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彤彤的耀人眼目。

    來添妝的除了楊萱卻再無別人。

    辛媛在京都認(rèn)識的人原本不多，又恰逢這個時候，沒人來也是正常。

    可總感覺有些冷清。

    楊萱便在辛家多待了些時候，一直等到日影西移才坐了馬車回家。

    才進(jìn)家門，便覺得家里有種不同尋常的氣氛。

    楊修文端坐在正房廳堂首位，王姨娘跪在地上哀哀哭泣，在她膝前不遠(yuǎn)處，有一灘水跡和兩塊茶盅的碎瓷。

    是楊修文摔了茶盅？

    又是為了什么？

    楊萱小心地繞過那灘水跡，端端正正地朝楊修文福一福，“爹爹?！?/br>
    王姨娘猛地抓住楊萱裙角，“二姑娘求求你，阿芷是你長姐，你給她一條活路吧……”

    第77章

    楊萱?zhèn)阮^， 瞧見王姨娘額前的水珠， 順著鬢發(fā)滴滴答答落下來。

    前世，王姨娘也這么求過一回。

    是個下雨天，她在廊前跪著，苦苦哀求，“夏家求娶的是阿芷，老爺不能不給阿芷活路?！?/br>
    那次是因為沖喜的事。

    這次想必也是。

    夏太太果然又來了。

    楊萱默默嘆一聲，溫聲問道：“姨娘求我什么？我聽不懂?！?/br>
    王姨娘聲嘶力竭地喊：“是夏家，夏太太求娶阿芷， 而阿芷又是長女， 怎么也論不到二姑娘頭上?？衫蠣敗蠣斦f要二姑娘出嫁。這不公平?！?/br>
    楊萱目光轉(zhuǎn)了轉(zhuǎn)， 看到楊修文鐵青的臉， 看到辛氏傷心的臉， 最后落在楊芷臉上，輕聲問道：“姐是什么意思？我瞧夏太太不像好人， 最會胡攪蠻纏欺軟怕硬，姐想嫁嗎？”

    楊芷迎視著她的目光， 先是遲疑，隨即變得諷刺，有笑意慢慢沁出來，“萱萱， 你又想讓給我嗎？我不需要你讓……因為夏太太原本求娶的就是我， 上次在隆福寺， 夏公子是因為我而受的傷?！?/br>
    楊萱搖搖頭， “那為什么夏太太來要銀子的時候，姐卻躲著不露面呢？按道理，醫(yī)藥費應(yīng)該由姐跟姨娘出才對?！?/br>
    說罷，對楊修文道：“爹爹，我不要沖喜，我要陪著爹爹跟娘親?！?/br>
    “阿萱……”楊修文欲言又止，可瞧見楊萱堅定的目光，重重嘆了口氣，“好吧，阿芷收拾下東西，三天后夏家來迎親?！?/br>
    “這么快？”楊芷臉上終于顯出幾分驚慌，“怎我什么都沒有，沒有嫁衣，沒有嫁妝，該怎么著手準(zhǔn)備？”

    楊修文道：“你跟姨娘商量著辦，你屋里的東西能帶就全帶上。事急從權(quán)，夏家不會挑剔這些?！?/br>
    楊芷低著頭，雙手無措地絞著帕子。

    辛氏看不過眼，吩咐綠繡將那只海棠木匣子取來，掏出兩只二十兩的銀元寶，“明兒姨娘帶著阿芷去喜鋪轉(zhuǎn)轉(zhuǎn)，有合適的喜服就買下來，若是不合身，就量了尺寸現(xiàn)改，比另外做要快當(dāng)。喜鋪里蓋頭、喜被、喜帳等一應(yīng)物件都齊全，該添置的就添置了……我手頭還有些綾羅綢緞，到時候也給你陪嫁過去?！?/br>
    楊芷屈膝福了福，“多謝母親?！睂y元寶接在手里。

    王姨娘緊跟著磕頭如搗蒜，“謝太太?！?/br>
    楊修文掃一眼她，也緩了聲音，“我手上有三五百兩銀子，還有幾幅字畫，也一并添上吧?！?/br>
    王姨娘大喜過望，不迭聲地道謝。

    楊修文沉聲道：“你下去準(zhǔn)備吧?！?/br>
    王姨娘與楊芷行過禮離開。

    辛氏低聲道：“雖然事情倉促，可總歸關(guān)著楊家的體面，明兒我把箱籠歸置歸置，好歹湊出二十四抬嫁妝，別讓人看了笑話去?！?/br>
    楊修文點點頭，看一眼楊萱，嘆道：“你呀……平常挺機(jī)靈的，怎么事到臨頭就傻了?！?/br>
    楊萱鼻頭一酸，低聲道：“我不想嫁人?！?/br>
    是真的，她想活著，可是不愿意嫁人。

    楊家闔府忙活了兩天，終于將楊芷的嫁妝備齊了。

    共二十四抬，都是當(dāng)年辛氏盛嫁妝用過的，成色極好的雞翅木箱籠。

    看上去頗為體面。

    楊萱把自己的一對金釵送給楊芷作為添妝，楊芷看了看，淡淡道：“聽說上個月春杏出府，萱萱給了她不少東西。在萱萱心里，姐還不如個丫頭？”

