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罷了,隨你高興吧?!崩钅林蹮o奈地搖搖頭,為鐘了夾菜,“你慣會先斬后奏,我不同意又能如何?!?/br> 鐘了重展笑顏,給牧舟夾了塊排骨,“就知道相公最好了?!?/br> 牧舟笑:“你說什么?” 鐘了反應了一下,忍俊別開臉,“相公最好?!?/br> 心中得意的男子循循善誘:“再說一遍?!?/br> 鐘了埋頭吃飯。 “鐘了?!钡兔业穆暰€摩娑著心弦,晶瑩流轉的眸光更是動人。 雖已夫妻多年,可聽他如此動情相喚,依是心尖輕悸。白玉繡面染上紅暈,鐘了頭垂得更低,“你要干嘛,在吃飯呢?!?/br> “都是要做娘的人了,怎么還害羞?” 李牧舟見她如此,也便不再逗她。已有半月未曾同房,這樣的言語撩撥,于他自己也是火上澆油不好收拾。 他心里的滋味委實難辨,既忍得難捺,又為將要到來的新生命喜悅不已。 一想到他和鐘了有了孩子,他便恨不得讓天下人都來分享他的喜事——放在從前,這是要大赦天下的。 “我吃的是不是有些多了?”添過第三碗飯,鐘了掛不住面子了。 即使是兩個人,吃得比牧舟都多,也未免說不過去。 李牧舟掐了下她纖柔的腰枝,“是挺多,只是不胖。趁著沒害喜多吃些才好,不然以后吃不下時,我該心疼了?!?/br> 鐘了笑起來,一如赤子天真,“照這樣下去,我大概很難厭食。明日想吃……枸杞蒸滑雞,嗯,還有宮保蝦。” 李牧舟輕撫她的秀發(fā),眼中無限寵溺,“好,我去買。” 就寢時,看見擺在床頭的“枯荷蓮心”,李牧舟不由笑:“這個怎么沒拿去賣?” “這個我喜歡,要留著?!辩娏松焓衷诨馍厦嗣?,“話說回來,紀婆婆說你的木雕賣得格外好呢,有的買主甚至不惜大價錢,牧舟,你若真做這個,也能活人呢?!?/br> “所以,這算是夸獎?”燈影曳曳,鐘了自說自話的樣子格外可愛,李牧舟為她寬下外衫,忍不住擁住她的肩膀,吻上她甜香的唇瓣。 月上中天,嬌妻已然睡熟。李牧舟獨立于庭院之中,站在桃影之下,心中充滿安寧。 他現在已鮮少會回想起過去的事情,那些喧囂浮華、權謀爭斗,比起鐘了給他的寧靜溫柔,簡直一文不值。 有時,他會因為現世太過美滿,而生出一絲惶恐,不過只要看到她恬凈的笑容,他便有信心護她永世安好。 明日去選些上好的木料吧,為孩兒打一只搖床。李牧舟殷殷想象自己的孩子會是什么模樣,唇角輕挽,一如月華。 (三) 第二日未等出門,先有兩人找上門來。 是時天色才亮,這兩人一高一矮,皆長著一副兇相。當那個高個子看清李牧舟的臉,不禁一愣。 他們昨天剛打過照面,而他打聽了一天也沒找到任何線索的人,居然在這里碰上了。 李牧舟卻是面無表情,既沒有請人進去的意思,也沒有開口的意思。 矮個男子一腳門里一腳門外,訕笑著開口:“兄弟認識柳橋下擺攤子的紀婆子吧?我家主子看上了兄弟你用木頭雕的小玩意兒,正好我家老爺大壽臨近,主子想請你雕一件壽禮,只要你做得好,酬勞自然是少不了的?!?/br> “二位找錯人了,我不是手藝人,請回吧?!?/br> 護院頭毫不掩飾地將他打量一番,心中暗忖:看這人的氣派,再看這處宅院,確實不是靠著做手藝的勞苦人所能有的。難道是他們找錯了地方?可那老婆子說的千真萬確就是這里。 另一人還不死心地問:“兄弟難道對價錢不放心?實話告訴你,我們是拓衿最富的商戶白馬施家的人,我們老爺可是……” “閉嘴?!