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宋哲已經(jīng)將近三年時間沒有zuoai，她曾經(jīng)一度覺得，和這個人zuoai令她惡心無比。然而當(dāng)他們眼淚混合在一起，身體交織在一起，她驟然發(fā)現(xiàn)，這個愉悅與痛苦糾纏的過程，反而是一劑安撫她的良方。她在這個過程里找到了去路，找到了歸宿。

    她洗干凈臉，擦干頭發(fā)，宋哲還在廚房，她看了一眼廚房里的人的背影，輕輕開門出去，幾乎沒發(fā)出聲響的離開。然后她去了樓下小區(qū)藥店里買了避孕藥和礦泉水，在小區(qū)里吃了藥后，坐在了椅子上。

    她靜靜看著院子里的人來來往往，清晨許多老太太帶著孫子孫女出來遛彎，她看著那些孩子跑來跑去，看上去十分可愛，她靜靜看了片刻，發(fā)現(xiàn)手機(jī)震動起來，里面是宋哲的信息：“面煮好了，回來吧?！?/br>
    楊薇沉默看著信息，好久后，她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重新回了自己家里。

    到家的時候，宋哲就坐在桌邊，他穿著襯衣，低垂著頭，面前放了兩碗面，看上去有些低落。

    楊薇坐到他面前，叫了他的名字：“宋哲？”

    他猛地回過神來，抬起頭來看著她，張了張口，卻是什么都說不出來。

    楊薇看著他面前什么都沒動的面，出聲提醒：“吃面吧，還要去上班?！?/br>
    宋哲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從楊薇手中拿過筷子，楊薇低著頭，神色平靜吃著面，仿佛昨晚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宋哲拿著筷子，過了好久，他終于出聲：“去做什么了？”

    “出去走走?！?/br>
    楊薇從旁邊拿了辣椒醬，隨口出聲，宋哲用筷子拌著面，他似乎是在想什么，卻一直不敢說。

    這些時間里他已經(jīng)學(xué)會了她喜歡吃的絕大部分菜，手藝越來越好，他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里，迅速完成了十幾年未曾有過的蛻變成長。楊薇吃著他的面，沒有抬頭看他，淡道：“昨天的事你忘了吧，我的話說得很清楚，昨天就當(dāng)是個告別儀式?！?/br>
    宋哲捏緊了筷子，他的手因?yàn)檫^于用力有些泛白，楊薇繼續(xù)道：“我很感激你這些時間所付出的一切，可是我得有我的人生，阿哲，”她聲音柔軟，“如果你真的是為我好，你得讓我往前走。”

    宋哲沒說話，楊薇想繼續(xù)勸阻的時候，他似乎是下了極大的勇氣，抬起頭來，帶著微笑，沙啞著聲道：“我沒有阻止你往前走啊?！?/br>
    楊薇愣了愣，他看著她，繼續(xù)出聲：“我說了，我不在意的。你可以和周文在一起，我們就像現(xiàn)在這樣，也挺好的?！?/br>
    “你昨晚……昨晚也很喜歡啊?！彼曇衾飵е谘诓蛔〉念澏?，“我覺得他不會有我好的，我們兩個就像現(xiàn)在這樣，你和他在一起也沒事的。如果你怕他知道，我可以替你遮掩著……”

    “宋哲，”楊薇聲音冷淡，“你在說什么？”

    “我可以的，”他似乎是在反復(fù)說服自己，“我可以接受他，可以接受你們的感情，只要你一直陪著我，一直和我在一起。我什么都能接受……”

    “宋哲！”楊薇猛地提了聲，她緊皺著眉，盯著面前這個男人，“別這么作踐你自己。你想想阿姨，想想宋叔，他們把你這么千嬌萬寵長大，你不能為了一份感情這么作踐自己。你聽我說，”楊薇走到他身前來，她拂開他的頭發(fā)，神色認(rèn)真，“你是趙阿姨和宋叔叔的兒子，他們驕傲了一輩子，優(yōu)秀了一輩子，你也得這樣?！?/br>
    “感情之于人生，永遠(yuǎn)都是錦上添花。如果它來了，你奮力保護(hù)珍惜，可它要走，你也要從容告別?！?/br>
    宋哲顫抖著唇，他呆呆看著楊薇，楊薇還要開口，卻就在那瞬間，聽到這個人顫抖著聲：“我做不到……”

