一驚：“你已經(jīng)簽了情義？”

    “我正準備向他們投稿。”季知益說，“現(xiàn)在我也算有過往成績了吧，帶作品投稿應(yīng)該不至于被直接刷下。我知道湯哥你跟恒星娛樂關(guān)系好，所以就不麻煩你了?！?/br>
    “呵呵?！睖啄沁呹庩柟謿獾匦α藘陕?，“大公司是想簽就簽的嗎？你看網(wǎng)上那么多網(wǎng)紅，也唱出多少流行歌曲了，但情義簽了嗎？這種大公司有底蘊，不喜歡簽口水歌，要的是能長期發(fā)展的潛力歌手。你多大了？幾歲了？你的潛力足夠讓情義在你身上花巨額投資嗎？如果不行，你去干嘛？”

    湯米吞了口唾沫：“而且你是哪里看不上恒星？恒星一樣是國內(nèi)大型娛樂公司，普通人擠破頭也進不去，根本不比情義差。我不能保證你的待遇跟簽約等級，起碼可以保證合約公平吧?！?/br>
    “我知道，可我更喜歡情義?！奔局嬗檬种缚壑胙氐募y路，“情義簽約的藝人比恒星少。雖然要求高，但同樣待遇也好。我覺得我能做鳳頭。”

    湯米：“什么鳳頭？是那么簡單的嗎？多得是人寫出幾首知名歌曲之后就泯然眾人的音樂人了，那種經(jīng)歷你不是也體會過嗎？你能保證自己那么幸運，時時靈感爆棚？我說你得為未來考慮。不能只想著冒險，那叫中二，你都多大了??！”

    季知益：“那也比在恒星做受人冷落的雞尾好吧？”

    “你說恒星是雞？！”湯米氣急，“算了，你、你自己別后悔！我懶得跟你說！”

    他說完快速掛掉電話。

    如今歌手這個競爭激烈且全民慘淡的行業(yè)，已經(jīng)很難造出知名歌星了。

    他還真不相信季知益能在這行里混出什么名頭。

    先不說情義簽人的標準高，就算她真的簽了又能怎么樣？她不能靠臉，又沒什么綜藝感，沒學(xué)過演戲，無法多棲發(fā)展，加上還有宅屬性，怎么紅？你說這怎么可能紅？

    ·

    此時情義公司的會議室。一群人正召集在一起開會。

    為首的一位中年女性拿著文件夾大聲道：“我的建議是，為了下一個音樂類節(jié)目，需要邀請有國民度又有實力的老歌手獻唱。聽懂了嗎重點是有實力。你們手上有人的先報上來，沒人的就去聯(lián)系，但是這種營銷咖就不要再拿給我了。當年她是怎么火的你們不知道？就憑她那唱歌技術(shù)，先去把調(diào)找準了吧。我再說一遍，聽好了！我要的是絕對的實力派！”

    張方程別過身，將一只耳朵背著會議桌，偷偷戴上藍牙耳機。手指在桌下按動。

    他隨手點開一個音樂圖標，熟稔地刷進排行榜，發(fā)現(xiàn)一首歌飄在新歌榜前列，赫然是昨晚剛發(fā)布的新歌。

    他瞪大眼，仔細看清楚。

    前天他還在熱搜里看見了這個創(chuàng)作者名字。

    季知益這名字不算陌生，他以前關(guān)注過，可惜后來人忽然就銷聲匿跡了。

    熱搜上放出來的那首新歌其實他不大感興趣，因為不是他喜歡的風(fēng)格，但唱功的確不錯，只是無法還準確估測音域。

    他正猶豫著要不要簽下來，但考慮到季知益的經(jīng)歷，和目前公司的人數(shù)，覺得上級可能不會同意，又給否決了。

    其實他對季知益是保持害怕的。

    你說人要是再一個不高興，閉關(guān)個七八年，臥靠簽她的家伙皮都會被老板扒下來吧？

    何況七八年就寫出那么一首歌，說實話他是表示失望的。從風(fēng)格和曲調(diào)中，看得出季知益已經(jīng)有點心情陰郁了。你說藝人最怕的是什么，是沒自信沒進取心。藝人狀態(tài)不好，他做一個太監(jiān)老催著活皇帝，心很累的！