崩钅林劾淠卮驍嗨g娏俗詮脑泻?,便比從前貪睡,他側頭向后聽了聽,壓低聲道:“你們最好現在就走,我遣客的方式不太客氣?!?/br> 護院頭冷哼一聲:“在下施固威,敢問閣下名諱?” “無名小卒?!崩钅林郾埔暿┕掏难劬Γ澳阕呤遣蛔??” 矮個男人連退三步,小聲道:“威哥,你看這?” 施固威被一股無形的氣場壓抑得很不舒服,即便不愿服軟,但在道上混了這么多年,他久違地感到一種比恐懼更甚的情緒。 奇怪,為何這個看來斯文俊秀的男人身上,會有這么強烈的血殺之氣? 施固威別開視線,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走?!?/br> 走是走了,可小姐交代的事沒辦成,回去可想而知要受數落?;厝サ囊宦飞?,施固威一直回想男人的眼神,直覺告訴他,和這個人惹上關系可不是一件好事。 施家富甲一方,府宅闊氣非常,前庭后園數進院落,處處可見排場講究,就連施小姐閨房后的花園,也比尋常人家整座房子還要寬敞。 園中,施小葉正在練劍,滿園花卉爭妍取憐,抵不過豆蔻少女容顏明艷。 她的劍招很漂亮,可若落進高人眼里,便看得出根基不穩(wěn),不過耍些漂亮的花架子。 施固威自然也看得出來,因為小姐的劍就是他教的。 這是施老爺的意思,施老爺膝下無兒,老來得女,本就縱得驕狂,再讓她學了真功夫,不是更加無法無天了? 施固威呆呆看了很久,才輕聲叫道:“小姐。” 施小葉聞聲回眸,笑著將劍拋給他,“阿固,事情怎么樣?” 施固威猶豫著不知如何開口。 施小葉擦汗的手一頓,登時擰起尖眉:“別告訴我你又沒辦成!” 施固威低頭道:“小姐莫氣,實在是那小子太不識抬舉,我和段二好說歹說,他就是不肯?!?/br> “我不聽解釋!”施小葉將手帕往護院頭手里一扔,瞪圓眼睛喊道:“這點小事你都辦不好,昨天那位公子你也找不到,你說,我養(yǎng)著你干什么?” 這頂天立地的漢子被嬌小女子一罵,居然紅了臉,囁嚅半晌,終究只是短聲道:“是小的辦事不利,請小姐不要生氣?!?/br> 沒想到他這一聲,卻招下施小葉的眼淚,少女紅著鼻頭嗚咽:“我今年已經十六了,爹爹忙著給我相親,那些個世族公子都是草包,我看見他們就煩!昨日第一眼看到那位公子,我就……你是不是成心不想幫我找到他……” 施固威一見小姐的眼淚,心都化了,連忙道:“不,小姐,我找到了!他就是做木雕的那個人……” 施小葉眸光閃亮,抹了抹淚痕,聲音像吃奶的貓兒:“你說真的?” “真,真,千真萬確!” (四) 一連打了三個噴嚏,鐘了莫名其妙地揉揉鼻子,放下手里的書卷去院中透氣。 廊前的芭蕉已經長得格外好了,碩大的碧葉似一面面玉扇,再等幾場急雨,與牧舟在房中靜聽雨打芭蕉,便更好不過。 正漫無邊際地遐想著,突聽外面馬蹄聲響。鐘了開始以為聽錯了,這里遠離鬧市,哪里會有車馬經過?轉念間,大門已被撞開,一匹高頭俊馬昂揚著踏進庭院。 馬上坐著一個十五六歲的清俊女子,下巴高高抬著,睥睨傲物。 鐘了愣愣看著眼前奇景,愣愣問:“你們是誰?” 施小葉也愣了,她低頭看施固威,后者更加一頭霧水,嘀咕著:“那人確實是住這里的啊?!?/br> 施小葉撇撇嘴,同性從來相輕,她帶著挑剔的眼光打量起眼前的女人。 只見蕉旁閑立的女子一身丁香色襦裙,與那翠綠的蕉葉相得益彰,未挽發(fā)髻,顯出不同于少女的雅靜韻意。