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說罷,俯身下來。 楊萱不愿意。 說好的是嫁給夏懷遠沖喜,夏懷寧跟著入什么洞房?這根本不合禮法不守綱常。 她拼命地掙扎,卻抵不過夏懷寧的力氣,她用力地呼叫,卻只聽到兩個婆子在門外嘻嘻哈哈地談笑。 最終仍是教他得了逞。 回門時,楊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給辛氏聽。 辛氏沉默許久,低聲勸她,“有些地方是有這樣的習俗,兄長如果早亡,小叔子可以要了長嫂,替兄長延續(xù)子嗣……況且,你要是有個孩子,往后的日子能好過些?!?/br> 既然辛氏也這般說,楊萱只能苦苦忍著。 好在,過了頭一個月楊萱的小日子便沒有來,而夏懷遠終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楊萱懷著孩子守寡,順便給爹娘守孝。 消停的日子只過了一年多,等夏瑞過完百歲,夏懷寧就打著看望孩子的旗號往大房院里去。 進得屋里,看兩眼孩子,那兩道火辣辣的目光就肆無忌憚地粘在楊萱身上。 楊萱豈會不知他安的是什么心? 先前委身于他是迫不得已,是為了留個后,現(xiàn)在她有了瑞哥兒,再無可能行那種茍且之事。 故而,每日里早早梳洗罷,就抱著夏瑞往夏太太那邊去。 一來能避開夏懷寧,二來夏太太幫著照看夏瑞,她可以騰出手來做點針線活計。 夏懷寧也往夏太太屋里跑得勤,看到楊萱的繡活兒贊不絕口,“嫂子這蘭草繡得真好,得空幫我也縫件繡蘭草的衫子吧?!?/br> 楊萱譏諷道:“療疴炎帝與書功,紉佩楚臣空有意。靈均先生紉秋蘭以為佩,小叔是以靈均先生自比?” 靈均便是屈原,先古有名的文士,性情高潔才華橫溢。歷朝歷代的才子學士多以空谷幽蘭自比,喜歡在衣襟處飾以蘭草。 夏懷寧只不過讀了三五年書,連童生試都沒考,有什么臉面往身上繡蘭草? 夏懷寧面皮紫漲,訕然無語,夏太太卻道:“說那些有的沒的做什么,阿寧喜歡,你就幫他做一件。一件衫子也費不了幾天工夫,我給你照看著瑞哥兒,你趕緊做。” 楊萱只得應(yīng)好。 等從夏太太屋里出來,經(jīng)過回廊時冷不丁被人拖到暗處。 夏懷寧一手箍住她,另一手捂住她的嘴,低聲道:“萱娘,你別瞧不起我,你等著,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刮目相看?!?/br> “這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楊萱又氣又惱,拼命掙扎卻掙不脫。 可推搡之中,夏懷寧眼底埋著的火種像是一下子被點燃了,熊熊地著,聲音低沉又透著啞,“萱娘,這陣子我忍得苦,又想你想得緊……你依了我吧……我會用心讀書努力上進,等考取孝廉便帶著你和瑞哥兒外放,咱們一家三口和和睦睦地過日子。萱娘,你信我!” 楊萱根本不相信,也沒打算信。 科考舉仕猶如大浪淘沙,談何容易,就憑夏懷寧那點學識還大言不慚地說考舉人? 況且即便他現(xiàn)在就是舉人,她也絕不可能毫無廉恥地與他偷情。 夏懷寧見她不應(yīng),野性上來,用力將她抵在墻邊,伸手用力撕扯她的衣衫。 楊萱傻了眼,她完全想不到夏懷寧竟會無恥下作到這個地步。掙,掙不脫,逃,逃不掉,堅硬的墻壁透過單薄的襖子硌著她的背,涼而且硬。 絕望之中,淚水仿似開了閘的洪水,“嘩啦”噴涌而出,瞬時濕了滿臉。 