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話雖如此,可要是傳得人多了,聽在有心人耳朵里,肯定會多生枝節(jié)。 不過,他以后既然能成為權(quán)臣,想必這些流言對他的確沒什么影響。 楊萱放下心,又想起自己的來意,從文竹手里接過那兩包點心并那只荷包,恭敬地呈在蕭礪面前,“昨夜大人受恩情,特地買了點心,只不知大人口味,就都買的甜味的。另有薄銀少許,懇請大人笑納?!?/br> 她本生得白,又養(yǎng)得嬌,一雙小手蔥管般白凈纖細,修剪得整整齊齊的指甲像是桃花瓣一般粉紅嬌嫩。 蕭礪忽地想起了另一雙手,比眼前的這雙手還要小些,卻粗糙得多,手側(cè)指背全是凍瘡,青一塊紫一塊。 那雙手的主人會扯著他的衣袖叫哥哥,會把灶坑里烤好的紅薯熱騰騰地掂出來留給他吃,會砸開上了凍的河面,幫他洗襪子。 可她從來沒吃過致和樓的點心,恐怕也從來沒聽說過致和樓的名頭。 蕭礪心頭一黯,接過點心放在旁邊石樁上,卻打開荷包取出那兩只銀元寶看了看,又用牙咬一下,塞進懷里。 楊萱見狀,一時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上次把辛漁從杏花樓送回家,蕭礪就收了十兩銀子的酬金,這次又毫不猶豫地收了謝禮。 雖然她原本也是誠心誠意要送的,他毫不客氣地收下也就罷了,還放到嘴里咬一口。 難不成怕她拿的是假銀,特地欺瞞他不成? 他既然能租賃得起帶跨院的宅子,而且還養(yǎng)了馬,應(yīng)該沒那么缺錢吧? 如此想著,眸中不由就帶出一絲輕視。 蕭礪敏銳地察覺到,沒做聲,揮動著鬃毛刷飛快地給馬洗刷完,一言不發(fā)地牽了馬離開,再次將楊萱晾在原地。 楊萱半點都沒想到,與文竹面面相覷片刻,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順著原路走出大門。 蕭礪牽著馬站在門外,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只淡淡道:“你上車,我送你回去……” 第37章 楊萱拒絕, “不敢麻煩大人, 我家離得不遠, 一刻多鐘就到?!?/br> 蕭礪木著臉, 冷聲道:“最近京都不太平, 你一個姑娘家,沒事別在外頭亂跑。”翻身上馬, 靜靜地等著她。 “是, ”楊萱敷衍地應(yīng)著, 扶了文竹的手上了車。 張奎揚鞭馳動馬車, 蕭礪默默地隨在車轅旁邊, 不前不后, 正與張奎齊平。 此時太陽已經(jīng)升得高了,地上熱得像是著了火。 馬車兩邊掛著簾子,更覺悶熱。 楊萱偷偷掀起,正瞧見斜前方的蕭礪。 身姿如松,猿背蜂腰,雖然瘦,卻有令人無法忽視的力量。 而身上仍是以前那身土黃色的裋褐,洗得都有些發(fā)白了,上面滲出好大一片汗印。 束發(fā)的布帶卻是新的,很穩(wěn)重的靛藍色。 土黃色非常難穿, 顯得人灰突突的, 遠不如他昨天穿的靛藍色精神。 更不如大紅色奪目扎眼。 莫名又想起, 大雨如注中那一襲沾了泥水的飛魚服。 彼時, 他已經(jīng)是正三品的指揮使了,即便仍需奉迎范直,也犯不著親自跪在地上充當車凳吧? 就像現(xiàn)在他并不缺銀子,為什么還要張嘴咬上一口? 只有市井小民,難得見到銀子分辨不出真假,才會那樣做。 還有,他要送她回家,應(yīng)該是一片好心,可配上那副冷冰冰的表情,那份好意就大打折扣了。 這個人真是難以捉摸,無法用人之常情去推測。 楊萱下意識地搖搖頭,冷不防聽到旁邊有人低喝,“把簾子放下?!?/br> 剛才她想得入神,竟不知蕭礪幾時放慢了馬速,竟然就在車窗旁邊。 楊萱皺起眉頭小聲嘀咕,“太熱了,一點兒風沒有?!?/br> 蕭礪垂眸,果見她挺直的鼻梁上沁了層薄薄的細汗,臉頰也因天熱呈現(xiàn)出淺淡的紅色,宛如春天枝頭盛開的野山櫻,粉嫩嬌柔。 不由放緩聲音,“以后出門帶把扇子,家里沒扇子?” “出來得急,忘記了?!睏钶娼忉?,撇下嘴,“你不是不許我出門嗎?” 蕭礪冷“哼”一聲,策馬奔到前面。 沒多大工夫,馬車馳到榆樹胡同。 張奎搬了車凳過來,文竹先下車,回身將楊萱扶下來。 只這會兒,蕭礪早不見了人影。 楊萱站在原處稍頓片刻,突然感覺有些歡喜。 其實蕭礪也不可怕,她跟他頂嘴,他不也沒怎樣嗎? 只不去看他那副冷冰冰的面孔就是了。 一回生二回熟,多見幾次,就可以跟他打聽一些朝政之事,如果兩家能有來往就更好了。 可是想想就覺得不可能。 萬晉朝文官跟武官向來涇渭分明。 文官瞧不起武官,覺得他們粗俗粗魯不開化,武官瞧不起文官,覺得他們假仁假義假清高。 兩邊能和平共事已經(jīng)不錯了,很難會有私交。 