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jié)
二皇子聽她所言,眼角狂跳,猛地跪倒在地:“父皇,這老婆子分明是在胡說!涼夏在十年前便因病暴斃,若活到現(xiàn)在也不過二十五六,您且瞧她的模樣,怎么可能是涼夏。” 皇帝還未作聲,苗仙兒便道:“我族之人養(yǎng)蠱皆是以心血喂養(yǎng),我老成這樣也并不奇怪。當年我便知曉德妃是個不擇手段之人,所以在給大皇子下蠱之時,我同時也給德妃下了,若是你不信,可以想想,這幾年每逢陰雨天,德妃是否總是心疾發(fā)作無藥可醫(yī),只能硬生生挨過三日。” 二皇子神色大變,德妃有心疾這事是事實,苗仙兒也確實是當年的涼夏,只是他如今已經(jīng)因符家的事受到了皇帝的猜忌,若再牽扯出先皇后一事,而今往后想要翻身,幾乎沒有可能了。 “我母妃有心疾,宮里宮外知道的人不少,并不能證明你就是涼夏!”衛(wèi)崢心緒雜亂,疾言厲色道。 苗仙兒嗬嗤嗬嗤笑了幾下,并不再與他多糾纏,接著方才的話道:“直到日前我接到大將軍命令,將引發(fā)噬魂蠱的藥粉交給了蔣翰,等宋大人一昏迷,便會由我cao縱蠱蟲至其暴斃,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當年大皇子并沒有死于走水。” 大殿內(nèi)落針可聞,在想明白苗仙兒的話之后,朝臣幾乎個個都要癱軟在地上,下意識想朝宋時瑾看去,又忍住了,一顆心貓抓似地撓。 他是大皇子?是先皇后唯一的孩子?也是皇帝念了多年的皇子…… 高正遠仿佛突然愣怔在了當場,抖了抖嘴唇之后,看著苗仙兒問道:“你……你說什么?” “我說,你們都以為死了的大皇子,便是如今的宋御史宋時瑾!” 苗仙兒猩紅的眸子看不出情緒:“當年因為皇上對大皇子感情淡漠避而不見,加之皇后察覺到自己身患奇毒命不久矣,在德妃使計誤導之下,命她身邊的丫鬟火燒了椒房宮偏殿,將真正的大皇子與一具死尸換下,暗中護送到了宮外,那些護衛(wèi),還是符瀾命自己手下穿了龍鱗衛(wèi)的衣服去殺的!” 真真假假參半,苗仙兒只是按照交代下來的話說,無怪她會這般老實,因為她還想茍延殘喘活下去。 她雖是人人懼怕的草鬼婆,可并不會武功,因從幼年便以身作皿養(yǎng)蠱,體力甚至還不如小孩。被抓的這些日子,她起初還想著要逃跑,但高黎那個殺千刀的在她全身潑滿了狗血。 干了又潑,周而復始在身上結下厚厚的一層血衣鎧甲,蠱蟲最是怕那東西,失去它們的幫助后,苗仙兒想要出逃無異于癡人說夢。 也因為狗血加身,蠱蟲長時間放不出去,便會開始反噬主人,這種噬體的滋味比死還難熬,若沒有孫神醫(yī)的藥壓制著,體內(nèi)的那些蟲子便會開始啃噬她的皮膚,瘋狂繁衍撐破她的身子爆體而亡。 所以她沒有選擇,只能屈辱的聽之任之。 苗仙兒頓了頓,繼續(xù)道:“還有一事,當年大皇子與皇上并不親熱,也是德妃命人做的?!?/br> 孫神醫(yī)蹙了蹙眉,這件事在審問她當日,她并沒有說出來。 苗仙兒在地上磨了磨后背,那里惡癢惡痛,她只是想早點說完早點解脫而已。 所以,她轉了轉猩紅的眼珠,看向宋時瑾大聲道:“大皇子,你可還記得,記憶中最令你厭惡的龍涎香。” “你說什么?”皇帝勃然色變,心口重重起伏連嘴唇都開始發(fā)抖:“什么龍涎香?” “大皇子起初與您并不生分,見著誰都是笑嘻嘻的模樣,可是后來見著您就哭,您不奇怪嗎?”苗仙兒紅眸鎖著皇帝,極為緩慢的說。 殿內(nèi)落針可聞,朝臣額上掛著的冷汗一滴滴砸到漆黑光亮的地板上,一場御前公審發(fā)展至現(xiàn)在是誰也沒有料到的。