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楊萱出主意,“不如就穿先前做的那條籠了輕容紗的裙子, 裙子上繡著粉色蓮花和綠色荷葉, 這樣襖子穿嫩粉色和天水碧都相配。姐是怎么想的, 反正今兒空閑,干脆找出來試試?!?/br> 楊芷欣然同意。 素紋很快地將楊芷能出門見人的衣裳都找出來,攤了整整半面炕。 楊芷不厭其煩地逐件試過,果然還是楊萱說的對,那條雙層的裙子最亮眼而且最襯她的氣度。 嫩粉色襖子顯得人嬌柔,天水碧看上去清雅。 楊芷想想自己略顯暗淡的膚色,拍板道:“我想戴母親剛買的綠松石簪子,就穿這件天水碧的?!?/br> 二十六那天一早,三位姑娘打扮齊整了到正房院給辛氏過目。 辛氏先看向楊芷,烏黑油亮的青絲梳成規(guī)規(guī)矩矩的纂兒,旁邊插一對赤金鑲綠松石發(fā)簪,天水碧的襖子,輕容紗的羅裙,清新淡雅得仿若春天新發(fā)的柳條,令人賞心悅目。 再看楊萱,淺粉色襖子玫瑰紅羅裙,頭發(fā)梳成雙丫髻,戴一朵宮紗堆的山茶花,看上去活潑可愛,卻是一團孩子氣。 辛氏莞爾一笑,轉(zhuǎn)向辛媛,目光便沉了沉。 辛媛也是穿著粉色衣裳,顏色更鮮亮些,頭發(fā)梳成墮馬髻,戴一支金累絲菊花簪,菊花花心鑲了塊金色的碧璽石,很是華麗。 辛氏溫聲道:“阿媛梳這頭發(fā)顯老氣,不如換成雙丫髻或者雙環(huán)髻?!?/br> 辛媛嘟著嘴不樂意,“姑母,我覺得挺好看的。廟會時候我就想梳這樣打扮,您說人多手雜不方便,這會兒是去賞秋,當然要越漂亮越好啊。” 楊芷看著被金簪映襯下辛媛白皙的肌膚,心里滿是苦澀。 楊萱雖然漂亮,可她特意往小里打扮,看著只有七八歲的模樣,任誰都不會有別的想法。辛媛卻好,特地打扮得如此艷麗,豈非明晃晃地搶她的風(fēng)頭? 楊芷心里憋屈,偏偏辛媛半點不自知,笑呵呵地對楊芷道:“阿芷姐,要不你也換件粉色襖子,咱們?nèi)齻€穿一樣的,管教別人看花了眼?!?/br> 楊萱覷著楊芷臉色,知其已經(jīng)堵了心,忙道:“那還不如都穿碧色襖子,我穿碧色也漂亮。” 辛媛笑道:“也成,咱們這就回去換。襖子素淡了,裙子最好艷麗些,我換上那條醉仙顏的裙子,或者跟阿芷姐穿一樣的裙子?!?/br> 辛氏沒好氣地打斷她,“行了,別來回折騰了,趕緊吃飯早點啟程,不好讓別人等?!?/br> 幾人便不言語,安安靜靜地吃了飯,坐上馬車就往潭拓寺走。 楊萱特意跟楊芷坐在一處,解釋道:“姐別生氣,媛表姐不知道今天另外有事兒,娘不讓往外宣揚,所以我就沒告訴她。姐也知道,媛表姐最是沒心沒肺的,哪里想得到許多?姐高興些,若是板著臉被人瞧見,還以為姐脾氣不好,或者咱們姐妹之間不睦呢?” 楊芷心思剔透,馬上醒悟過來,長長嘆口氣,拉著楊萱的手道:“你呀,真是個鬼靈精,天天腦子里都想什么呢?” 楊萱“吃吃”地笑,“想得東西很多呢,在想下個月我滿十歲,姐送什么賀禮給我?!?/br> 楊芷笑道:“你想要什么?” 楊萱歪頭骨碌碌轉(zhuǎn)著眼珠子,“現(xiàn)在沒想好,等想好了告訴姐?!?/br> 楊芷親昵地捏捏她的臉,“隨便想,只要姐能辦得到,總會應(yīng)了你?!?/br> 兩人一路說笑著,不知不覺就到了潭拓寺。 潭拓寺位于積水潭北,幾乎可以說是京都最古老的一間寺廟,而又因其地理位置好,深得名門望族青睞,香火非常旺盛。 此時桂花已經(jīng)開了些時候,而楓葉還不曾紅透,前來游玩的人不多,倒是難得的清靜。 