夏懷寧怔住,連忙松開手,急急地道:“萱娘,對不住,我是一時沖動,并非有意唐突……你別哭,我以后再不這般待你?!?/br> 夏懷寧果真再沒有對她無禮過,可發(fā)生過的事情對于楊萱來說,仍舊像吞了只蒼蠅那般難受,吐,吐不出來,咽又咽不下去,硬生生地堵在嗓子眼里。 好容易,上天垂憐她,教她有機會重活一世,誰成想冤家路窄,剛回來一個月,偏偏在自己家里遇到了他。 楊萱有口難言,只暗暗打定主意,以后少往竹韻軒跑,能不碰見就不碰見。 過得七八日,楊萱磨磨蹭蹭地終于將扇子套繡好了。 米白色的云錦料子,青翠碧綠的竹葉,頂端開口處束著石青色的纓絡(luò)。由于楊萱故意藏拙,扇子套的針腳并不細密,竹葉的配色也缺少層次,可看上去卻有幾分童稚的拙樸。 楊芷夸贊道:“萱萱的針線真是長進了,繡得比我強多了?!?/br> 楊萱做出得意的樣子,樂顛顛地呈給辛氏瞧,“娘覺得好不好?” 辛氏自不會打擊她學習女紅的熱情,笑道:“好看,尤其上面兩枝,葉葉挺拔,很有竹之氣節(jié)。要是針腳能再勻稱些就更好了,不過你才剛開始學,能繡成這樣已然相當不錯了。” 楊桐下學回來拿到扇子套愛不釋手,當即將折扇裝進去,別在腰間,“這下方便多了,以后我天天帶著?!?/br> 楊萱不好意思地說:“大哥別跟人說是我繡的,免得被人笑話?!?/br> 楊桐笑道:“萱萱繡得很好,沒有什么丟人的。不過女孩子的針線不好讓別人知道,我不會在外面亂講。” 楊萱信任地點點頭。 楊桐是君子,對兩個meimei又非常愛護,他說出來的話必然會做到。 第二天,楊桐腰間別著扇子去了鹿鳴書院。 書院里大都是七八歲到十四五歲的學童,對這種小飾物并不在意,也沒人多嘴詢問,只有夏懷寧注意到,眸光閃了閃,含笑訊問:“阿桐這扇子套很別致,不像是外頭買的。” 因為有了夏懷寧拜師楊修文的關(guān)系,楊桐便不將他當外人,解釋道:“是二meimei繡的,她剛開始學針線,給我繡了這個……圖樣是我父親所畫?!?/br> 夏懷寧恍然,“上次雷雨天,二姑娘去找先生便是為此?剛學針線就繡得這么好,二姑娘手真是巧。” 楊桐不想在外面評點自家meimei的女紅,只但笑不語。 夏懷寧臉上便顯出幾分懊惱。 早知道是用來做花樣,他也畫竹葉了,興許二姑娘能挑中他畫的竹子。 可這懊惱只展露瞬息便已不見。 夏懷寧又問:“上次買回去的涼團,師母跟兩位師妹可喜歡?先生說后天休沐,要帶我進內(nèi)宅拜見師母,我想再買些點心帶著,不知師母喜歡什么口味?” 楊桐道:“那幾只涼團口味極好,只是我母親身子不方便,不太吃外面的東西,不必破費?!?/br> 夏懷寧笑道:“這怎么叫破費,而是正經(jīng)的禮節(jié),去拜見長輩再不好空手去的。我別的東西置辦不起,幾文錢的點心總該買一些,那就這樣吧,我挑著新鮮樣子多買幾種,說不定就有師母愛吃的口味?!?/br> 楊桐不好再推辭,只得笑著答應(yīng),“那就勞煩你了,正好中午你可以留飯,母親是揚州人,家里廚子做一手地道的揚州菜?!?/br> 夏懷寧毫不客氣地應(yīng)了。 休沐那天,夏懷寧果然帶著四色點心去了楊家。 說是四色,其實四只紙包里分別包著兩樣點心,合起來足足八種。 楊修文引他進正房拜見辛氏,又喝了拜師茶,然后吩咐人將楊芷姐妹喚出來廝見。 楊萱萬般不愿,卻不能不出來,垂頭喪氣地跟在楊芷身后進了屋。 兩人對夏懷寧福了福,招呼聲,“師兄?!?