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jié)
這個小賣部游離于宿舍樓之外,卻切切實實地是機械廠的一部分,這是機械廠的內(nèi)部供銷處,隸屬于供給部。從外表看不過是一個約莫二十平左右的平房,可里面除了糧油以外什么針頭線腦都有,還有一部公用電話。除了偶爾來打一打的其他人,基本上是為了這棟宿舍樓的員工及家屬們服務(wù)的,小賣部的老板吃住都在這里面,晚上誰家有了急事電話來,他也會披好衣服咚咚咚地跑去樓里喊人——當(dāng)然不是白跑,每逢著這樣的事他都能收到一根煙或者一點吃食作為報答,不然下次那家人家里再出個什么事,他可就“睡糊涂”了。 程冬至撥通了角上的電話,響了沒幾下就接通了,是蔡鵬程接的。 “喂,誰?。俊?/br> “是我,趙大哥睡下了沒?沒睡的話讓他過來接電話,我有要緊的事兒和他說?!?/br> 蔡鵬程強行忍住了自己的大呼小叫,迅速地叫來了趙敬倫,同時知趣地退出了放電話的房間。 “你怎么現(xiàn)在才打電話回來?大家都很擔(dān)心你。”趙敬倫責(zé)備道。 “這不前幾天才打聽到打電話的地方嘛,辦公室里那個不能私用,隨時都有人在旁邊,打個電話耳朵一個個豎起老高。你幫我打聽的那件事有眉目了沒?” “我正想和你說呢,這次的事情,恐怕有點麻煩?!?/br> “什么麻煩?”程冬至心里一沉。 “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和你說,事情的過程實在是太復(fù)雜了,我也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我找朋友問是誰把你的檔案給調(diào)走了,他們說是一個姓林的婦會組長提名了你,這人還特地找記者為你寫了一篇報告,把開荒的事情夸得天花亂墜,明明沒有來過角上卻寫得比咱們這兒的實際情況更夸張。審批那邊很滿意,就把你們這些人調(diào)回大城市就職,作為開荒先進青年的嘉獎。” “姓林?” “對,姓林,具體原因以后我再告訴你。一開始那邊是打算把你調(diào)去上江的,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文楚市那邊的廠子忽然主動提出要你過去,就改成文楚市了。你在文楚市那邊有什么認識的人嗎?” “沒有,在來之前,我連這邊的水都沒喝過一口!” “那就奇怪了。你去文楚市的事林家那邊也摸不清情況,前段時間他們林家的人一直到處找人打聽是誰插手了這件事,就連葉淮海他堂哥前段時間也跑來問是不是我,我說不是?!?/br> “……淮海哥知道這事不?” “他只知道你被調(diào)走了,具體去了哪兒還不清楚,葉家和林家都瞞著他。至于你那邊要不要瞞他,你自己做決定。你先把詳細地址和電話告訴我,以后有什么事我好盡快聯(lián)系上你?!?/br> 程冬至把地址電話什么的告訴了趙敬倫,兩人又說了一些話,趙敬倫囑咐她別心急好好照顧自己,他那邊會幫忙繼續(xù)打聽的,程冬至感謝了他,掛了電話。 站在原地楞了一會兒神,程冬至又打了一個電話。準(zhǔn)備收費的老板見狀縮回了脖子繼續(xù)吸煙。 電話好久才接通,是南平那邊的運輸公司的人。 “你找誰?” “我找康大力?!?/br> “他呀,不在!得下個月才回來呢?!?/br> “好的,謝謝您?!?/br> 程冬至掛了電話,從兜里摸出錢,付了電話費。 “不打啦?” “不打了,我回去啦!” 第189章 打完電話后,程冬至整個人稍微有點消沉。 她照例早早起床洗漱, 端著飯盒去食堂打粥, 和胡會計秦姐她們一起聊天說笑,然后在辦公室里做一些非常簡單的事情, 比如登記整理員工檔案啥的。這些事她通常只要三個多小時就能搞定,剩下的時間隨便她干什么都行, 她就學(xué)辦公室里那兩位大姐拿個保溫杯泡了點兒茶葉,然后看看報紙, 或者打打毛衣。 程冬至本來不怎么擅長打毛衣, 來這邊后, 她很快就學(xué)會了這種消遣時間最好的方式之一。之前還覺得興致勃勃的,今天打起來時,不知怎的, 整個人心都有些灰,感覺自己仿佛提前進入了胡會計和秦姐她們的世界。 以后變成她們這樣的人也沒什么不好, 工作穩(wěn)妥, 家庭幸福,就是無聊了點兒??沙潭聊肫鹆舜髩褘屪爝吥穷w有些潰爛的瘡,還有她那雙黑不黑白不白的眼睛。要是變成她這樣兒的呢?這個設(shè)想讓她心里有點不舒服。 就在程冬至胡思亂想的時候, 秦姐忽然湊了過來,小聲地對她說:“今天下了班,別先回去了!” “咋了?” “廠里來了一批魚頭,聽說個兒都挺大,不要票就拿錢買。