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jié)
本來她們還不是很明白張豁嘴為什么拿了人家的吃的還說閑話,現(xiàn)在想想,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酸哇! 張豁嘴家里情況很不好,她也是拼了老命才來想辦法進了這個學校的,難怪會嫉妒有人送飯的冬枝兒??杉依锴闆r不好的人又不是只有她一個,比她更困難的特困生都沒她這樣的,人家堂堂正正受人尊重,大家不但沒有瞧不起,還羨慕他們的成績,說到底還是個人心眼兒問題! 張豁嘴悟到程冬至說的是什么意思后,頓時把臉漲得通紅,恨恨地走了,走時還把門重重地甩了一下。 沒人看的時候,她把剛剛沾著油汁的手指放在嘴里吮了好幾下,心里既羨慕又憤恨: 不就是仗著家里有個好親戚嗎,有啥好嘚瑟的!難怪說矮子矮一肚子壞,這個王冬枝就不是啥好東西! 第80章 張豁嘴心里懷著恨,想盡辦法到處說程冬至的壞話, 可惜她是個什么樣的人班上的同學早就清楚, 再加上程冬至那么受歡迎, 是個腦袋正常的都知道該信誰的話。 因此, 無論張豁嘴如何添油加醋地描繪程冬至那優(yōu)越無比的吃喝,都沒一個同學當回事兒, 反而大多數(shù)都不搭她的腔,還有反諷張豁嘴的:“又沒吃我家的糧,關我啥事啦?吃你家糧啦?” 張豁嘴急了:“不是, 她憑啥吃這么好呀?那是資本主義做派!” “啥叫資本主義做派,廠里的工人工資還分那么多級呢,領高級工資的都是資本家了?她是投機倒把了還是剝削了,你這話說不清那可是大事兒, 我要告老師去!她家要是查不出啥問題, 那你可就是栽贓好人,居心不軌反.革命啦!”省城的孩子畢竟有見識,天天聽父母談論這些詞匯, 不至于被張豁嘴給忽悠住。 “別,別呀!我就順口那么一說!我可沒說她就是資本家呀,只說做派!”張豁嘴一聽到告老師頓時慌了,連忙否認。 “今天我懶得和你計較, 你再到處瞎說, 我不告也有人告你。” “是是, 你最好了, 我再不瞎說了。” 吃了這么一頓嚇后張豁嘴再不敢對程冬至的作風問題有什么異議了,可是她心里卻依舊在嘀嘀咕咕的,翻來覆去想的就是那么兩句話——憑啥?她憑啥呢? 這些事,程冬至都不知道。 比起這點疙里疙瘩的小事情,她更在意的是薛師娘那邊的銷路狀況。 像肥皂襪子這些日用品畢竟不是糧食,消耗的速度很有限。再加上薛師娘身邊的老姐妹們就那么幾個,即便那些老姐妹們兒孫滿堂是大家庭,那又能買多少去呢?等用完更不知道啥時候了。估計也就前兩天賣得快一點,后頭就飽和了。 然而,出乎程冬至意料的是,薛師娘那邊老姐妹團們的需求量似乎完全沒有上限,無論她給拿過去多少,很快就能賣個精光,并還極為熱切地等著下一批。薛師娘雖然沒有直說,可從話里話外的意思能聽出來,那些老太太是覺得貨太少了不夠分呢! 程冬至很納悶,便直接問薛師娘:“肥皂這東西不是一個月使個一兩塊就夠天兒了嗎?為啥她們要買這么多呀,放在家里還占位置呢?!?/br> 薛師娘笑:“你當她們?nèi)I了自己用啊,那怎么也不能用得了這么多,八成是買了轉手賣或者送給其他親戚朋友?!?/br> 程冬至恍然大悟。 她不是沒去過商店和供銷門面,肥皂的價格行情也算是清楚,知道薛師娘賣的價格有多實惠便宜,哪怕再加個幾毛錢轉出去也多的是人要,不加錢轉手賣也是天大的人情。這些老太太,都是聰明人兒! 雖然知道薛師娘做事很靠譜,可程冬至還是要提醒提醒一下:“奶奶,要是別人問你是誰弄來這些東西的,你可千萬別把我和我媽供出來呀!我媽好不容易才在那大院里混了點事情做,這事要是嚷嚷出來,別說她沒了工作,我爸那邊怕是也要被趕出來!” 