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jié)
正懊悔著,聽到陸掌柜的驚呼聲,他忙扭動著肥胖的身子擠過來,不等近前,已經(jīng)捂住鼻子,“陸掌柜也太不講究了,做吃食生意的地方,哪能隨地……” 人胖嗓門就格外大,尤其蔡掌柜存心吆喝出去,更是不惜力氣,“真是不應(yīng)該,不應(yīng)該呀!” 有過路行人好奇,跟著湊上前瞧熱鬧。 地當(dāng)間的尿已經(jīng)干了,只留著一道白印彰示著尿液經(jīng)過的痕跡,可那堆翔仍在,無所顧忌地散發(fā)著臭味。 行人趕忙捏著鼻子往外走,架不住另有人圍上來看。 陸掌柜終于反應(yīng)過來,哐當(dāng)掩上門,將一干閑雜人等關(guān)在門外。 而屋子里,他與那堆翔面面相覷…… 第105章 好容易等著伙計跟白案過來, 幾人捏著鼻子把那堆臟物清理出去,又先后擔(dān)了幾桶水, 把地面擦洗得跟鏡子似的, 一塵不染。 可東西沒了,氣味猶存, 縈繞在屋里經(jīng)久不散。 而且,清掃地面的水流到外面, 在門口結(jié)了薄薄一層冰。 客人們一來怕摔著, 二來覺得晦氣, 都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 誰也不曾近前。 對面的客再來的客人又是川流不息,一上午沒斷過人兒。 臨近中午,蔡掌柜兩手袖在一起,扭動著肥胖的身體走到知味居門口, 小心地避開地上碎冰,問道:“陸掌柜一上午沒得閑啊, 就看你一遍一遍擦地了。” 陸掌柜有口難言, 只當(dāng)做沒聽見。 蔡掌柜又道:“我也是忙了一上午,連口茶沒撈著喝?!碧搅祟^往沁香園瞅瞅, 對松枝道:“還是你舒服,掌柜伙計一人擔(dān),還能騰出工夫來喝茶?!?/br> 松枝笑笑, “蔡掌柜嫌累, 干脆關(guān)了鋪子好生歇兩天。” “那不成, 那不成,”蔡掌柜搖頭,“我還得給東家賺銀子,我們東家不比你們東家年輕面皮薄,哈哈哈,說起來長得真俊俏,不知道許了人家沒有?” 松枝頓時拉下臉,一杯冷茶潑出去,正倒在蔡掌柜腳前。 蔡掌柜訕笑兩聲,“隨口一提,開個玩笑。” 搖搖晃晃地回到客再來。 陸掌柜將兩人對話聽了清楚明白,沒將松枝放在心上,倒是暗暗懷疑起蔡掌柜。 知味居生意一落千丈,沁香園還是跟以前一樣半死不活,而客再來卻賺了個盆滿缽滿。 他跟蔡掌柜面對面做生意十幾年了,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原本打算有錢大家賺,和氣生財,沒想到姓蔡的卻想一家獨大,容不下他知味居了。 陸掌柜氣得拍了桌子,吩咐白案趕緊把知味居賣得最好的豬油松子酥和玉帶糕做出來。 又鋪開宣紙,大筆蘸了濃墨寫下“買一斤送半斤,早來早得,賣完為止”的字樣。 他豁上去不賺錢也不能眼看著蔡掌柜小人得志。 當(dāng)天下午,知味居大門緊閉,可點心的香氣卻透過門縫和屋頂?shù)臒焽杷翢o忌憚地飄散開來,充斥著整個干面胡同。 有鼻子尖的嗅兩下,篤定地說:“肯定是松子酥,隔著老遠(yuǎn)我就能聞到炒松子的香味?!?/br> 旁邊有人附和,“沒錯,論起糕點的口味,知味居的白案確實有兩下子,比客再來強。對了,你嘗過沁香園的點心沒有?” “沒去,我看開張一個月了,沒幾個人去,說不定都是陳貨?!?/br> 另有一人插話道:“我原打算去嘗嘗,聽說那家白案不講究,小解不洗手就直接和面,一尋思就覺得膈應(yīng),還是算了。” 先前鼻子尖的那人道:“人家洗沒洗手你看見了,這話肯定是放屁,存心不想讓沁香園立足?!?/br> 幾人閑聊半天,見知味居始終沒有開門營業(yè)的打算,也便各自散去。 而隔著小半個京都城的東條胡同,小六正眉飛色舞地跟范直講述他昨夜的豐功偉績,“……我原先只打算往面里灑點巴豆粉,沒想到一時內(nèi)急,找不到方便之處,只好就地解決……今天特意去轉(zhuǎn)了轉(zhuǎn),知味居正忙乎著擔(dān)水擦洗地面,旁邊人都捏著鼻子走,哪還有人上門?” 