跟其它寺院一樣,潭拓寺寺后也建了成排的小院落以供香客們歇腳或者暫住,院落與院落之間隔以竹木花樹,互不干擾。 辛氏帶著三人沒往寺里去,徑自走到寺后的小院落,尋到墻邊種了柿子樹那座,吩咐文竹叩響了門。 一位四十多歲的婆子出來應(yīng)門,滿臉堆笑地道:“真是說曹cao曹cao到,我們太太正跟張?zhí)岬侥?,快請進?!惫Ь吹卣驹陂T側(cè),請辛氏先進門,然后在旁邊隨著,“張?zhí)疤斓降木┒?,在娘家歇了兩天,我們太太娘家跟嚴倫嚴大人是鄰居,跟張?zhí)孕【驼J識。” 楊萱聽明白了。 真定府同知張兆的太太是嚴倫的女兒,跟薛況太太是手帕交。 而薛況與楊修文有同窗之誼。 所以薛太太就從中代為牽線。 說話間,已行至二門。 有位三十五六歲的婦人站在門口迎接,穿件玫瑰紫柿蒂紋杭綢褙子,頭上戴支赤金鑲寶小鳳簪,臉龐圓圓的,天生帶著三分笑意。 正是薛太太。 隔著尚有好幾步,薛太太就伸出手,一直走近前,拉著辛氏抱怨,“……可把你給盼來了,我這茶已經(jīng)喝過兩遍了,尋思著再不來我就到榆樹胡同尋人去?!?/br> 辛氏連連道歉,“本來想早點出門,可家里那個纏磨人的抱著不撒手,少不得哄得他歡喜,這才能出來?!?/br> 薛太太笑道:“你真是有福氣,養(yǎng)了這幾個漂亮姑娘不說,兒子也是一個比一個有出息?!?/br> “哪里哪里,“辛氏客氣著,隨著薛太太走進廳堂。 廳堂里坐著位四十出頭的婦人,容長臉,穿件秋香色繡寶瓶紋褙子,里頭中衣的盤口扣得規(guī)規(guī)整整,頭發(fā)也規(guī)規(guī)矩矩地束在腦后,一絲碎發(fā)都沒有。 應(yīng)該就是張?zhí)?/br> 可張?zhí)沁@么嚴謹肅然的人嗎? 楊萱有些茫然,完全記不起前世的張?zhí)L成什么樣子。 緊挨著張?zhí)莻€十七八歲的年輕婦人,身材瘦削,也是容長臉兒,跟張?zhí)形辶窒瘢词菑執(zhí)呐畠?,要么就是張?zhí)膍eimei。 薛太太引見了辛氏與張?zhí)?/br> 張?zhí)榻B身邊的婦人,“是我的長女,前年成了親,今天跟著來上炷香求碗圣水。” 潭拓寺里有口活水井,據(jù)說有強身健體之功效,更有周遭不孕的婦人求了回去供奉著以期懷胎生子。 難怪張?zhí)x中這個地方,正好一舉兩得。 辛氏則介紹楊萱三人。 張?zhí)B連夸贊辛氏會調(diào)養(yǎng)人,三位姑娘不但模樣生得好,就說這份氣度,一個個從容優(yōu)雅就讓人望塵莫及。 辛氏客氣道:“也就出門裝得了一時半會兒,在家里沒少淘氣……不過這幾年到底懂事了,因我身體不好,干脆把家里大小事宜都交給她們姐妹去辦。去年的年節(jié)禮就是她們做主置辦的,總算都是知交好友,沒人挑剔她們禮數(shù)?!?/br> 十一二歲就當家理事? 倒是個能干的。 張?zhí)抵悬c頭,抬眼瞧著對面的三個女孩子。 楊萱滿臉稚氣,不添亂就行了,定然幫不了什么忙;辛媛看著是個坐不住的,未必能有耐心經(jīng)管家中雜事,如此看來,應(yīng)該楊芷承擔了大部分家事。 張?zhí)俣却蛄科饤钴啤?/br> 相貌普通了些,但顯得本分,穿著也不花哨,文文靜靜的很服管教的模樣。 當下就滿意了幾分,笑道:“孩子受教是一方面,也是楊太太心大,敢放手讓她們?nèi)プ?,這個卻是不容易?!?/br> 薛太太接茬道:“的確是,我家里二丫頭從小毛毛糙糙的,直長到十四歲,我才敢吩咐她些差事,結(jié)果交代一樁辦砸一樁,我都愁得不行。好在懶人自有懶人福,她婆家大妯娌是個能干的,里里外外一把抓,倒讓我們二丫頭清閑了?!?