在小賣部那邊, 你早點兒和我們一起去排隊?!?/br> “好!” 程冬至頓時精神了起來。雖然郁悶怎么會單賣魚頭,不過魚頭也很好吃的,剁椒魚頭,豆腐魚頭湯啥的,都好吃! 無論是什么年代,信息就是財富這句話永遠是真理。被透了風(fēng)的程冬至和秦姐她們搶了一個非常好的位置,前面只有五六個人。后頭得到消息趕過來的人幾乎要排到宿舍樓下面的cao場門那里去了,一個個十分焦急不安,不像前面的人這樣氣定神閑。 程冬至親眼看著兩板車的魚頭被拖了過來,都很大,仿佛是草魚。這些魚頭散發(fā)著它們獨有的微微腥氣和水氣。小賣部的老板在黑板上寫了些字,他走開后程冬至清楚地看到:“本廠福利,魚頭兩毛錢一個不要票,不準(zhǔn)挑個頭,每人限購兩個?!?/br> 她掰著指頭算了算前面的人數(shù),放心地點了點頭——今天的魚頭能買到,妥妥的! 然而,當(dāng)輪到她排到柜臺前的時候,頓時傻了眼。 原本滿滿兩車大魚頭居然只剩一半左右,另外一半神奇地消失了。按照規(guī)定一人拿兩個,那前面的人總共也就拿了十二個魚頭,不可能只剩這么一板車的量哇! 不過秦姐她們似乎對這種事早就見怪不怪了,非常淡定地遞過錢,拿了屬于自己的魚頭,然后招呼傻眼的程冬至快買:“別愣著,后面人急著呢!” 程冬至回過神,從口袋里拿出錢包找錢。小賣部老板給她挑了兩個魚頭,低聲說:“這兩個新鮮,大!拿回去熬湯能吃幾天咧?!?/br> 程冬至一臉感激地點點頭。她知道這是之前來買東西時送給他的幾根高級煙起了作用,心里大概對這邊的一些暗地里的規(guī)矩習(xí)慣有了點兒譜。 她興沖沖地提著魚頭回了宿舍,剛要找瓶黃酒出來,門就被敲響了。 打開門,只見是同層住著的一個廠里員工,好像是叫張順子來著。 “有什么事嗎?” “那什么,小王啊,我看你今天好像搶到了兩個魚頭……”張順子伸長脖子往屋里看,可惜被程冬至布置的屏風(fēng)擋了個干凈,才悻悻地縮回腦袋。 “是啊,怎么了?”程冬至不冷不熱道。 “這不,我老婆懷著孕,一直想吃魚,可今天排隊的時候去晚了,沒搶到,你能賣我一個嗎?我只要一個就好?!?/br> 程冬至想了想:“你打算出多少錢?。俊?/br> “???”張順子愣了:“不是兩毛錢嗎?” “兩毛錢那是我買的價,還有我排隊的錢呢,合著我辛辛苦苦排那么長時間的隊就為了幫你買呀?” 張順子沒想到程冬至說話這么直,頓時臉漲紅了:“那我再出,出一毛錢。” “一毛錢?這么多,我可不好意思收,你去找別人家問問?!背潭列Α?/br> “哎你這人怎么這樣?。俊睆堩樧勇牫隽顺潭猎捳Z里的諷刺,急了。 “我怎么了?就我一個人買到魚頭了嗎,這不是給你提建議嗎?你去找秦姐買,她家也在這層,又不遠?!?/br> “秦姐怎么可能賣……”張順子說到一半發(fā)現(xiàn)話不對,可想收也來不及了。 “你也知道秦姐不會賣啊,咋,就我看起來像個傻子好糊弄?”程冬至直接重重地把門給帶上了,險些把張順子的鼻子給夾到。張順子面紅耳赤地走了,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說些什么。 程冬至并沒有被這個小插曲影響到心情。她把兩個魚頭收拾好了后放在砂鍋里,加了點老豆腐,粉皮與大蔥,熬煮得雪白噴香的。 砂鍋是從角上帶過來的,差不多有一個臉盆那么大,再加上魚頭也很大,這么些湯湯水水的她一個人實在是吃不完。程冬至揀了個瓷盆,盛了滿滿一盆子,蓋好后用毛巾包著送去了秦姐家。 秦姐正忙著燒魚頭,是她家的女兒紅紅開的門。紅紅今年才四五歲,卻非常地懂事乖巧,一見到程冬至來就喊秦姐:“媽,王jiejie來了!” 秦姐給鍋里注了水,蓋上鍋蓋,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笑著迎了出來:“你來得剛好,我們家今天吃燒魚頭,一塊兒吃?” “下次!今兒我做了一鍋魚頭湯,一個人吃不完,就拿來給你嘗嘗我的手藝。” “哎呀,你怎么拿這么多過來?端一小碗嘗嘗味道就好……怎么這么滿?” “有兩個魚頭呢,放著也是壞了,就干脆一鍋燉了?!?/br> “你呀,不會過日子!年輕姑娘都這樣,等你以后結(jié)婚了就知道了?,F(xiàn)在天兒又不熱,魚頭怎么會放不住呢?” 程冬至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嫌魚頭有點腥氣,放在家里久了多少有點招蟲子?!?/br> “給腌上不就好了嗎?