    原來不止閉關(guān)出一首歌啊，那還好說，不至于他想得那么廢柴。

    張方程隨手點了進去，開頭猛然敲響的鼓點讓他虎軀一震。原本還懨懨的神情，頓時精神了起來。

    正在發(fā)言的領(lǐng)導(dǎo)發(fā)覺他的異常動靜，危險挑眉道：“你有意見？”

    張方程用力搖頭：“沒有！”

    中年婦人不管他，扭過頭，繼續(xù)對著名單上的人進行訓(xùn)斥：“我說怎么回事？你們真的認真選人了嗎？真的聽過這些人的歌嗎？你們是審美有異常，還是故意敷衍我呢？”

    張方程聽著耳機里的節(jié)奏，抬手捂住耳朵，同時加大音量，讓自己聽得更清楚一點。

    閉上眼睛，強烈的畫面在他眼前成型。

    這首歌歌名叫《未達之信》

    張方程第一眼看見這個名字，還以為這首新歌依舊是古風(fēng)，寫得依舊是遺憾。心說季知益雖然有才華，但可能真的限于傷春悲秋中出不來了。

    風(fēng)格被自己限制，可不就完了？現(xiàn)在根本不流行什么傷感天后。

    張方程還暗嘆了口氣。她以前的歌可不是這樣。

    等聽到伴奏，才知道不可能是。

    曲風(fēng)很燃、很炸。

    他重新定睛，才發(fā)現(xiàn)下面還有一小行字。

    ——送給過去痛苦過、努力過、失敗過，也堅持過的自己。你超棒的。

    張方程無語。

    他嚴重懷疑是季知益原本的歌名寫不下了，才搞了這么個文藝又不切合實際的標題。

    這是一首未來的“我”，寫給現(xiàn)在的“我”的歌。

    他也不知道這該怎么形容這首歌的主題，初見時覺得有點荒誕。

    對過去的自己有什么好說的？大家不都是對話未來嗎？你這要勵志，怎么還先喪一波呢？

    然后歌詞唱了出來。

    “對不起，現(xiàn)在的我依舊沒能對得起你的努力。

    但是曾經(jīng)那些關(guān)于夢想的回憶，

    卻依舊讓我激動到不能自已。

    我還是囂張乖戾，不懂怎么接受怎么放棄?！?/br>
    “……”

    “耀眼的陽光，酸澀不可言狀。

    我還在狂妄地追尋，毫無理由地選擇相信，就算遍體鱗傷?！?/br>
    好像每一句都敲在心頭，張方程的眉頭越皺越緊。

    “謝謝你，曾那么熱愛這個世界讓我不舍得放棄。

    你站在街頭的陽光里青春洋溢，

    可我看著你的笑忍不住哭泣。

    用了太長的時間，才終于學(xué)會了怎么感激?！?/br>
    “……”

    “既然觸不可及，那就狂奔不息。

    從這里才是開始，我的世界只有筆挺直線，然后一路走到底?！?/br>
    從震撼，從平靜，最后到一腔似強行壓抑的沸水，歌曲結(jié)束了。

    張方程摘下眼鏡，用旁邊的藍色方布小心擦拭。

    他抿住唇，抬手擦了擦眼角，鄭重地把眼鏡戴上。

    他明白為什么這首歌會在新發(fā)行半天的時間里，就迅速爬到排行榜首列了。那是一種無可替代的感動。那種感動或許幼稚，卻很真摯。真摯到生命當中獨一無二，是年輕時期的特有產(chǎn)物。

    他也會忍不住想問自己，現(xiàn)在的他，有什么想對過去的自己說的嗎？

    失敗算是一種錯誤嗎？成功是一種愧對嗎？我感謝自己的努力了嗎？我有感激現(xiàn)在的每一天嗎？

    我還在為了自己的夢想努力嗎？

    我走的，還是以前那條日思夜想的道路嗎？

    前面的上級田姐還在指著人一個個發(fā)問，張方程忽然說了一句：“年輕的不行嗎？”

    正擺出用心聽講，乖乖學(xué)生狀的眾同事，齊刷刷轉(zhuǎn)過頭對準他。敬佩而感激地看向他。

    旁邊的兄弟擠眉弄眼朝他示意：

    瘋了嗎？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師太的標準高到多變態(tài)的地步！年輕人哪受得住她的荼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