范直穿著灰藍(lán)色直綴,外套兔毛馬甲,手捧熱茶,面色晦澀不明。 小六心里發(fā)虛,忙補充道:“我做得隱蔽,保證只有天知地知,再就我跟小九知道,就算事情露出來,也絕對不會牽連義父?!?/br> 范直淡淡道:“你當(dāng)我怕被牽連?若是怕,也不用養(yǎng)你們這些畜生了,就養(yǎng)幾個老實本分的,等我百年之后等披麻戴孝上香燒紙,豈不省心?我是覺得你們白活著十幾年,腦子里還只這點把戲,把知味居弄臭不難,可沁香園能立起來,能做成干面胡同的頭一份兒?” 小六忙道:“還有后手,小九留著后手……不過我們這點把戲總是比不過義父,要是義父能伸把手,小四嫂的鋪子肯定會賺錢?!?/br> 范直滋溜啜口茶,讓茶湯在舌尖打個轉(zhuǎn)兒,緩緩咽下去,“要我伸手不難,可也只這一次,以后就得看楊二自己的本事……還有,你們幾個少往干面胡同湊,是不是閑得沒事干?最近京里查夜查得緊,你心里有點數(shù),真要被人拿住,別怪我絕情不認(rèn)?!?/br> 小六連聲道:“義父放心,我有數(shù)。您也知道,干我們這行的,撲個空門不吉利,貴重東西我一概沒動,就只順把剪刀順支筆,決不會落人眼目……我也沒經(jīng)常去干面胡同,就小九托付我,才跑了趟,要怪就怪小九,每次夸小四嫂生得漂亮性情也好,我都還沒見過?!?/br> 范直默默放下茶盅,猛地將旁邊戒尺抓到手,小六就地一滾,已經(jīng)翻出門外,掀了半邊簾子,只探進個腦袋,“嘿嘿”笑一聲,“我猜義父就要動手,我可不像四哥那么傻,干杵著等挨揍……義父放心,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我都曉得?!?/br> 門簾晃動,人已經(jīng)離開。 小六心里明白,范直為什么突如其來想去抽戒尺。 范直擔(dān)心他好奇心太盛,去趴楊姑娘的屋頂。 他的確挺想見見楊萱,想知道蕭礪為什么死心塌地待她好,想知道錢多為什么時不時將她掛在嘴邊,還想知道面善心硬的范直為什么接二連三出手相助。 趴屋頂是最直截了當(dāng),不但能知道楊二的長相,還能知道她私底下的為人。 可小六有底線,他愿意往高門大戶去溜達(dá),但從不曾窺視內(nèi)宅女子舉動,那是為人不齒的下三濫。 他自詡為雅賊,偷竊只是為了不荒廢手藝。 對待別人尚且如此,對待四哥蕭礪心尖上的女人更不能唐突。 所以,小六沒這個想法,才不會老老實實地挨揍。 第二天一大早,陸掌柜為了圖個好兆頭,特意穿了件紫紅色杭綢棉袍,打開銅鎖時,還心有惴惴,怕屋里再有什么不適當(dāng)?shù)臇|西。 所幸一切安好無恙。 陸掌柜用力抽抽鼻子,確認(rèn)除了糕點的濃香再無異味,又把犄角旮旯到處檢查一遍,終于安下心。 這會兒伙計也過來了,捅開爐灶熬出來一小碗糨糊,將昨天那張字紙貼到門外。 “買一斤送半斤”,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頓時吸引了不少路過行人。 知味居是老招牌,在干面胡同頗受歡迎。 雖然這幾天不順當(dāng),可昨天大家都看到了,陸掌柜跟小伙計把鋪子打掃得干干凈凈,地面擦得幾乎能照出人影來。 此時見到門上貼出來的告示,一個個按捺不住貪便宜的心,爭先恐后往里擠。 小伙計掌秤,陸掌柜收銀,不到晌午,架子上擺的點心就賣得一干二凈。 陸掌柜額頭上沁著細(xì)密的汗珠,看著門可羅雀的客再來,大聲吆喝:“蔡掌柜真是自在,還有工夫喝茶,我一上午連口水沒撈著喝?!?/br> 蔡掌柜捧著茶盅笑呵呵地回應(yīng),“您老賠本賺吆喝,白忙也那么起勁兒,我是前幾天累著了,今兒松散松散?!?/br> 陸掌柜堵了一口氣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來,轉(zhuǎn)念一想,他先把人攏過來再說,不能輸了陣勢。 