黛眉似月,微蹙而生嗔,明眸如泉,不動而有情。 同來的家丁一眼就看得呆住,連從來不屑于女色的施固威也不免多瞧了幾眼。 施小葉朝他惡狠狠地咳了幾聲,氣極敗壞地問:“這里是不是有一個刻木頭的人?” 刻木頭的人? 鐘了足足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哭不得笑不得:“……是,他出門去了,閣下是何方貴客?” 施小葉柳眉高揚,不答反問:“你們什么關系?” “他是我相公。” 只一句話,驚得施小葉差點從馬上摔下來。 她心心念念,千想萬想,就是沒想過這位公子可能是有家的!在她的觀念中,這樣俊朗不凡的人理應是屬于她的……更糟糕的是,她上看下看,死活挑不出對方半分毛病來! 跨下馬好像急欲與主人分憂,也跟著躁動起來。 施固威趕忙勒緊韁繩,趁機對施小葉道:“既如此,小姐我們回去吧。” “憑什么!”施小葉也不知哪里來的一團火氣,舉起馬鞭指向鐘了,“你們把她給我?guī)Щ厝?!?/br> 施固威急道:“小姐不可胡鬧?!?/br> 他倒不是怕別的,而是那男人的眼神讓他記憶猶新,若真做出綁他妻子的事,后果恐怕難料。 可施小葉天不怕地不怕,一心想著她的如意郎君,冷冷道:“我說怎樣就怎樣。”一揚眉頭,“你,是乖乖跟我們走,還是讓我們綁回去?” 鐘了斂睫瞥向印在石板上的馬蹄印,手掌無意識護在小腹前,“看小姐不像惡人,恭敬不如從命,我隨你們走一遭?!?/br> (五) 施家的人對鐘了還算客氣,畢竟是大戶人家,商人重在言利,做不出殺人放火的勾當。 施固威親自將人帶到一處小舍,舍中簡陋,止有一張窄木板床和一些零星雜物,好在還算干凈。鐘了環(huán)視一周問:“這就是我的住處了?” 施固威未料到這小小女子敢主動與他問話,遲頓地應了一聲。見眼前之人安靜嫻雅,不畏不懼,又不由生出幾分敬意,拱了拱手道: “這位夫人,今日之事是我家小姐一時魯莽,委屈了您,您放心,小姐她絕無惡意,在下會勸說小姐,讓小姐回心轉意?!?/br> 鐘了沉吟片刻,“多問一句,貴府小姐可是惦念妾身外子?” 施固威一愣,不知如何做答。 鐘了卻不以為意,連神色都沒什么變化,只道:“罷了,煩勞總管幫我轉告小姐,她若愿意聊聊,可以隨時找我?!?/br> 施固威應聲而去,而后是房門落鎖的聲音。 鐘了撫著肚子,慢慢在床上坐下來。 這廂施小葉聽完施固威一字不差的轉述,怔了很久,突然一拍桌子,氣憤地叫喊:“她這是挑釁!” 施固威沒話可說。大概所有這般處于青春年少,漂亮又多金的大小姐都有顛倒黑白的權力,而會包容這種理直氣壯的任性的人,也只有對其死心塌地的護院了吧。 可惜,施小葉要的不是他的心。 施固威嘗試勸說:“小姐不過與那人一面之緣,還是忘了他吧。他既有家室,便是配不起小姐,小姐條件這樣好,何必執(zhí)著在那人身上?” “你懂什么!”施小葉咬了咬唇,沒法把對那位公子的欣慕用言語表達出來。 一眼怎么了,有些人只需一眼,就能勾魂攝魄,就能讓無數女子終生思誤。她遇到的就是這樣的人。 她自負貌美,又是拓衿首富的千金,眾星拱月地長大,哪有她想要而不得的道理?縱是對方有妻室,只消一紙休書就能了事! 唯一的不安,是這女子竟如此……與之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