倒買倒賣,這事的性質(zhì)可輕可重,后果如何全看個人機緣和當時的大環(huán)境,以及處理此事的人的標準,而標準是模糊又有變動的,比明面上寫死了的規(guī)矩更讓人心里沒底。 遇著手松的,也就是做做檢討罰點錢罷了,完事兒了該怎樣還是怎樣;遇著手重的,不好意思,上街去。 檢討在哪里做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私下檢討還有個余地,一旦把這事鬧到場面上去,在眾目睽睽之下挨了批,那可是有很深遠且復雜的負面影響的,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算賬上了。 然而,盡管風險如此大,可“倒爺”卻從來都不缺,這大概就是利潤使人膽子大,心眼活兒想要改變自己生活的人無論何時何地都會有。 薛師娘自然也知道程冬至的顧慮,笑著說:“你放心,我一個字兒都沒透出去,他們還只當是你那幾個叔伯姑姑弄來的呢。他們時常全國各地跑,能弄來不少稀奇玩意兒,我那幾個老姐妹們從我這里買慣了,啥事都沒有;我也找她們買過,她們的孩子也有在外頭跑的。雖說不太好,可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誰還能多說句啥呀?你楊爺爺前兒也買了兩雙襪子回去,他都買,就更不怕了!” 程冬至這才放了心,連連點頭。正如薛師娘所說,楊主任都被“拖下水”的話,那的確是沒什么可擔心的了。 薛教授去外地有事不在省城里,飯桌上就程冬至和薛師娘倆人,吃的很簡單清爽,就是普通的小菜拌雜合面圪塔湯,程冬至那一碗里還額外滴了幾滴香油。她正美美地吸著湯汁,忽然有人敲門。 薛師娘去開了門,只見是經(jīng)常來她這里買東西的老姐妹之一,人稱曹三奶的。 “這兩天我一直沒見著你人,你咋了?身上不舒服?”曹三奶是見過程冬至的,知道她在附屬中學念書,是薛家親戚家的孩子,便沖她笑了笑:“小丫頭今天也來啦?” 程冬至乖巧地打過招呼,曹三奶拍了拍她的頭。 薛師娘太了解自己的老閨蜜,笑話她:“你是惦記我呢,還是惦記那些東西啊?平常有點啥頭疼腦熱的不出門幾天,也沒見你這么慌里慌張的!” 曹三奶爽朗一笑:“還不許我人和東西都惦記??!我看你說話這么有勁兒,看來是沒啥大毛病了,那些東西咋說的,啥時候到?” 薛師娘不自覺看了程冬至一眼,曹三奶誤會了她的意思,嚷嚷:“你怕啥?她這么小知道個啥呢,我看她也不是個沒心眼的,肯定不會出去亂說,對小丫頭?” 程冬至忍住笑:“我啥也不知道,啥都沒聽到?!?/br> “真乖!” 曹三奶摸了一把她的小臉蛋,一把將程冬至抱到自己膝蓋上放著,眼睛卻依舊是急切地盯著薛師娘:“你該不會是背著我給了其他幾個人,那我可就不依了!幾十年來都是我和你最要好,啥時候輪的著別人插.我前頭了?” 薛師娘無奈:“我還沒說一句呢,你倒是喘口氣給我個插嘴的鼓點兒!你當人家是開店的,說能弄來就弄來,就算開店的也不能這么厲害呀?!?/br> 曹三奶悻悻:“那倒也是。這么著,有了貨必須第一個叫我!” “那還用說?咱倆最要好!”薛師娘給曹三奶安心。另外又給了程冬至一個只有她倆才能看懂的眼色:瞧,你拿來的那些東西多受歡迎呀。 兩人又談論了一些家務事,話題不知道怎么的又歪到了另外一件緊俏貨上。 “你家那親戚怪能耐,好不好替我問一句——他能弄來的確良不?這玩意兒真不好撞,價格老高就算了,還有這么老些人買,沒個確切消息白排一天隊,腿都站腫了還買不到。前兒不知道是誰瞎放的風,說是省城百貨那邊進了一批的確良,我一聽見立馬就去了,結果還不到幾分鐘人就散了,全賣完了!你說咱們省城咋就這么多有錢人呢?” 