/br> 話音剛落,先前應(yīng)門的婆子樂呵呵地進來,“張家二爺送了簍葡萄,說是西域那邊來的,有種異香,現(xiàn)下正在門口等著。” 張?zhí)鹋?,“這孩子,都進了門也不說來問個安。”吩咐身邊長女,“把他叫進來認認人,時候久了不來往,怕以后孩子們見面都不認識?!?/br> 薛太太也道:“誰說不是,不管親戚還是朋友都得多走動,走動了才能交好,要是十年半年不來往,再好的情分也就斷了。” 楊萱聽著只覺好笑。 這都是議定好的程式,相看完了女方就該相看男方,可偏偏要說得好像偶然碰到似的。 正尋思著,只聽院子里腳步聲響,緊接著門簾被撩起,一個身穿寶藍色直綴的少年紅著臉走進來。 也是一張容長臉,模樣不算出眾卻也算周正,膚色很白凈,看上去斯斯文文的。 張?zhí)Φ溃骸斑@就是我家那個不成器的老二,名字叫做張繼?!庇痔鎻埨^引見了薛太太和辛氏,簡短地提了提楊萱三人,“這是兩位楊姑娘和一位辛姑娘。” “給伯母請安,三位姑娘安好。”張繼行個羅圈揖,略站片刻,寒暄過幾句,就匆匆離開。 辛氏緊接著打發(fā)楊萱她們出門,“你們往寺里瞧瞧那株桂花樹,足有百年之久,好幾年不開花了,今年又開了,說不定是個好意頭……就在寺里走動,不許往別處去?!?/br> 這相看的第一步結(jié)束,接下來就是父母長輩們商討事宜,容不得孩子們在旁邊聽了。 楊萱等人應(yīng)著,攜手走出院子。 辛媛捂著嘴笑,“原來是給阿芷姐相看來了,你們倆是不是都知道了,偏偏瞞住我一個人?” 楊芷面皮漲得通紅,“你亂說什么,才不是呢。” 楊萱連忙岔開話題,“桂花樹能活一百年嗎,我以為至少活二三十年。長那么久,恐怕得有兩人合抱粗了吧。也不知是金桂還是銀桂?” 辛媛仍是吃吃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br> 三人自后門走進潭拓寺,問清桂花樹的位置,便朝那邊走過去。 隔著尚有一段距離,就聽到女子的嬌笑聲,“……這么說來,是樹精顯靈,如果我真心求拜,樹精能應(yīng)我嗎?” 聲音很是熟悉。 楊萱頓住步子,不太想過去與那人照面…… 第41章 那種說話的腔調(diào), 尾音拖得長, 又特意帶了些鼻音,除去夏懷茹還能有誰? 辛媛走在前面, 見楊萱站著不動,著急地招招手, “快過來, 我都聞到桂花香了, 真的好大一棵樹?!?/br> “怎么了?”楊芷牽住她的手, “是不是累了?” 楊萱笑著搖頭, 吸口氣跟了上去。 百年桂樹約莫兩人合抱粗,枝椏繁盛枝葉茂密,其間點綴著星星點點的米黃色的花朵,站在樹下只能看到高聳直立的樹干, 幾乎看不到藍天。 楊萱油然升起一股敬畏之心,“如果樹木也有輩分, 這棵樹恐怕也是老祖宗般的人物?!?/br> 辛媛“咯咯”笑,“那可真就是樹精了。” 話音剛落,從樹蔭的另一側(cè)轉(zhuǎn)出一男兩女。 男的約莫二十六七歲,生得劍眉星目面如冠玉,穿了件玉帶白的長衫, 頭上戴著紫金冠,看起來很有幾分讀書人的斯文氣度, 可那雙眼眸又有種不容小覷的果敢狠厲。 楊萱飛快地掃他一眼, 目光落在夏懷茹身上。 她穿件海棠紅的襖子, 襖子前襟繡著大朵的綠朝云。 紅配綠幾乎是俗到極致的搭配了,可她偏偏又穿條青翠的裙子,非常乍眼,想讓人不去注意都難。 辛媛看呆了眼,屏住氣息,“天吶,還會有人這樣穿戴,可是挺好看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