    楊萱極是意外。

    她平常不愛戴首飾，辛氏也沒特意給她添置什么，這對金釵算是比較精巧且貴重的。

    沒想到楊芷會這樣說。

    楊萱無謂地笑笑，“姐竟然會跟個丫頭比……算了，姐瞧不上，我也就不拿出來現(xiàn)眼了。”將金釵放進(jìn)匣子里，轉(zhuǎn)頭就走。

    “你……”楊芷張張嘴，想要喊住她，終是沒好意思開口。

    她是嫌少，可沒說不要。

    這對釵少說也值十幾二十多兩銀子，就這么飛了，楊芷惱怒地將手中梳子扔在妝臺上，險些撞倒靶鏡，素紋忙上前扶住了。

    第二天發(fā)嫁妝，再然后就是夏家來迎親。

    前世是夏懷寧來的。

    楊萱不愿跟他照面，就躲在西次間沒有出去，只聽外頭傳來陌生的男子聲音，“岳父岳母再上，小婿夏懷遠(yuǎn)特來迎娶大姑娘。”

    聲音很虛，中氣極為不足的樣子。

    竟然是夏懷遠(yuǎn)？

    楊萱驚詫不已，悄悄將門簾掀開條縫，見一個穿著大紅喜服的男子正跪在楊修文與辛氏面前磕頭，而旁邊則是長身玉立的夏懷寧。

    磕完頭，夏懷寧使力將夏懷遠(yuǎn)攙扶起來，饒是如此，夏懷遠(yuǎn)身子仍是晃了幾晃才站穩(wěn)。

    楊修文便道：“你身子不好，不用親自過來。”

    夏懷遠(yuǎn)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楊姑娘下嫁于我，已經(jīng)委屈她了，倘或再不親迎……”胸口呼哧呼哧地像是堵著痰，好半天也沒說下去。

    楊修文溫聲道：“既如此，阿芷許配給你，我也就放心了，她年紀(jì)尚小，有哪里做得不當(dāng)之處，還望賢婿多加擔(dān)待?！?/br>
    辛氏也道：“阿芷尚未及笄，賢婿還未曾完全康復(fù)，還是從長計議，先養(yǎng)好身體再說?！?/br>
    言外之意，希望他們先不要行房。

    夏懷遠(yuǎn)連連點頭，卻是一句話都沒說出口。

    楊修文看他實在吃力，便道：“正值吉時，早點起轎吧，別耽擱了時辰?！?/br>
    素紋攙扶著蒙了紅蓋頭的楊芷從東次間出來。

    夏懷寧向她們身后張望兩眼，面上有些許失望，隨即攙扶著夏懷遠(yuǎn)再度與楊芷一道給楊修文夫妻磕頭拜別。

    這時，門外響起噼里啪啦的鞭炮聲，禮樂班子起勁地吹奏著喜慶的調(diào)子。

    楊芷終于上了花轎。

    楊萱莫名地松一口氣。

    這個夏懷遠(yuǎn)看著不錯，至少知道顧及到楊芷的面子。

    只希望他能早點康復(fù)起來，能夠護(hù)住楊芷，別再像她前世那樣凄慘。

    三日回門，楊芷獨自回來的，臉上無悲無喜，語氣很平靜地說：“相公累著了，不能起身，囑我給父親母親磕頭?！?/br>
    辛氏問道：“夏太太對你可好，不難相處吧？”

    楊芷淺淺一笑，反問道：“母親不是見過婆婆？”

    辛氏被堵得啞口無言，索性不再搭理她，淡淡道：“你去見見姨娘吧。”

    楊芷起身，稍微屈屈膝，逃竄般走出正房院。

    剛出門，淚水就噴涌而出，瞬間流了滿臉。

    她硬撐著沒有在楊萱面前落淚，可心里著實是苦。

    成親那天，還沒有走到干魚胡同，夏懷遠(yuǎn)就支撐不住倒在馬車?yán)?，是夏懷寧并兩個婆子將他抬進(jìn)去的。

    自然也沒法拜堂。

    夏太太讓夏懷寧代替，夏懷寧百般推脫不愿意，最后竟然找了外院的小廝代為行了禮。

    見此情狀，來赴宴的賓客都沒法久待，不等菜上齊就各自離開。

    夏太太不顧及兒子，卻先張羅著找酒樓退菜。

    成親三日，夏懷遠(yuǎn)足足昏迷了三天。

    楊芷則端湯喂藥伺候了三日。

    饒是如此，夏太太還不滿意，嫌棄她動作大了，喂藥時灑出來些許。又對她說：“成親頭兩日你是新嫁娘，按理第三天就該下廚做飯，伺候公婆，我不用你下廚，你把懷遠(yuǎn)照顧好了就行，往后把屎把尿經(jīng)點心?！?/br>
    夏懷遠(yuǎn)沒有大解，卻小解了好幾回，就那么尿在床上。

    楊芷長在楊家，平常洗臉都是丫鬟端了水來伺候，何曾伺候過別人？

    不說別的，只聞到那股sao味兒，就忍不住吐。

    最后還是素紋與素絹幫忙換下尿濕的褥子，又給夏懷遠(yuǎn)換了褲子。

    才不過三天，楊芷已經(jīng)覺得度日如年了，想到后面還有無數(shù)個日子要擦屎擦尿，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這樣的生活，她怎可能在辛氏與楊萱跟前說？

    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楊萱卻是擔(dān)心楊芷，偷偷找了素紋打聽。

    素紋支支吾吾地說：“姑娘別問了，我們奶奶不讓說……雖然不如在家里好，可也能湊合著過。奶奶只是鉆了牛角尖，過陣子想開就好了。”

    楊萱便道：“有機(jī)會，你多勸勸她吧，也小心提防夏太太?！?/br>
    素紋點頭應(yī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