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下去！”衛(wèi)清妍蹙眉道。

    這個孫明德的眼神，讓她很不喜歡。

    孫神醫(yī)闔上眼：“公主恕罪，草民不敢離開此地分毫，郡主情緒尚未穩(wěn)定，若是醒來傷人，草民擔(dān)待不起?！?/br>
    衛(wèi)清妍瞪了他一眼，想到若林湘真的有問題，傷了自己怎么辦，見“孫明德”已然退走，這才緩緩靠近床沿。

    “林湘，林湘，我來……啊??！”剛一拉開床幔，衛(wèi)清妍就驚叫出聲，嚇得連連退后好幾步，摔倒在桂嬤嬤身上。

    經(jīng)過這些日子孫神醫(yī)的調(diào)養(yǎng)，她狀態(tài)好了不少，至少身上的傷已經(jīng)愈合，但新長出的疤終究是扭曲粘連的，而且因?yàn)槌嚯[散的原因，她身上也同張氏那般，起了不少毒瘡，面目全非，看起來像個怪物！

    衛(wèi)清妍第一次見到比鬼還可怕的人，心跳似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顫抖著問道：“她是誰？”

    顧懷瑜嘴角勾起一個弧度，抬腳上前將床幔勾起，道：“這就是郡主啊，您好好看看?！?/br>
    若林湘以前只是清秀都被衛(wèi)清妍說丑的話，這會簡直就是丑絕人寰，不敢多看一眼，她閉著眼大喊：“放下，將床幔放下！”

    顧懷瑜緩緩道：“公主不是專程來看jiejie的嗎？您看清楚了嗎?！?/br>
    衛(wèi)清妍都要嚇吐了，渾身上下都跟著癢了起來，林湘那個樣子……身上那么多瘡，也不知道會不會傳染！

    “你放下！夠了，看夠了！”

    第81章

    顧懷瑜放下帳子，嘆了一口氣，慢慢地說：“jiejie被燒傷之后，一直郁郁寡歡，成日將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也不開門窗透氣，屋內(nèi)憋悶，竟長了這許多毒瘡，孫神醫(yī)廢了好些力氣才將jiejie救回來，若是她知道公主您來探望，肯定會很高興的?！?/br>
    衛(wèi)清妍聽罷，渾身打了一個激靈，看了一眼這個暗沉沉的屋子，覺得空氣里都充斥著林湘身上的毒氣。若是她知道林湘變成了這幅鬼樣子，說什么都不會來，一想到同她呼吸著一樣的毒氣，衛(wèi)清妍臉色一變，胃里有些翻涌，。

    桂嬤嬤站得靠稍靠后一些，鼻尖微聳，若有似無的腥臭味道一股一股傳來，她皺了皺眉：“公主，時辰不早了，咱們回宮吧?！?/br>
    衛(wèi)清妍趕忙點(diǎn)頭，什么心思都沒有了，帶著桂嬤嬤和丫鬟就著急忙慌地往外走。

    顧懷瑜欠了欠身，“恭送六公主。”

    孫神醫(yī)躬身退到了墻角，一直面無表情看著地上的倒影，余光處衛(wèi)清妍的繡鞋踏入眼簾，他袍擺輕微地晃了晃，似微風(fēng)撩動后，了無痕跡。

    衛(wèi)清妍正大步向著門外走，腳尖忽然一滯，似乎是絆到了什么東西，身子不受控制往前栽的同時，眼疾手快抓住了旁邊的桂嬤嬤。

    桂嬤嬤雖是奴才，可也常年未做過粗重活計，被她這么重重一撞，自然是穩(wěn)不住，接連后退了好幾步，扶著身后的香幾才算是站穩(wěn)了腳步。

    可衛(wèi)清妍卻在她的后退中，摔倒在了地上，身后跟著的丫鬟嚇了一跳，手忙腳亂的將人扶了起來。

    桂嬤嬤心里咯噔一下，一把老骨頭幾乎被撞散了架也無暇顧及，想要上前去先行告罪，剛踏一步，就覺得腳下打滑，驚呼一聲之后，歪著身子撞上了旁邊的架子。

    瞬時之間，一碗渾濁的污血應(yīng)聲從高處摔下，兜頭淋了到了衛(wèi)清妍身上，碗重重在她肩膀上一砸之后，彈到旁邊的地毯上，咕嚕嚕打著轉(zhuǎn)。

    衛(wèi)清妍整個人都懵住了，碗底暗紅的血灑到地毯上，頭頂有粘膩的東西順著頭皮往下流，帶起細(xì)細(xì)一股涼意，腥臭味刺鼻。

    她顫抖著手一抹，指尖霎時染上一抹暗紅：“這是什么……”衛(wèi)清妍快要哭了出來，心里無法接受，但還抱有一絲希望。

    孫神醫(yī)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一張帕子走近：“啟稟公主，這是草民為了研究郡主身上的毒瘡，擠出的膿血。”