    他倉皇伸手，猛地抱緊她：“我做不到，楊薇，我做不到。我不覺得我是在作踐自己，只要我們還能在一起，我做什么都行?！?/br>
    他眼淚落下來，楊薇慌忙去推他，然而他去固執(zhí)不肯放開，他們奮力抗?fàn)幗┏?，直至宋哲驟然嚎啕大哭出聲，楊薇被他的哭聲弄得愣了愣，她看著面前這個人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出聲：“你不能留下我一個人啊……”

    “我什么都沒有，我只剩下你，你不能這樣的，楊薇……”

    “我什么都給你，宋家我給你，自由我給你，我的命也給你，我都走到這一步了，我都能走到這一步，你讓我回頭，我怎么回頭？”

    如果他還是那個紅著眼出國的少年，如果他對她的愛意還只是一份感情、一份愛慕，他或許還能抽身。

    可這個人如今之于他，是執(zhí)著，是信仰，是親情，是愛情，是他對下半生所有期許，以及上半生所有記憶。

    哪怕用著再扭曲的關(guān)系，也要維持，哪怕是用命，也不能放手。

    “那你想過我嗎？”楊薇看著面前哭得無法自抑的男人，忍不住問出聲來，“你一直在說我不能丟下你，你在想你有多難過，多悲傷，多痛苦，可你想過我嗎？”

    “你以為我為什么走到今天？”楊薇眼中忍不住含了眼淚，“我走了十三年！我他媽走了十三年才能和你離開！我想要未來，我想要有另一段人生，我想要重新開始，你為我想過一次嗎？！”

    “你現(xiàn)在這些行為，你撒潑打滾，你和那些對前女友死纏爛打的男人有什么區(qū)別？我人生和你綁定了嗎？我對你有什么責(zé)任嗎？我憑什么，”楊薇喘不上起來，“我憑什么要喜歡你一輩子?。?！”

    這話把宋哲罵愣了，楊薇抓著他的頭發(fā)，迫使他抬起頭來，她死死盯著他：“宋哲你聽好了，我要往前走了，我要喜歡另一個人，我要和你脫離關(guān)系。如果你真如你所說改了，如果你真的知道怎么喜歡一個人了，那我請你尊重我。就像這么多年，我一直尊重你一切決定，一樣?！?/br>
    宋哲呆呆看著她。

    這一刻，他清楚知道他們之間的差別。她的喜歡，是希望兩個人都過得好，所以當(dāng)她以為他不喜歡她的時候，她不強(qiáng)求，不挽留，她默默幫他做好一切，甚至把趙陽蘭給她傍身的5%的股份都給他，不怨不恨，平靜抽身。

    這是她的喜歡，尊重，付出，犧牲。

    而他的喜歡，就是固執(zhí)的要兩個人在一起，無條件的、沒有任何雜質(zhì)的，和雙方融為一體。

    永遠(yuǎn)捆綁，永不背叛，永遠(yuǎn)屬于對方。

    她于他而言，那份感情太冷靜，太薄涼。

    而他的感情與她而言，又太幼稚，太決絕。

    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他們之間的距離是不可挽回的，而面前這個人，無論她是不是對他笑了、是不是容忍他的接近、是不是對他好，他們之間的距離，都不可能有任何改變。

    那是一條無法跨越的溝壑，他想要填補(bǔ)，那就是夸父追日，精衛(wèi)填海。

    他永遠(yuǎn)失去她，無法挽回。

    絕望鋪天蓋地而來，他坐在椅子上，仰望著她，好久后，他鬼使神差出聲：“那給我個孩子……”

    楊薇愣了愣，而宋哲仿佛是抓住了唯一的稻草，他握住她的手，熱切祈求：“我不逼你，楊薇，我希望你過得好，我不逼你了。給我個孩子，我求你，”他眼中全是渴盼，仿佛是瘋了一般，“我不會再娶別人了，我以后就他一個孩子，我會好好撫養(yǎng)他，我會把我的一切都給他?！?/br>
    楊薇呆呆看著眼前這個徹底陌生的宋哲，她有些害怕，她忍不住退了一步，然而對方卻是步步緊逼，他跟著她上前，急切道：“我知道你是去買避孕藥，我知道你不想要孩子，你就當(dāng)可憐我，這個孩子生下來，我保證這輩子都不糾纏，我會好好待他，我會……”