本來好好的審著謀反案子,怎的宋時瑾搖身一變就成了大皇子,而且皇帝那模樣并不驚訝,難道說,他一早就知道了。 柳貴妃緩緩撫著指上帶著的紅寶戒面,對此倒是沒有任何意外,今日之事她早就知道了不是嗎,不著痕跡看了皇后一眼,見她眸中泛著晦暗不明的光,勾了勾唇角后,移開了視線。 “是誰?”皇帝問道。 毫不意外,苗仙兒回答:“是德妃?!?/br> “稚子年幼不識人,通常只是以氣味及動作和顏色分辨,皇后出了月子后,大皇子依例由東六宮皇子所的奶娘照看,每日半夜,德妃會命靜秋潛入皇子所,將熏了龍涎香的帕子蓋住大皇子的眼睛,用針去刺他腳指甲蓋,待他想要哭,便會捂住他的嘴。久而久之下來,大皇子一聞到龍涎香便會條件反射覺得痛楚……” “這個毒婦!”皇帝紅著眼怒道。 當年衛(wèi)昭的出生讓他很是興奮,恨不得將天底下最好的東西都給他,甚至還生出了等他年滿周歲便立為太子的想法。 可是尚處襁褓中的衛(wèi)昭生的玉雪可愛,見了誰都是一副笑瞇瞇的樣子,唯獨看到皇帝便會哭鬧不止,起初皇帝還不以為意,只道是自己長得嚴肅嚇到了他。 緊接著宮中傳出了風言風語,說衛(wèi)昭生得既不像皇帝也不像皇后,唯獨像舅舅,難不成皇后是因為孕中日日思念高黎,所以才造成了這種緣由。 皇帝聽在耳里疑在心里,衛(wèi)昭是他所出不錯,可再見到他時難免就會想到高黎,他一生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唯獨一個高雅和高黎,成了他過不去的一道砍,再加上他得到高雅的手段并不光彩,高黎的離開也是他背義所為。 所以每每見之,心中就有一種難以啟齒的挫敗羞恥,既想衛(wèi)昭的親近,又恐于見到他,隨著他日漸長大,這種心情也就愈甚。 “把她給我押上殿來!朕要親自審問她,如何狠得下心來對著一個襁褓嬰兒下此毒手!” 衛(wèi)崢張了張嘴,心跳仿佛要自嘴邊沖出來,他籌謀了這么多,等了這么久的時間,甚至不惜陷害親舅舅保全自己,難道注定了今日是逃不掉的嗎?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日頭已經(jīng)升至正中,自殿外涌進來的熱風卻吹不散殿內(nèi)的陰寒,每個人腳都站至酸痛,還是不敢挪動半分。 不知道過了多久,殿外傳來鎖鏈的聲響,四個人高馬大的禁軍神色凝重,盤布在德妃前后左右,手中握著的鐵鏈在德妃肩膀處交匯,四方用力收緊之下,德妃不能動彈分毫,只能以屈辱的姿勢被大力拉扯到殿中。 第130章 只昭華殿到此這么短短一小段路,德妃雜亂的鬢間已經(jīng)起了汗,順著側臉汩汩流下,裹走臉上血污沖刷出條條白印。因殿內(nèi)宮人被押至暴室,昭華殿形同冷宮囚獄,無人侍奉打理,加之蠱痛時不時發(fā)作,她臟得比當日更甚,形容若乞丐。 甫一被帶上殿,四個禁衛(wèi)手上齊齊用力,德妃腿窩一彎,重重跪了下去又被拉扯著直起上半身。 依舊跪在一旁的衛(wèi)崢見狀,渾身肌rou不自覺地緊繃,兩腮鼓動些許牙齦間泛起甜腥味。他的母妃生來高貴,自小到大何曾受過如此屈辱。 “符慧柔,你可認得此人?”皇帝眼眸微闔,指著形容可怖的苗仙兒問道。 符慧柔乃德妃本名,已經(jīng)多年未曾有人叫過,德妃稍稍怔神之后看了一眼蜷縮成團的苗仙兒,然后抬眸直視著皇帝癡笑,狀似瘋傻并不言語。 高正遠神色冷凝,目光中不乏刻骨的恨意,在與孫神醫(yī)對視一眼之后,不動聲色點了點頭。 孫神醫(yī)手握長針,撩袍蹲于苗仙兒面前,而后以迅雷之勢將針對準苗仙兒腹部一處刺了進去。 長針刺破皮rou,較之蠱蟲啃噬之痛算不得什么,苗仙兒只稍稍抖了一下沒有旁的反應,倒是德妃面色突變,口中痛嚎一聲,被鐵索捆成直跪狀痙攣不止。 