    衛(wèi)清妍哇地一聲吐了出來，伸出袖子不停抹著，可因著是夏季，身上衣料過薄，未將血擦干凈，反而糊了一臉，連聲作嘔之后兩眼一翻，暈了過去，屋里頓時亂成了一片。

    桂嬤嬤趕忙從地上站起來，看了暈過去的衛(wèi)清妍一眼打了個寒顫，想也不想便怒視著顧懷瑜：“今日之事老奴定要稟告德妃娘娘，公主好心探望郡主，卻被三小姐……”

    話未說完，就被顧懷瑜打斷：“不是桂嬤嬤撞倒了架子，才澆了公主滿身血污的嗎？這滿屋的丫鬟可都是親眼所見?！?/br>
    桂嬤嬤吊梢的眼角往下垂了垂，“三小姐，得罪了！這話你日后還是當(dāng)著德妃娘娘去說吧。”

    顧懷瑜冷笑一聲：“怎么，桂嬤嬤犯了錯怕受罰，便想先行將罪過推脫到旁人頭上嗎？”

    “還真是伶牙俐齒。”桂嬤嬤臉頰上的rou抖了一抖，面色忽青忽白，也不知是被嚇的還是氣的。

    六公主是德妃娘娘的心尖子，不論今日是因何原因，總歸是桂嬤嬤護(hù)主不力，這一頓責(zé)罰無可避免，若是不拉個墊背的，衛(wèi)清妍醒來后，或許自己連命都保不住。

    “三小姐意圖恐嚇公主，刻意推倒奴婢，澆了郡主滿身穢物，眾目睽睽之下你還敢狡辯?！惫饗邒叻€(wěn)下心神，沉聲說著，眼風(fēng)掃過屋中的丫鬟。

    自公主一出生，桂嬤嬤便開始伺候著，地位自然是比今日帶來的小丫鬟身份高上許多，她這般說也是在提醒眾人，到了德妃娘娘面前該說什么。

    小丫鬟們齊齊低下了頭，擁著滿面血污的衛(wèi)清妍，綠枝想要開口說什么，被顧懷瑜拉了一把之后，還是默默退到了一旁，怒視著桂嬤嬤。

    “桂嬤嬤的一張嘴，果然白名不虛傳?！遍T口忽然傳來老夫人淡漠的聲音。

    桂嬤嬤整個人一怔，老夫人已經(jīng)由白嬤嬤攙扶著進(jìn)了門。

    她走之時便放心不下，刻意讓人給倚翠帶了消息，若浮香院中發(fā)生任何情況，立馬向她稟告，所以，在桂嬤嬤那聲驚叫過后，倚翠便悄悄從浮香院跑到了壽安院請人。

    在一眾宮女面前桂嬤嬤敢擺臉子，為了保命也敢攀咬上顧懷瑜，但說到底她也只是個奴才，對著這位曾經(jīng)巾幗的前任榮昌王妃，桂嬤嬤卻不敢拿喬，她對著老夫人欠了欠身。

    “老奴見過老夫人，既然老夫人到了，我也不遮遮掩掩，公主今日好心來探望郡主，卻被三小姐澆了滿身污血，這會甚至?xí)灹诉^去，老夫人您說，怎么向娘娘交代？”

    虞老夫人由著白嬤嬤攙扶到了臨窗的椅子上坐著，驚訝道：“哦，有這等事？”

    桂嬤嬤立刻往旁邊站了一步，露出衛(wèi)清妍的身影，痛心疾首道：“六公主金枝玉葉，到了榮昌王府卻被這般對待，老奴著實(shí)心疼公主，公主……”