/br> 夏懷寧急忙作揖還禮,抬起頭,那雙幽深的桃花眼便定在楊萱臉頰上,久久不愿移開…… 第7章 楊萱只隨便換了件能見人的嫩粉色襖子,雙丫髻上插了對宮紗堆的粉色山茶花,整個人看上去嬌嬌嫩嫩的。 楊芷卻認真打扮過,穿著湖藍色暗紋襖子,月白色百褶裙,戴著小小的南珠花冠,流光溢彩的南珠襯著她眸黑如點漆,格外溫婉靜雅。 夏懷寧收回目光,取出只兩寸見方的小匣子, “我家胡同后面有位老匠人,很擅長雕些木刻的玩物,我挑了兩件給師妹玩兒?!闭f罷,笑著打開呈給辛氏。 匣子里是兩只桃木根刻成的小動物,一只兔,一只牛,正好合了楊萱與楊芷的屬相。 辛氏拿起來仔細打量片刻,贊不絕口,“好手藝!” 夏懷寧笑道:“那位老匠人先前在銀作局當過差,因為年紀大了,手頭不如往年利落,做不了精細東西,就雕些玩物混口飯吃?!?/br> “難怪,”辛氏連連點頭,“要說木刻跟作畫差不多,如果只要求形似,這倒容易,要刻出精氣神來卻難,像這種看似拙樸實具□□的則是難上加難。” 夏懷寧忙躬身為禮,“多謝師母指點,弟子受教?!?/br> 辛氏自幼在白鶴書院長大,于字畫上頗有心得,聽夏懷寧這般說,便笑道:“我雖不擅作畫,但尚有幾分品鑒的能力,以后老爺不得空,你們有了字畫送進來讓我看看也可?!?/br> 夏懷寧連忙道謝,與楊桐一道告退離開。 辛氏吩咐文竹將夏懷寧帶來的點心擺在碟子里。 除去涼團、涼糕之外,另有百合酥、芝麻糕和棗泥酥餅等等。 福順齋的百合酥跟別家的不一樣,上面點綴著松子仁、瓜子仁,另外還撒了少許山楂糕,看上去令人垂涎欲滴。 辛氏本該在飲食上謹慎小心,見狀也不自主地掰下一塊,嘗過之后,夸贊道:“香酥酸甜,很好吃。” 楊芷拿著木刻的牛愛不釋手, “爹爹眼光著實好,夏師兄生得一表人才,言談舉止也落落大方。” 那是你們不知道他前世做的那些齷齪事情。 楊萱噘著嘴暗暗“哼”了聲,“我沒覺得這人哪里好,看人的時候眼睛直勾勾的,而且上次畫的竹子也不怎么樣?。俊?/br> 辛氏輕笑道:“竹子不好畫,他們又不曾正經(jīng)學過作畫,不能太苛責。阿芷說的不錯,夏懷寧大方穩(wěn)重,以后會有造化。” 辛氏自然看到了夏懷寧傻傻盯著楊萱瞧的眼神,卻沒在意。楊萱生得出色,一個半大小子乍乍看到漂亮小姑娘發(fā)了呆也是正常。 當年,楊修文頭回見到她,也是跟呆頭鵝一般。 辛氏笑笑,又掂起只棗泥酥餅,一半自己拿著,一半遞給楊萱,“你不是愛吃棗泥餡兒,嘗嘗這個口味如何?” 福順齋的點心就沒有不好吃的。 楊萱接過來,一口塞進嘴里,腮幫子被撐得鼓鼓的,唇角沾著好幾粒黑芝麻。 辛氏掏帕子給她擦把嘴,溫聲解釋:“你爹之所以收他為弟子,除開他著實有天分,資質(zhì)好之外,也是因為咱們家人丁不旺。阿桐沒人幫襯,如果在同窗之誼再加這么層關(guān)系,以后兩人能夠互相照應(yīng)。而且,夏家家世不顯,在京都沒有根基,你爹就是多拉扯幾把,也不會惹人眼目?!?/br> 聽起來很有道理,根本沒有反駁的余地。 前世夏懷寧只發(fā)奮了四五年就能考中探花,這世從小就開始讀,加上楊修文指點,說不定能獨占鰲頭考中狀元。 前途是顯而易見的好。 如果真能照應(yīng)楊桐,那也算值了。 可惜得是,她上次的苦rou計沒行通,還得另外想法子進到竹韻軒。 楊萱默默嘆口氣,回到玉蘭院,也不叫人伺候,往硯臺里注少許水,掂起墨錠開始研墨。 墨錠摩擦著硯臺,發(fā)出沉悶地吱吱聲,而水慢慢變成黑色,變得粘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