薛師娘也不是很確定:“找著機會了我替你問問,你要買的確良?” “我家那個外孫女,心心念念這玩意好幾年了,今年剛開秋的時候她考上了南平第一女高,我想著說啥也要弄些的確良料子給她做件小短袖褂子……” 的確良大量正式投入生產(chǎn)還是差不多十年后的事情,現(xiàn)在市面上流通的的確良料子屬于高價稀缺產(chǎn)品中的典型代表,全國僅有兩家工廠能夠生產(chǎn)少量,所以無論把價格定得有多高,始終都是供不應求的超級搶手貨。 這種時候,百貨公司的售貨員的身份就會陡然水漲船高,為了得到確切的進貨消息,或者內(nèi)部排隊號碼,都需要打點這個至關重要人員,雜七雜八所需的花費也遠遠比明面上要更多。平常關系好也就算了,關系一般的話,想走這個門路,難道還不得提包點心啥的上門嘮嗑嗎?還得是高價點心,普通的人家不一定瞧得上! 比如,眼下省城的百貨公司的確良屬于隨緣進貨,目前柜臺標價是十八塊三毛一尺,另外三尺布票抵一尺的確良,統(tǒng)共一身衣裳做下來沒有個兩三百塊打不住。這個可怕的價格在隨后的時間里逐年慢慢降下來,差不多七八十年代的時候降到了一塊多一尺,但也算是相當貴的了。 如果說在十幾年后穿著一身的確良衣服屬于小資情調(diào),那么在現(xiàn)在擁有一套的確良衣服可以算得上是極端炫富了,高級工人兩三個月的工資不吃不喝才能弄到這么一套,堪比后世的某些奢侈品牌。 這也是為什么當初周屯的人不依不饒,一收到劉金玲寄回去的的確良定禮后立馬變笑臉的緣故。那可等于后世姑娘還沒過門,婆家那邊就送了一輛好車的意思,是個人都被拿下了! 程冬至在聽了她們說的價格后,很是心動了一陣子,可想了很久,最后還是只能忍痛放棄。 沒辦法,這東西利潤雖然大,可也太顯眼了。 偷偷摸摸弄幾尺賺得不過癮,等賺過癮了她也涼了。市面上莫名出現(xiàn)這種招人眼的東西,其他人想買的話肯定會打聽,總會漏出點馬腳,到時候薛師娘恐怕也包不住。 還是先老老實實賣些日用品的好,暫時不要引火燒身。錢再好,也得有福氣去消受不是? 第81章 曹三奶走后, 薛師娘把程冬至的挎包給拍拍, 又給她塞上兩個菜團子:“這幾天你薛爺爺不在, 我一個人吃飯怪冷清, 反正這兒離你學校里頭近,要不干脆就來這邊睡幾天, 不礙事!” “行!”程冬至心里也喜歡薛家的客房,床大又干凈還有窗外草木的清香,躺一躺渾身都透著舒爽。宿舍里的那些女孩兒們都不是邋遢人, 可人多了房間小了多少有些鞋襪的味道,怎么地也不能有這小房睡得舒服。 才捏著菜團子出了門,沒走多久就劈頭蓋臉下起了雨。程冬至把挎包頂在頭上, 飛快地跑了一氣,好容易到了宿舍樓里時,身上已經(jīng)淋得很濕了。 她有點后悔, 出門前就看到天邊發(fā)亮, 咋就不知道帶把傘呢? 就在這時, 門口的宿管阿姨看到她了,對她說:“王冬枝, 有你的信!” 信?是誰寄來的? 程冬至拿了信,謝過了宿管阿姨,回到宿舍后換過了干爽的衣服, 擦過臉, 坐在床上拆開了信。 居然是王春枝寄來的, 應該是她口述旁人代筆, 因為字跡相當齊整,不是她那種歪歪扭扭的“大斜爬”。 “冬枝兒:小倔驢他們的信寄到家里來了,還寄來了不少東西。你不在家,我就只好把這封信轉寄給你,記得回封信過去,把你學校的地址告訴他們。人家對你不壞,你別這么沒心沒肺的,不說要你給啥他們,寫封信也要不了多少錢……” 程冬至猛地一拍腦袋——她給忘記了! 看了兩遍王春枝的信,程冬至覺得自己是真的太沒心沒肺,不管怎么說,既然來了省城就該和這倆小子打個招呼,畢竟都這么近了。這個疏忽,就像隔得天南地北卻很親密的親戚,有朝一日經(jīng)過了自家門口卻不進去打個招呼一樣,實在是罪過罪過! 出于這種愧疚感,程冬至不僅給倆人寫了一封極厚的信,還親自跑了幾次商店,并在薛師娘的協(xié)助下置辦了一個大包裹隨信一塊兒寄過去。 包裹里裝著一小壇腌辣子,一包腌翹嘴魚,一些風干的山果子干兒,一簍子泥裹咸鴨蛋和好幾罐子巧克力糖。 