二皇子衛(wèi)崢紅著眼眶抬頭,厲聲道:“高大人!你們這么做是否過分了些?” 高正遠冷冷瞥了一眼德妃,仿佛聽不懂一般,不緊不慢道:“過分?二皇子是指老臣父子二人不該這么對苗仙兒嗎?你放心,那針扎不死她,刺中的只是她身上的蠱蟲而已?!?/br> 說著,孫神醫(yī)捏著針尾旋了幾圈,德妃痛叫聲更大了些,掙扎起的巨力險些讓護衛(wèi)拉不住。 高正遠分明就是故意的,而他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衛(wèi)崢怒目相視,心口劇烈起伏,只恨不得沖上去將他二人生吞活剝。 “二哥方才不是說,此人不可能是涼夏嗎?不過刺了她一針,你便心疼成了這樣,難道說二哥口味如此獨特,竟瞧上了這老婆子?”三皇子衛(wèi)炎吊兒郎當看著他,面露嫌棄語氣極為調(diào)侃。 如此不著調(diào)的話,約莫也只有三皇子說的出來了。 二皇子不著痕跡瞥了皇帝一眼,見他只是怒視著德妃并未理會,眼神如刀般剮著衛(wèi)炎:“三弟慎言?!?/br> 衛(wèi)炎還想說什么,見淑妃視線又掃來,撇了撇嘴之后,也不知是故意還是怎的,大聲嘀咕:“德妃刺了大皇子那么多針,這才哪跟哪……” “符慧柔,朕再問你一次,這些事是不是你做的?”皇帝眉間溝壑加深,眼中有暗火跳動。 孫神醫(yī)適時停手,德妃已痛至喋血,自知裝瘋賣傻顯然不成,大勢已去之下無可辯駁,可終究還是想替衛(wèi)崢爭取一點什么,深深吸了一口氣開口:“皇上可還記得臣妾入宮那日,您說過的話……” 皇帝哪能不知其意,冷哼一聲,重重打斷:“朕只問你,是與不是!” 如此,便是連一丁點希望也不給了!她知道天家帝王生來薄情,卻不想絕情至斯。 德妃看了一眼獨自跪在地上的衛(wèi)崢,滿目哀戚:“是!全都是臣妾一人所為。” 皇帝怒極反笑,面容幾乎扭曲,聲音如同數(shù)九寒潭墜落的浮冰:“好……好,如此歹毒若不嚴懲,朕如何對得起被你謀害之人!” 德妃似沒有聽見般猶自開口:“呵呵……您以為您是真的愛皇后嗎?” 皇帝稍一怔忪,德妃已經(jīng)飛快地吼了出來:“不,你愛的從來都只有你自己而已!您是天底下最為最貴的人,有什么不是輕而易得的,除了高雅。這種迫切想要征服的感覺讓您誤以為是愛,可是你不懂,愛是什么。 是啊,皇后說的不錯,金玉之物俗氣,可你除了這些給不了她什么,您不甘心,卻偏又自慚形穢,所以你不敢看到衛(wèi)昭,所以你要派人去殺了高黎! 皇上眼中只有皇后,可曾知道臣妾才是最愛你的那個,是皇上給了我機會,是你教我做的!害死高雅的是你,不是我!” 話音在寂靜的殿內(nèi)回響,一眾朝臣恨不得堵住耳朵,德妃這么不管不顧的吼叫,是要激怒皇帝將所有人都拉去陪葬嗎! 皇帝怒極攻心,一口淤氣堵在喉頭,喘著粗氣道不出一言半語。 高正遠看了一眼孫神醫(yī),哀痛地閉了閉眼。 宋時瑾則一直面無表情,心無波瀾,德妃此言雖是實話,目的卻不過是想故技重施,讓皇帝心有芥蒂,他意不在此,也樂得隨了她去。 金鑾殿門口斜射進來的陽光內(nèi)有纖毫涌動,重重疊疊仿佛堵住了門口的空氣,氣氛近乎凝結帶著透骨的寒涼。 “皇上若是想要殺我,我怎能獨活至今日?!睂O神醫(yī)低喃一句,仿佛有風吹化了豎立起來的堅冰:“你犯不著拿先皇后說事。” 高黎這么一否認,倒是給了皇帝梯子下來,德妃所言不過是妄加揣測罷了。 “死到臨頭不知悔改。”皇帝面孔極怒,又隱含著些許惶然與哀痛,氣息急促不可耐煩道:“如此不配為人,合該受世人唾棄!高黎,朕許你親自掌刑,將符氏所作之惡悉數(shù)還報至其身,待之一一受過,再處以極刑!” 德妃咯咯咯怪異地笑了兩聲,早在毒死高雅那日,她就做好了死無全尸的準備,只是沒想到報應來的這么快而已。 