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jié)
于是,今天從柴垛里掏出兩只雞蛋,明天不知從誰家地里摘了只甜瓜,再然后追得張大爺家的白鵝滿街跑。 張大爺不但不生氣,反而哈哈笑,“小子沒有不胡鬧的,不用管,長大自然就好了?!?/br> 轉(zhuǎn)眼間,就到了六月初十。 傍晌午,宏茂車行的馬車如約而至,來接楊萱等人。 因正午日頭太毒,不但人受不了就是馬也經(jīng)不起這么不停地奔波,所以楊萱先歇了會晌,等到未正時分才出發(fā)。 跟前幾次一樣,佃戶們?nèi)允钦嗽S多瓜果蔬菜,交由楊萱帶回京都。 一路趕得急,到達京都時還不曾關(guān)城門。 馬車停在椿樹胡同,蕙心輕巧地跳下馬車,回身將楊萱扶下來。 大黃聽見聲音,“汪汪”叫兩聲,撒著歡兒跑到楊萱腳前打轉(zhuǎn)。 緊接著邵南也走出來,看到楊萱招呼一聲,開始幫著車夫往下搬東西。 楊萱不cao心這些雜事,進門繞過影壁,便是一愣。 院子里,蕭礪跟個女子正一左一右地攙扶著一位中年婦人溜達。 直到溜達過小半圈,蕭礪轉(zhuǎn)過身,好像才看到楊萱似的,笑道:“回來了?” 楊萱笑笑,目光落在旁邊的女子身上。 那人十八~九歲的模樣,穿件半舊的碧色襖子,臉盤有些圓,一雙眼微微瞇著,眉間眼底洋溢著無法掩飾的得意與歡喜。 正是有過數(shù)面之緣的方靜。 楊萱驚訝不已,正要開口,方靜已經(jīng)笑道:“楊姑娘,這次我不用再給你磕頭了吧?” 蕭礪居高臨下地看著楊萱,“早知道你們認識,我也不用費那么多工夫到處尋找?!?/br> 面色很平靜,卻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疏離。 方靜接口道:“是啊,早知道蕭哥哥在京都,我娘的病何至于到現(xiàn)在都沒好利索?!?/br> 楊萱聽著不對勁兒,淡淡答道:“早知道我該學(xué)學(xué)周易,擺個卦攤或者打個卦幡,掐指一算就能算出你們之間有淵源?!?/br> 再不多言,徑自回到東廂房,想一想覺得心里窩著火,復(fù)出來,對方靜道:“方姑娘恕我眼拙,當(dāng)初我真不知道您是蕭大人的救命恩人,只覺得你跪在我跟前哭得可憐,頭一次我許給你五兩銀子,第二次忍著爹娘過世的傷痛又給你二兩銀子。早知道,我豈敢受方姑娘的頭,該跪下來叩謝方姑娘才是?!?/br> “哐當(dāng)”摔了門簾進屋。 “哎……”方靜看向蕭礪,“蕭哥哥,楊姑娘的脾氣……我就是隨口說一句,開個玩笑的,她倒當(dāng)真了。我也沒說錯呀,以前見到楊姑娘可不都是要磕頭問安的?” 蕭礪皺下眉,溫聲道:“萱萱年歲小,你別跟她一般見識?!鞭D(zhuǎn)頭問方母,“嬸子累不累,要不再走兩圈?” 方母回頭朝屋里看了眼,賠笑道:“今兒乏了,明天再走……天色不早,稍歇歇該吃晚飯了?!?/br> 蕭礪應(yīng)聲好,用力攙扶起方母,送回西廂房,再出來,瞧眼東廂房緊關(guān)的房門,走上前,輕輕敲了下,“萱萱,萱萱?” 楊萱開了門。 她剛換過衣裳,把頭發(fā)也散開重新梳了,沒綰髻,只結(jié)成兩條馬尾辮,自耳后垂下來,神情淺淺淡淡的,“大人有事?” 蕭礪柔聲道:“沒事兒,你……當(dāng)年若不是方嬸子和阿靜相救,我可能活不到今天,她們受了不少苦……我應(yīng)允照顧她們以后的生活?!?