稍微抹點鹽,再加點辣椒存在瓷罐子里蓋上蓋,放在陰涼的地方,想要吃的時候再拿出來燒就是了,味道不要太好哦?!?/br> “是,還是秦姐你會過日子,下次我一定這么做?!?/br> 程冬至送了魚頭湯就回去了。晚點兒的時候秦姐過來還瓷盆,瓷盆里面裝了幾個玉米面餅子與一碗雪菜燒魚頭。秦姐很歉疚地說:“你也太實在了,居然把整個魚頭都給我們送過來了!今天家里幾只饞貓吃得那叫一個高興,都說你這湯燉得鮮,下次教教我怎么做?!?/br> “好呀?!背潭列Σ[瞇地答應(yīng)了。 兩人聊了一會兒天,程冬至非常自然地把張順子過來買魚頭的事情給秦姐說了。 秦姐十分生氣:“平常悶聲悶氣的,沒想到是這樣一個人!我以前還和人說他老實呢,看來是肚子里壞!” 程冬至笑:“在秦姐你面前他肯定老實了,這不看我是新來的,就想試試唄?!?/br> 試什么?當(dāng)然是試她好不好說話。要是好說話,得,以后有啥便宜就都找她這來了。 秦姐十分贊同她回絕的方法:“你做得對,就是該硬氣一點,不然叫這種人騎到頭上去了!別怕,咱們辦公室的人不是那么好欺負的,他下次要是再來找你麻煩,我找他談?wù)勅?!什么玩意兒,他也不看看自己放個屁有多大的聲響!” “那就先謝謝秦姐啦!” “謝什么,你來的頭一天我就看你順眼,小姑娘一個人千里迢迢來這邊不容易呀,有什么事盡管來找我,能幫的一定幫你。” “嗯!” 沒吃著程冬至的魚頭,張順子的老婆祝二妹心里記了仇。 她原先對程冬至是不冷不熱淡淡的態(tài)度,而今徹底和大壯媽站在了一個陣營,成天在背后嚼程冬至。倆人原先關(guān)系就不錯,現(xiàn)在儼然成了密友,女人之間的感情往往是通過罵其他女人而突飛猛進的。 大壯媽本就心里憋著一股火,如今得到了另外一個人的全力附和,頓時底氣倍增,開始光明正大地給程冬至飛白眼了,有時候還要刻意用鼻子重重地哼一聲,再往地上啐一口。 可惜程冬至就像害了眼病,每次都是視若無睹擦肩而過,和旁邊的人有說有笑,即便一個人的時候也目不斜視,神情那叫一個淡定自若,完全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大壯媽氣得跳腳,很想使一些樓道小市民經(jīng)常使的那些壞,可完全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程冬至的房門外從來不堆煤球灰,也沒什么其他東西,收拾得利利落落的。她那個門也很結(jié)實,外頭包了一層鐵皮子,想動個什么手也不容易。更要緊的是,這個小妖精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住對過的幾戶經(jīng)常開著門的人家時常有意無意地幫忙看著,有時候大壯媽才一走過去里頭的人就招呼了,生怕別人不知道她來過一樣。 其實程冬至的手段很簡單,那就是散東西。 她有錢有票,不太在乎每個月發(fā)的那票證,便轉(zhuǎn)手送給了附近幾戶人品性格暫時挑不出大毛病的人家,遠親不如近鄰嘛?;c東西換來清凈和方便,不算虧。 都是些白糖票布票工業(yè)票啥的,給的數(shù)目也拿捏過,不太多也不太少,理由也很光明正大——她一個人用不了這么些,家里那邊的人用不了這邊的本地票。這樣只會讓人覺得她大方和善,不會讓對方覺得她是那種隨便可以占便宜的肥羊。這些人家和張順子大壯媽他們不一樣,不白拿她的票,都知道回差不多的禮。有的回兩個水煮紅薯,或者幾個菜餅子,大家有來有往的,但多少還是欠著她一點人情,畢竟那些票證太難弄了,誰家都缺。 然后她再時不時給他們的孩子塞點花生糖果啥的,那就更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好姑娘了。小朋友們見到她就喊冬枝姐,拉著她的手嘰嘰喳喳的,大人們見了面也是親切自然地打招呼,時不時互相幫把手什么的,處得非常好。 因此,大壯媽和祝二妹也頂多只能私下多罵幾句發(fā)泄,想要再做點什么卻是不能夠的。 程冬至好歹也是從小在極品堆里長大的,像大壯媽他們這樣的真不夠她看,連個熱身都算不上,欺負狠了還有點不好意思。 正因為如此,程冬至總有種提前進入老年退休干部生活的錯覺,每天波瀾不驚,沒什么挑戰(zhàn)和好奇,就差拎著個鳥籠去曬太陽了。 日子過得□□穩(wěn)太清凈了。她知道該惜福,可總覺得有點兒欠缺…… 第19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