饒是衛(wèi)崢再心狠,聞得此言也低呼一聲,“父皇……” 皇帝側轉身,踱步至他身前:“怎么?你覺得朕處罰重了,要為符氏求情?” 德妃渾然不言,盯著衛(wèi)崢似要將他的臉印進心底,搖頭間濁淚簌簌滴進衣襟,她張了張嘴,無聲而念:“清妍……清妍……” 衛(wèi)崢緩緩低腦袋,俯身磕了一個響頭:“兒臣沒有異言,只懇切父皇降罪于兒臣,兒臣定日日吃齋念佛,贖母妃之罪?!?/br> 直到德妃被護衛(wèi)粗暴地拖在地上拉走,衛(wèi)崢也再沒有抬起頭來,稍稍發(fā)抖的肩膀不知是在為德妃哀痛,還是在為自己擔憂。 “你真這么想?”皇帝語氣陰陽莫辨:“抬起頭來,看著朕回答?!?/br> 衛(wèi)崢閉了閉眼,緩緩抬頭:“兒臣知母妃罪孽深重,不敢替她求情。” 皇帝倏然間沉下了臉,自己這個兒子當真是為了權勢,什么都可拋棄的,今日是德妃,他日若是為了皇位,恐怕是自己他也下得去手。 顧懷瑜冷眼旁觀看得明白,衛(wèi)崢倒是乖覺,如今他已經(jīng)被架到了火上,無論怎么回答,皇帝都不會滿意,他唯一的求生之路,只能舍棄許多。 今日種種與他都脫不了干系,審問至此竟也叫他抽身的干干凈凈,若他不先開口請罪,皇帝連坐之罰,只怕比之更甚。 既是吃齋念佛,唯宗廟與禁足兩條而已,再者,如今謀亂之罪已被符瀾頂下,沒有確鑿證據(jù)便誅殺,傳出去反倒會替衛(wèi)崢討一個無辜可憐之名,恐惹民心動亂,朝綱不穩(wěn)。 看到殿內(nèi)面色惶恐靜若木雞的朝臣,皇帝長長嘆了口氣,“便依你所言,自今日起,二皇子衛(wèi)崢閉門思過,非召不得出府,不許任何人探視。既然你想替那個罪婦贖罪,那什么時候贖完什么時候再出來!” 衛(wèi)崢盯著大理石地板上自己吐出的那團熱氣,尚有余悸:“謝父皇恩典?!?/br> “高愛卿,宋愛卿隨朕來一趟。”說罷,便先一步離開了金鑾殿?;屎缶o隨其后,摸了摸掌心被護甲掐出來的印痕,一言不發(fā)由身邊的嬤嬤扶著走了。 身邊是低如蚊吶的抽氣聲,顧懷瑜卻無暇顧及,她看著宋時瑾,心中有些擔憂,皇帝顯然是要將他認回皇家的,那么以后…… 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宋時瑾回頭看著顧懷瑜,朝她笑了笑以口型道:“你放心?!?/br> 顧懷瑜一顆雜亂的心瞬間就安穩(wěn)了下來,沒有別的,她相信他。 隨著幾人離去抽走了殿中的冷氣,外頭炎熱的溫度涌來,百官緩緩舒了口氣,這才抬起頭看了看堂下跪著的二皇子,又看了一眼高正遠與宋時瑾離開的背影,各有所思之后,暗潮洶涌而起。 …… 次日,便由刑部尚書主筆,將符家罪行一一列出后廣告于世人。 其黨羽或抄家滅族或流放苦寒之地,二皇子看似所受牽連最輕,只是禁足而已,但皇帝一句贖完罪孽之后方可出府,幾乎就等同于判了他死刑,想要再上朝堂,已經(jīng)是不可能。 符瀾行刑之時,百官觀刑。判決出來之后,他似瞬間蒼老了十歲,兩鬢斑白,被執(zhí)刑禁衛(wèi)解開腳鏈枷鎖之后,分別將脖子四肢捆綁在五匹駿馬之上,身體四分五裂的瞬間,意味著一代世家就此凋敝。 午門口每日都有人被推出去砍頭,邢臺上的血蓋了一層又一層,始終沒有干涸過,烈日一照,隔日就開始散發(fā)著腐臭。 京中風雨飄搖,皇帝以雷霆之勢將符家連根拔起后,隨即親筆詔書,公開了宋時瑾的身份,引起一片嘩然,倒是將符家與德妃一事蓋了下去。 連帶著顧懷瑜也成了炙手可熱之人,誰能料得到,她會搖身一變成了將來的皇子妃,而且還是皇帝親自賜的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