    “宋哲，”楊薇不可思議看著他，“你真的，是喜歡我嗎？”

    宋哲愣在原地，楊薇緊逼詢問：“你對我，真的是愛嗎？”

    是愛，還是在絕望中、孤獨(dú)中，尋找的那唯一的慰藉？

    宋哲靜靜看著她，喉頭哽咽，好久后，他終于開口：“是愛，也是唯一?！?/br>
    他可以容忍自己失去愛情，卻無法接受自己失去人生。

    楊薇說不出話來，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宋哲會變成這個樣子。

    這樣的宋哲，讓她又恨又疼，憐憫又厭惡，好久后，她深吸一口氣，她去推他：“你放手。”

    他固執(zhí)拉著她，抿緊了唇，仿佛她不答應(yīng)，他就不放手。這樣的舉動成功激怒了她，她忍不住猛地拉開他，怒吼出聲：“你一定要搞得這么不堪嗎？！”

    “我憑什么為你生孩子？我想要的是什么你怎么還不懂？我和誰在一起不需要你的允許，我也不需要考慮你的感受，就算你今天告訴我……”楊薇死死盯著他，宋哲看著她，眼里忍不住有了笑意：“告訴你什么？”

    “就算你今天告訴我，”楊薇咬著牙，她身子微微顫抖，卻還是把話說了出來，“你要去死，我也得走。”

    宋哲似乎毫不意外，他靜靜看著楊薇，然而那平靜之下，卻已經(jīng)是完全遮掩不住的絕望和悲傷。楊薇捏著拳頭，她反復(fù)告訴自己。

    要斷了。

    她不能，也不該給他任何希望。

    她必須要讓他徹底死心，徹底放棄，這樣一個置之死地的過程，才會有后生。

    于是她逼著自己，艱澀出聲：“我想重新喜歡一個人，我想認(rèn)認(rèn)真真去談一場愛，我希望對方對我好，尊重我，而我也該給予他相應(yīng)的尊重。我不可能在和別人相愛時和你保持任何關(guān)系，我也不可能在你我不相愛的時候去有一個孩子。這對你不負(fù)責(zé)，對孩子更不負(fù)責(zé)?！?/br>
    “宋哲，”她聲音低下去，“成熟一點(diǎn)?！?/br>
    說完，她拉開他無力的手，低聲說了句：“收拾一下，趕緊去上班吧?！?，然后就匆匆回了房間。她關(guān)上門，上了鎖，靠著門坐到地面上，將手指插入頭發(fā)中，咬緊了牙關(guān)，一言不發(fā)，任憑眼淚落在衣衫上，灼得人又疼又絕望。

    她聽見宋哲站起身來的聲音，聽見外面關(guān)上大門的聲音，房間歸為平靜，她終于得了空間，忍不住抱住自己，哭出聲來。她的聲音是細(xì)細(xì)的啜泣，因?yàn)樘脹]有放聲哭過，生澀且斷斷續(xù)續(xù)。她其實(shí)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哭什么，她就是覺得有太多壓在自己心口。

    她并不希望宋哲走到今天，她骨子里，始終希望宋哲過得好，她也能過得好?？伤握鼙浦x，逼著她在傷害這個人和傷害自己之間選。

    然而無論哪個答案，都違背著她的內(nèi)心。

    她不明白自己想要走出一段感情，想要好好談一場感情，怎么就這么難。

    于是她站起來，她扒拉出戒指盒來，將周文給她的戒指盒捧在手心里，坐在床上，蜷縮著身子。

    那個戒指盒仿佛承擔(dān)著她所有希望，是將她從這段感情里拉出來的救贖，她抱著那個戒指盒，顫抖著手給周文打電話。

    “文哥……”她驟然哭出聲來，“我跟你走，我們走?！?/br>
    離開這個城市，離開這段感情。

    他們曾經(jīng)努力想要去維持一段表面上的友好和平，卻從來不知道，如果兩個人分開還能談笑風(fēng)生，若不是沒愛過，就是因?yàn)樘珢哿恕?/br>
    愛到學(xué)會了成長，愛到可以寬容，愛到脫胎換骨，把幼稚的自己從世界刪除，然后學(xué)會了從容得體，學(xué)會了對世界溫柔相待。