更何況,楊修文來往之人除去大儒就是名士,再就是他的同窗同僚,根本不會把蕭礪看在眼里。 楊萱無限惆悵地跨進門檻,剛走到二門,就聽到正房院楊桂嘶聲裂肺的哭聲。 她忙提著裙子跑過去,見奶娘緊緊地摟著楊桂,辛氏則抓住他的兩只手,正試圖讓范先生把脈。 可不等范先生探上楊桂的手腕,他已經(jīng)掙扎著脫開了。 范先生無奈道:“罷了罷了,這樣就是診出脈息也做不得準。我聽著二少爺哭聲有力,當無大礙,只是這熱度退不下來卻是難辦,時候久了,怕燒壞了五臟六腑。要不這樣吧,給他洗個熱水澡,用生姜片搓下手心腳心,讓肺腑中的熱毒都發(fā)散出來,再按昨天的方子吃上兩副。等吃夜飯的時候我再過來看看?!?/br> 辛氏只得松開楊桂,道聲好,恭敬地將范先生送出二門。 回來后對楊萱道:“膽子真是大了,自己就能做主出門了?” 楊萱笑著解釋,“娘說今天要上門致謝,這到別人家里,總不好過了晌午才去。而且,娘昨晚累了一夜,我就尋思替娘擔點事情,哪里是膽子大了?” 辛氏聽著在理,瞪她一眼又問:“東西送去了?他怎么說?” 楊萱道:“送了半斤棗泥酥半斤玫瑰餅,都是致和樓的點心,十兩銀子是兩只銀元寶,用荷包盛的。我交給他,他就接了,沒多說別的?!?/br> 這是綠繡提了兌好的熱水進來,辛氏再沒有心思追究這事,伸手先試試水溫,覺得冷熱尚可,讓綠繡把水倒進木盆里。 小孩子都愛玩水,楊桐也不例外。 尤其還是個大熱天,剛才他哭出一身汗,現(xiàn)在泡進溫熱的水里,竟是半點不哭不鬧。 就連奶娘用姜片使勁揉搓他的腳心,他也不曾反抗過,只顧著用手拍打著水花。 這一個澡洗完,奶娘和辛氏的衣裳都濕了大半。 好在楊桂的精神著實旺盛不少,沖楊萱“咿咿呀呀”說了好幾句話。 楊萱眼尖,瞧見楊桂牙齦上兩處白點,問道:“弟弟是不是要長牙了?” 辛氏看了看,“好像是,難怪會哭鬧,興許就是因為長牙?!弊寳罟饛堥_嘴,對著窗口再看兩眼,臉上終于見了笑,“應(yīng)該是出牙了”,又親昵地點著楊桂的鼻尖,“你這個小東西,得嚇死個人,等你爹回來讓他好生教訓你一頓?!?/br> 楊桂根本聽不懂,咧著沒牙的小嘴傻笑。 楊萱本也以為楊修文會一早趕回來,可是并沒有。 直到第三天的晌午,楊修文才帶著楊芷辛媛等人一道回府。 楊桂已經(jīng)退了熱,開始恢復(fù)往常的活力。 辛氏卻病倒了。 范先生先給楊桂把脈,又給辛氏把了脈,長長嘆道:“不用我說,你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孩子生病,最揪心的就是娘,這不孩子好了,當娘的就蓋病了?!?/br> 提筆一揮,開了方子,給楊修文過了目,“我回去配藥,等會兒讓阿誠送過來,你就不用跟著跑了?!?/br> 楊修文沒客氣,笑著應(yīng)了。 約莫一刻鐘工夫,二門的婆子便引著位十五六歲的少年進來。 楊修文給楊萱三人引見,“這便是范先生的孫輩,家中行三,單名一個誠字?!?/br> 楊萱三人笑著行禮,喚道:“范三哥?!?/br> 范誠羞得臉皮紫漲,忙作揖還禮,一雙眼睛只盯著腳前方寸之地,不敢隨意亂轉(zhuǎn)。 楊萱莞爾。 她早知道楊桐近來大多與范先生的孫子一同上學,還從不曾見過他。 今日一見,只覺得他生得白凈斯文,相貌雖不若夏懷寧,可那雙眼睛卻比夏懷寧老實可靠得多。 范誠先把手里藥包呈給楊修文,又另外取出兩只朱漆木盒,“呂梁那邊有位姓鐘的先生,制得一手好墨,父親求了幾盒托人帶了來?!?/br> 盒子里整整齊齊擺著四個墨錠,正面有“澹齋”兩字,另一面刻著“林去塵墨”的字樣,墨錠四邊都刻了瓦楞紋,非常精致。 楊修文湊近聞了聞,問道:“是蘭煙墨?” 范誠笑答:“世叔好眼力,林先生以往多做松煙墨,近些年才開始制蘭煙墨,據(jù)說墨色黑潤,氣味馨香尤勝過松煙墨,最近先生又嘗試棉煙墨?!?/br> 楊萱好奇地問:“松煙墨是焚燒松枝為墨,蘭煙墨燒什么,燒蘭枝?那棉煙墨呢,是燒棉花?” 范誠循聲望去,只見是個十歲左右的姑娘,穿了件極普通的青碧色繡粉白月季花襖子,梳著雙丫髻,頭上戴一只小巧的珍珠花冠,珍珠的光澤映襯著她白凈的肌膚柔亮潤澤,更勝過上好的羊脂玉。 而那雙秋水般明澈的大眼睛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瞧著自己。 范誠驀地紅了臉,連忙移開視線,語無倫次地道:“應(yīng)該是……啊,我也不太清楚,回頭寫信問問父親。” 楊修文笑著替他解圍,“棉煙墨許是焚燒棉桿,棉花昂貴,百姓做冬衣尚且不夠,怎能用來制墨?” “對對對,世叔所言極是?!狈墩\忙不迭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