    老夫人捻了捻手中的佛珠，冷笑道：“桂嬤嬤痛心到竟忘了請?zhí)t(yī)先替公主瞧瞧，也忘了先行替公主收拾妥當(dāng)，便迫不及待的將罪過按到我孫女頭上，果真是個忠心耿耿的好奴才。”

    桂嬤嬤面色一變，猶自逞強(qiáng)道：“不論老夫人如何說，這事總歸與三小姐脫不了干系，老奴相信，德妃娘娘自有定奪?！辈皇撬幌胂忍嫘l(wèi)清妍清理，而是錯了這個時機(jī)，自己就只能認(rèn)罰，今日無論如何都必須先將顧懷瑜拉下水，有她吸引著六公主的仇恨，自己尚能保命。

    張口德妃，閉口德妃，老夫人最是見不慣她這種狐假虎威狗仗人勢之人，轉(zhuǎn)而看向顧懷瑜：“懷瑜，你來說說？”

    顧懷瑜向著老夫人走了兩步：“孫女也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公主在看望過jiejie之后，便領(lǐng)著桂嬤嬤和丫鬟往外走，也不知怎的，就撞倒了桂嬤嬤，想來桂嬤嬤年紀(jì)也大了，慌亂中打翻了孫神醫(yī)擠膿血的碗，孫女還未反應(yīng)過來，桂嬤嬤便開始指責(zé)我了。”

    “滿口胡言！”桂嬤嬤眼皮突突跳了兩下，厲聲道。

    老夫人眼風(fēng)一掃：“德妃娘娘最是重規(guī)矩之人，一個奴才竟敢這般大呼小叫，我倒是要去問問德妃娘娘，誰給你的膽子！”

    桂嬤嬤心中一凜，就聽顧懷瑜不疾不徐的說：“我是不是胡說，桂嬤嬤心知肚明，且這個房間里的每一個人，都可以作證，親眼所見的事，總不能顛倒了黑白?！?/br>
    桂嬤嬤咽了咽嗓子，目光掃過衛(wèi)清妍身邊的丫鬟：“你說！三小姐是不是胡說八道?！?/br>
    小丫鬟低頭抿唇，不敢輕易回答。

    這時孫神醫(yī)卻抬腳上前：“老夫雖是一個赤腳大夫，身份低微，但有些話也不得不說，三小姐所言與事實(shí)無異……”

    桂嬤嬤怒道：“這里有你說話的份嗎？你是個什么身份……”

    話剛說了一半，林修睿已經(jīng)聞訊趕來，他已經(jīng)閉門不見人多日，再看到房間里那些熟悉的臉時，有些恍然之感。

    “桂嬤嬤?！彼谅暤溃骸斑@里是榮昌王府，還輪不到你一個奴才耀武揚(yáng)威?！?/br>
    人越來越多，這是桂嬤嬤未曾料到的，對上老夫人一個都已經(jīng)夠讓她膽戰(zhàn)心驚的了，更何況，這世子還是二皇子跟前的紅人。

    “倚翠，安排一間廂房，先替公主清洗，張垣，拿著牌子去請御醫(yī)過來?！币贿B聲的吩咐，林修睿最后才看著桂嬤嬤道：“趙毅，將這奴才抓起來，交給二皇子處理?！?/br>
    他才接到命令，宋時瑾確實(shí)心悅顧懷瑜，眼下這個時機(jī)半點(diǎn)得罪不得，且，桂嬤嬤一個上不得臺面的狗奴才，居然敢跑到王府作威作福，真當(dāng)他榮昌王府人人可欺不成。

    桂嬤嬤掙扎之中被堵住口舌拖了下去，倚翠動作很是麻利，不到一會的功夫，便已將廂房收拾妥當(dāng)，丫鬟們趕忙將衛(wèi)清妍抬了過去。

    顧懷瑜抬眼看了一眼林修睿，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他居然沒有趁著這個機(jī)會將自己處置，反而站到了自己這邊，看來這段日子的閉門思過，還真是學(xué)到了不少啊。

    怎么說衛(wèi)清妍也是在榮昌王府出的事，在太醫(yī)請到之后，老夫人便先去了那邊看著，林修睿也預(yù)備將此事稟告給二皇子，深深看了顧懷瑜一眼后，轉(zhuǎn)身走了。