/br> “大人做得對,”楊萱點點頭,“受人之恩理當(dāng)涌泉相報?!?/br> 蕭礪輕輕舒口氣,“我央義父請了周太醫(yī)來給方嬸子扎針,每三天扎一針,已經(jīng)扎過兩針,未曾付過診金,明天又……” 楊萱當(dāng)即回屋拿出匣子,把里面銀票都遞給蕭礪。 蕭礪笑道:“拿這么多做什么?我手頭有銀兩,我是想周太醫(yī)不收診金,但是不能白欠這個人情,你說送點什么給他才好?” 楊萱默一默,開口道:“送禮得投其所好,先打聽下周太醫(yī)喜歡什么再說。” 蕭礪點點頭,“也好,我問問義父……你一路回來餓了吧,我這就讓春桃擺飯?!?/br> 楊萱道好。 不多時,春桃手里端著兩只碟子走進來,瞧見楊萱,一張臉頓時垮了下來…… 第135章 楊萱猜出幾分, 出門跟春桃一道去了廚房。 春桃滿腹的牢sao就忍不住往外發(fā), “這個方靜太討厭人了, 天天什么都不干還頤指氣使,一會兒要燉雞湯,一會兒要燉魚湯, 真把自己當(dāng)主子了?” 楊萱淡淡道:“家里有病人, 是該多燉些湯水……何況還是大人的恩人。” 春桃氣道:“她要是好聲好氣也就罷了,燉一鍋雞湯大家都能跟著喝點兒,可她那一副狗仗人勢的模樣讓人惡心, 還瞧中了姑娘的縹色襖子,讓我買布回來給她照樣做一件?!?/br> 那件襖子是洗干凈疊在床頭的。 楊萱沉著臉問:“她進我屋里了?” “嗯, ”春桃忿忿不平地說, “那天差不多也這個時候, 我正做飯呢,大人帶那娘倆回來, 老的不能動彈坐在椅子上,方靜走了東屋進西屋, 還到兩間廂房轉(zhuǎn)了轉(zhuǎn)。大人原本說把她們安置在跨院里,清靜, 方靜不愿意, 看上姑娘屋子了, 說亮堂。大人沒許, 把西次間讓給她們住了?!?/br> 正院的幾間屋子都糊著綃紗, 而跨院因為松枝走了之后空著, 還是之前的糊窗紙。 方靜不樂意也是正常。 可她初來乍到,也太不見外了吧? 哪里來的底氣挑挑揀揀? 楊萱抿抿唇。 還用問嗎,自然是蕭礪給的底氣。 有蕭礪撐腰,所以她們才能有恃無恐。 嘆一聲,又問:“祖屋收拾得怎么樣了?” 春桃嘟噥道:“松枝找了幾個婆子幫忙,頭幾天我跟文竹姐帶著她們把雜草拔了,正院幾間屋子差不多都收拾停當(dāng),這幾天我在家里伺候這對祖宗沒有空過去,只文竹姐在,不知道現(xiàn)下什么情況……對了,我看文竹姐肚子大了,問她是不是懷上了,她不肯說??赡菐讉€婆子看著說像是有孕。” “真的假的?”楊萱頓時急了,“文竹真是,天大的事兒都不如孩子重要,明兒你去問問她,就說我說的,讓她趕緊回家歇著,什么事情都不許干……明天一早就去,不用在這兒待著?!?/br> 春桃應(yīng)一聲。 這時院子里傳來方靜的聲音,“怎么還沒把飯端過來?” 春桃找出碗正要盛飯,楊萱止住她,“不用管,沒名沒姓地使喚誰?。磕悻F(xiàn)在是自由身,不是誰的奴才?!?/br> 春桃立馬將鏟子往旁邊一扔,長長出口氣,“我是不想搭理他,可看到蕭大人就腿肚子發(fā)軟,也不想壞了姑娘和大人的情分?!?/br> 楊萱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也以為自己跟蕭礪是有情分的,可這情分跟當(dāng)初的救命之恩相比,卻只是薄薄一張糊窗紙,手一戳就破了。 遠不如蕭礪曾經(jīng)吃過的那盤紅薯,那塊薄餅以及方母為他縫補的那件破衣裳。 不由嘆口氣,正要開口,瞧見蕭礪大步走進來。 