除了巧克力,其他東西都是從省城這里弄的。其中有不少是立大的特產(chǎn),市面上買不到,價格不貴卻頗有情義。 東西都打包寄出去后,程冬至心里輕松了一大截,又開始謀劃王春枝戶口的事情了。 這個時候正是期中考試,班上所有同學都在忙著備考,每天寫寫念念的,唯有程冬至一個人顯得很悠閑,每天做完作業(yè)就跑到不知哪兒去了,仿佛不怎么把心思放在學習上。 如果是別人這樣,老師和同學們肯定會認為這是一個不光榮的貪玩分子,然而是程冬至,大家不但沒有鄙薄她,反而在心里羨慕得緊——都這樣不用功了,還每次考得那么好,幾乎沒出過年級前三,這不是天生的讀書苗子是啥? 即便是那些偶爾考過程冬至的學霸們,想想自己有多么刻苦而對方卻不,心里也告一聲慚愧,是他們輸了。 雖然說過程很重要,可大家心里還是更認同結果的,有這么一個結果在面前擺著,老師和同學們便自動劃分了雙樣的標準。有時候班上要是有那種貪玩兒的學生沒寫作業(yè),老師就會恨鐵不成鋼地罵:“這樣不用功,成績怎么能好?你以為你是王冬枝呀!” 程冬至到處打聽了幾天的消息后,依舊有些不得要領,她畢竟太小了,認識的人也不夠多,不夠關鍵。 不過薛師娘有句話說得很對:“不管咋地,你得先把你姐的臨時戶口給上了,這樣以后也有個退路,人家招工的都要本地戶口哩!要是這個時候不上,興許就被你家那些人給占了?!?/br> 程冬至認為薛師娘說得非常有道理:“對!明兒正好放假,我去我爸那里一趟!” 到底姜還是老的辣呀。 王衛(wèi)國聽到小女兒又來找他,心里是很歡喜的,自己總算有了被人惦記的感覺。他慌里慌張瘸著腿去接小女兒,然而程冬至卻板著個臉,仿佛不怎樣高興,這叫他有些摸不著頭腦。 程冬至在他的宿舍床上坐下,噼里啪啦地就開始罵他了:“爸,我來省城這么長時候了,你咋盡裝沒事兒人呀!人家都有爸媽來接送管吃管喝的,我倒像個烈士遺孤!要是來讀書的是我老姑,你還能這么心硬不?” 王衛(wèi)國臉有些紅,半天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直到被小女兒的眼睛看得逃不過了,才結結巴巴地解釋:“這不我廠里事情忙,一直脫不開身,身上也沒啥錢,總不能干走過去看你……” 他一直沒去看程冬至的原因并不僅僅是因為這些,更重要的一點是他心里覺得小女兒很能干,自個兒能照顧好自個兒。還有劉金玲也在省城里,怎么說她也比自己要方便一些? 想到這,王衛(wèi)國問程冬至:“你媽呢?她去學??催^你了嗎?” 這個問題把程冬至給問愣住了。 來到省城后,各種各樣的事情太多了,把她的心都給占滿了,居然沒想到過這個問題。 對外頭,她一直說劉金玲托人來看她,其實是根本沒有的事情,不過是她拿出日用品的借口罷了。 她一直忘記主動告訴劉金玲她考上附屬中學的事情,不知道王春枝那邊說過沒有。按照大姐的個性應該會告訴,不過也不能確定。這成了一個迷,不能細想的那種。 見程冬至不說話,王衛(wèi)國皺了皺眉:“這是怎么當媽的,自己女兒讀書也不去看一眼,她又沒瘸了腿!” 程冬至微微地翻了個白眼:你怎么好意思說她的? 棒子已經(jīng)打過了,接下來該給個甜棗兒了。 程冬至從挎包里拿出一個飯盒,里頭裝著的是在飯店里買的兩樣菜,辣椒炒蛋與土豆燜rou,都是她嘗著還不錯的。 “這是學校里老師給我吃的,我想著爸都瘦成這樣了,沒舍得自個兒吃,咱們一塊吃!” 王衛(wèi)國眼圈紅了:“傻丫頭!你自個兒吃,念書耗腦子。我,我不愛吃這個?!?/br> 程冬至沒接這話,直接跳到旁邊掏了王衛(wèi)國兜里的飯票:“我去打飯了,爸你歇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