    房間內(nèi)只剩下了孫神醫(yī)與顧懷瑜二人，孫神醫(yī)這才抬腳上前，將方才刻意褶皺起來的地毯鋪平。

    顧懷瑜目光閃了閃：“孫神醫(yī)……”

    孫神醫(yī)打斷，頭也不抬道：“叫我?guī)煾??！奔热凰螘r瑾已經(jīng)將那東西給了顧懷瑜，那便是認(rèn)定了，提前叫一聲師父，不為過。

    顧懷瑜有些咂舌，怎的忽然就被要求改稱呼。

    孫神醫(yī)卻笑道：“小魚兒，咱們已經(jīng)這么熟了，你還孫神醫(yī)孫神醫(yī)的叫著，這樣也太疏離了，我不喜歡。”

    聽他這么說，顧懷瑜也不糾結(jié)，隨著改了口：“師父，那碗東西，是你刻意準(zhǔn)備的吧？”對血腥味顧懷瑜最是敏感，只一聞便覺出那碗東西，并非是膿血。

    孫神醫(yī)一臉你在說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看著顧懷瑜。

    “我前些日子，見您背了一筐雞血藤回來。”顧懷瑜笑道：“這兩日，林湘的藥中，常用此物?！?/br>
    孫神醫(yī)望了望門外，“噓”了一聲，壓低聲音道：“我就是故意惡心她的！看她那樣子就煩。”

    顧懷瑜若有所思看著孫神醫(yī)，也不揭穿，恐怕不止是嚇嚇那么簡單了。

    孫神醫(yī)低頭看了眼自己手中扎出的針眼，以往是我膽小懦弱，如今，也該從那些人手中先收一點(diǎn)利息了。

    第82章

    御書房門口，德妃剛一出來，便遇到了候在門口的宋時瑾，金黃色的光從支出的檐下照過來，有些刺眼。

    德妃虛了虛眼睛，模糊的視線中，宋時瑾逆光站著，五官籠在陰影里，看不太分明，衣袂被廊下的風(fēng)一掃，恍若臨仙，依稀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看著德妃笑了笑，一如當(dāng)年初見。

    “宋大人，皇上宣您進(jìn)殿。”

    李玉尖細(xì)的聲音忽然從一旁傳出，打斷了德妃的晃神，她眨了兩下眼睛，又側(cè)頭看了宋時瑾一眼，卻再也找不到那股熟悉之感。

    宋時瑾頷首，沉聲道：“有勞李公公?！?/br>
    李玉笑道：“您客氣了?！?/br>
    錯身而過，空氣中留下一股淡淡的香味，厚重的鎏金門在德妃眼前緩緩關(guān)上，宋時瑾的身影徹底看不見，德妃心里沒來由地咯噔了一下。

    靜秋姑姑趕忙迎了上來，躬身喚道：“娘娘?！?/br>
    “回宮。”德妃轉(zhuǎn)身，將手搭在她手上，下了漢白玉臺階，就有抬著轎攆的太監(jiān)匆匆而來。

    德妃卻揮了揮手，屏退了隨行的太監(jiān)和宮女，由靜秋姑姑攙向著昭華殿緩步走去。

    長長的石子路被陽光烤的有些燙，平整寬敞卻是難行，蜿蜒到仿佛看不到盡頭。

    靜秋抬眼看了一眼德妃，小聲問道：“娘娘您心情不好？”

    德妃的手猛地向下沉了沉，半晌后，似喟嘆道：“這么多年了，他還是忘不掉那個賤人?！?/br>
    靜秋心下一凜，小心看了眼四周，見宮女太監(jiān)們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又回過頭沒敢搭話。

    “方才，他又拿著她的畫像看了?！钡洛琅f緩緩說著，語氣平淡，手卻在瞬間握緊：“一個死人，難為他惦記這么多年！”

    靜秋將頭埋的越發(fā)的低，手背上被德妃不染蔻丹的粉甲掐出深深的印記，也絲毫不敢動作，視線盯在自己的鞋尖上，一步一步支出裙擺，又藏到裙底。

    許久，德妃松開手：“罷了，我同你說這些做什么?！?/br>
    宮闈深深不知幾許，紅顏埋骨卻堆不到頭，天家帝王生來薄情，若是一視同仁，德妃不會深恨至此，偏只怕，有情只付于一人，至死方才醒悟。

    同一個死人，怎么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