蕭礪溫聲問道:“飯還沒有好,嬸子有些餓了。” “好了,”楊萱指指鍋,“我跟春桃商議事情一時忘了。對了,有件事想跟大人說?!?/br> 蕭礪揭開鍋蓋,一邊盛飯一邊道:“什么事情?” 楊萱低聲道:“剛春桃說祖屋那邊收拾得差不多了,現(xiàn)在家里人多,明天李山又得過來上課,進進出出不方便,也妨礙方家嬸子養(yǎng)病,不如明兒讓春桃?guī)е鴹罟鹚麄內(nèi)プ嫖葑?,兩下都便宜?!?/br> 蕭礪想想也是,院子本就不大,楊桂跟薛大勇課余要滿院子跑,方嬸子要練習(xí)走路,碰著撞著不好。 還有李山、方靜,男男女女的在一個院子進出,著實不方便。 遂點頭道:“也好,春桃自己怕顧不過來,讓蘭心和邵北跟著過去?!?/br> 楊萱正有此意,笑盈盈地應(yīng)了。 案臺上昏黃的燭光映著她的臉,像是攏了層金色的薄紗,更顯柔和。 蕭礪定定地瞧她兩眼,唇角彎了彎,“曬黑了些?!?/br> 楊萱笑道:“在外面走動得多,免不了。” 蕭礪盛好飯,柔聲道:“快過去吃吧,待會兒怕冷了?!?/br> “我不餓,”楊萱搖搖頭,“你們敘舊我插不上話,彼此都別扭,大人去吃吧,我還有話交代春桃?!?/br> 蕭礪便不勉強,兩手捧著四只飯碗走去廳堂。 楊萱心里有些冷,一下子就沒了胃口。 春桃蹲在籮筐前翻撿著從田莊帶回來的東西,取出只甜瓜,洗了洗切成兩半,摳掉里頭瓤子,遞給楊萱,“姑娘先吃只瓜,我攤個雞蛋餅咱倆吃?!?/br> 說著,洗干凈鍋,重新生了火,攤出來兩只蛋餅,兩人分著吃了。 楊萱再回到廳堂,那三人已經(jīng)吃完了飯,碗筷卻還沒撤,正回憶往日美好的時光。 楊萱沒搭理,徑自走進東次間,就著明亮的月色脫下衣裳上了床。 門外方靜的聲音綿綿不絕地飄進來,“蕭哥哥,你還記得咱們一笸籮網(wǎng)住四只麻雀嗎,拔了毛烤著吃,真香!” “蕭哥哥,你還記得院子里藏的凍梨嗎,咬一口全是冰渣子?!?/br> 又是方母的聲音,“以為這輩子就癱在床上等死了,沒想到還有站起來這天。來扎針的太醫(yī)是給宮里娘娘瞧病的吧,嬸子跟著阿礪享福了……一早就知道阿礪有出息,仁義。以前夜里起來給你們蓋被子,阿靜睡得豬似的,阿礪每天起來都跟嬸子道謝……” 楊萱煩躁得要命,不愿意聽,可那聲音一個勁兒往耳朵里鉆,想縮進被子里,又悶得要命,熱出一腦門子汗。 翻來覆去睡不著,好容易聽到外面?zhèn)鱽硪巫拥捻憚雍褪挼Z的聲音,“嬸子慢點,這里不用管了,待會兒我收拾。” 方靜道:“蕭哥哥性子真好,楊姑娘就在家里白吃白住啥事兒都不干?” 就聽蕭礪答道:“萱萱今兒趕路累了,她沒有不干活,往常家里都指望她cao持?!?/br> 方靜又道:“住著別人的屋子就該有點眼力,蕭哥哥救她一命,還收留她住下就不錯了。” 楊萱聽得滿肚子火氣,只恨不得跳起來指著方靜鼻子罵她幾句,可她終是拉不下臉面口出穢語,又不愿當(dāng)著蕭礪面前爭吵,默默罵了好幾句,“無恥、卑鄙、混蛋”,心里才覺舒坦了些。 夜里沒睡好,第二天便起得晚,睜開眼時已經(jīng)天光大亮了。 院子里傳來楊桂跟薛大勇朗朗的讀書聲。 楊萱?zhèn)榷犃寺?,是之前學(xué)過的《增廣賢文》。 這兩人在田莊玩瘋了,馬上李山就要進家門,又想起用功來了。 楊萱抿嘴笑笑,梳洗整齊走出房門,迎面就看到廳堂桌子上擺著早晨的剩飯剩菜,用過的玩筷杯碟就那么擺著,并沒人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