    可無論是宋哲還是慕柔，他們的感情都只停留在了喜歡。那份喜歡因幼稚而不知自省，當(dāng)楊薇和周文為他們改變了自己的內(nèi)心、性格、乃至世界時，他們始終還停留在——我愿意為了你，改變愛一個人的行為。

    這是兩個層次的絕望。

    周文聽著楊薇的哭聲，他清晰知道那哭聲代表著什么，傳達(dá)著什么，他痛苦閉上眼睛，沙啞出聲：“好?！?/br>
    他說：“我?guī)阕摺！?/br>
    也帶自己離開。

    這一句話，撥開云霧，使大地光芒萬丈，楊薇佝僂下身子，終于在那一瞬間，放聲大哭。

    而這個時候，宋哲開著車沖出了車庫，他神色平靜，他沖到大街上，撥通了冷玫的電話：“我想要周文號碼。”

    冷玫愣了愣，然而她沒有多說，應(yīng)聲道：“好，稍等?！?/br>
    宋哲掛了電話，沒多久冷玫就打聽到了周文的號碼，把周文的號碼發(fā)到了宋哲手機(jī)上。宋哲在車上給周文撥通了手機(jī)，這時候周文剛剛和楊薇掛了電話，他看到這個陌生的號碼，皺了皺眉頭，卻還是接通了。

    “我是宋哲，”宋哲平靜的聲音傳了過來，周文愣了愣，然而很快他就理解了宋哲的來意，他應(yīng)了一聲，隨后道：“什么事？”

    “我們談?wù)劙伞！?/br>
    宋哲出聲：“我想和你談?wù)??！?/br>
    周文沒有說話，沉默了一會兒后，他終于還是應(yīng)聲下來：“好?！?/br>
    宋哲給周文發(fā)了地方，而后就直奔餐廳，他到了之后不久，周文就來了。

    周文進(jìn)門第一眼看到的宋哲，穿著米白色的西服，金絲邊眼鏡，他坐得位置有光從玻璃上落下來，背后是庭院里郁郁蔥蔥的草木。

    他看上去孤傲又冷漠，從睫毛到指尖都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精致。聽見他走進(jìn)來，宋哲轉(zhuǎn)過頭來，朝他點(diǎn)點(diǎn)頭，禮貌開口：“坐?！?/br>
    他們兩人會談的時候，楊薇也整理好了情緒，她認(rèn)真想了想，打開了word，終于決定開始寫自己那份告別公告。

    她已經(jīng)無法再在直播這個事業(yè)里找到自己想要那份初心，她也不打算和宋哲僵持下去，她更不打算忍氣吞聲讓武綸的公關(guān)站出來胡說八道。

    于是她打開了word，想了許久，終于落下第一行字。

    “我從未想過，第一次給大家寫信，就是告別?！?/br>
    楊薇的信開頭時，周文和宋哲的對話也開了頭。

    周文拉開椅子坐下，和宋哲隔著桌子的距離，兩人沉默了片刻后，宋哲終于出聲：“我和楊薇談過了。”

    “嗯。”周文應(yīng)聲，旁邊人開始上菜，宋哲看著它，似乎有些疲憊，等著菜上完后，他靜靜注視著他，平靜道：“我知道錢這些東西沒辦法讓你退步。但是我很好奇，為什么是楊薇？”

    “什么？”周文有些不理解，宋哲神色平淡：“你心里還有慕柔，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重新開始一段感情？而這個人，還是楊薇？”

    周文沒說話，宋哲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淡道：“其實(shí)你換一個人，會容易很多。你知道我不會輕易放手，而和我對上，你需要付出很多代價。你確定，”宋哲抬眼，冷冷看著他，“這些代價是你能承受的嗎？”

    “你這樣來找我，”周文從旁邊端了茶，抿了一口，“楊薇知道嗎？”

    “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與否，都不重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