陸掌柜只興頭了半日,轉(zhuǎn)天就有人提著點心朝陸掌柜頭上劈頭蓋臉扔下來,一邊扔一邊罵,“黑心王八羔子,我說你怎這么大方,買一斤送半斤,敢情用了發(fā)霉的面粉臭雞蛋,昨兒吃了你這點心,我家小子沒閑著跑茅坑,人都拉虛脫了……趕緊,掏出銀子我得去請郎中。” 陸掌柜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這幾天生意不好,確實有前兩天的陳點心,可如今天氣冷,別說才放了三五日,就能擱置十天半個月也不能長毛。 更遑論吃了拉稀,這是萬萬不可能。 陸掌柜一氣之下,不顧風(fēng)度拍著桌面跟他對罵,“你少在這里血口噴人,不知道吃了什么腌臜東西,過來訛詐老子,趕緊滾?!?/br> 兩人正吵嚷,有個壯年漢子推著獨輪車過來,車上坐著個五六十歲的老嫗。 漢子二話不說,抬手將先前那人撥拉到一邊,抓起陸掌柜前衣襟,二話不說朝著面門就是一拳。 陸掌柜只覺得面前金星亂竄,頭暈?zāi)肯?,怔了怔,看清面前的紙,上面有郎中寫的脈案,說是誤事巴豆所致。 漢子道:“俺娘好幾天沒胃口,昨天買了點心回去,胃口倒是開了,一下子吃了四五塊,可吃完就拉。”抬腳連踹陸掌柜好幾下,直將他踹得趴在地上爬不起來。 許是怕鬧出人命,漢子不敢再踹,看到架子上盛點心的筐子,“啪”摔到地上,一腳踩個稀爛。 先前那人不甘示弱,也抓起筐子往地下扔,不大工夫兩人便將店面砸得滿地狼藉。 陸掌柜欲哭無言,掏出銀子把兩人打發(fā)走,趕緊鎖上門溜之大吉。 一整天,前來往知味居算賬的人來了走走了來,足有十幾撥人,可知味居大門緊閉,只得悻悻離開。 有些人不解氣的,張口吐一口痰或者擤兩把鼻涕甩在門上,這才揚長而去。 連著好幾日,知味居都沒開張,轉(zhuǎn)眼就到了臘月。 一年里,點心鋪子生意最好的時候就是在臘月頭上,因為人們要送年節(jié)禮,過完年還要走親戚,都離不開點心。 客再來鉚足了勁兒準(zhǔn)備在年底之前大賺一筆,每天白案天不亮就來做點心,夜里直到天色全黑才準(zhǔn)備好用料離開。 沁香園終于也有了起色,不再像之前那么冷清。 楊萱長長舒口氣,只要有人肯進來就好,張白案手藝不差,客人能來頭一次,必然就會來第二次。 這天,干面胡同來了七八位讀書人,或頭戴青色儒巾,身穿生員襕衫,或戴大帽,身穿圓領(lǐng)袍,眉宇間都是一派指點江山的意氣風(fēng)發(fā)。 干面胡同原本是走馬販夫市井百姓多,再就是各府管采買的管事,此時一下子來了這么多年輕斯文的書生,頓時吸引了一眾目光。 書生們溜達(dá)片刻,突然有人指著沁香園廊下匾額,贊道:“這個沁字用得好,靚妝眉沁綠,羞臉粉生紅,沁香與沁綠有異曲同工之妙?!?/br> 有人接茬道:“東坡居士也有佳句,酒生微暈沁瑤肌,更是妙不可言。” 另有人不甘示弱地道:“我倒覺得謝溪堂的黛淺眉痕沁略勝一籌?!?/br> 幾人邊賣弄著文采,邊推門而入。 楊萱一眼就瞧見其中穿著鴉青色圓領(lǐng)袍的程峪…… 第106章 楊萱尚未決定是否出聲招呼, 程峪已經(jīng)向她拱拱手, 喚一聲,“楊姑娘”,又朝眾位生員學(xué)子解釋道:“這位是之前翰林院侍講學(xué)士楊修文楊大人的次女,兩個月前開了這家鋪子賴以為生并拉扯幼弟……我也是前幾日無意路過才知道,鋪子生意頗為冷清。我曾與楊大人有過一面之緣,又聽說顧姑娘自縊身亡,心里頗多感觸……今日引幾位來, 一來是恰逢至此, 二來也是替楊姑娘的鋪子揚名,以后諸位若是方便,還請代為宣揚一二?!?/br> 楊萱這陣子既要準(zhǔn)備家里過年物品, 又惦記著沁香園的生意, 著實忙得不可開交,極少會想到爹娘。 此時聽程峪提起楊修文,楊萱不由紅了眼圈,忙側(cè)身遮掩住。 諸人見此情狀,心頭頗多感觸, 拋去黨派之爭不提,楊修文在士子圈里名聲頗佳, 他學(xué)問好, 為官清廉, 又愿意提攜后輩。 在場之人雖然并沒與他接觸, 可或多或少也聽別人提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