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劉老太百般不肯,還是舅媽趙紅安慰了她:“娘,春枝兒說的話也不是沒道理,倆村子隔得又不是那十萬八千里的,以后過來也容易。這次也是家里剛剛好轉(zhuǎn)一點,拿來招待外甥的菜實在不像個東西,一點葷腥都沒!春枝兒冬枝兒,等你舅下次分的錢糧多一點,你們舅媽我咋地也要給你們弄幾盤子帶油的菜!” 劉老太一邊抹淚一邊說:“對,我哪怕勒緊褲腰帶也要把外外們的好菜給省出來,倆娃長這么大,就沒吃過姥家啥好東西,我對不起她們……” 姐妹倆好說歹說總算勸住了劉老太,收拾東西回斷尾村了。臨走的時候,劉老太領(lǐng)著舅舅一家,大姨小姨和他們的孩子們送出了老遠,一大串人,看著頗為壯觀,像是送姐妹倆去前線似的。 回到斷尾村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兩人才進門就和剛出來的媒婆撞上了。 “這不是春枝兒嗎?你們從姥家回來了呀!” “剛回,這就走?。俊?/br> “坐了老一會兒了,該回去了,你們進去,別送!” 那媒婆笑嘻嘻地說了幾句客套話就走了,留倆姐妹一頭霧水。 這個時候媒婆上門是做什么的,家里這時候怎么說都不應(yīng)該和媒婆這種職業(yè)發(fā)生什么關(guān)系,難道是給二蛋兒娶媳婦?會不會太早了點。 這個疑惑在晚飯的時候得到了解答。 王老太在飯桌上宣布了自己的決定:“這事兒得快些定下來,不要彩禮還賠嫁妝的好事兒上哪兒找去!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兒了,總不能讓老二打一輩子光棍兒?” 全家人沒有人反駁,只有周杏兒稍微表示了反對。她這個時候跳出來也不是為了王有孝著想,純粹是想著不唱個反調(diào)骨頭難受:“怕是要再看看?我聽說那女人邪性,克夫,還生不了孩子,二叔娶了不太好?” 王老太瞪眼:“那是她先頭的男人命短!真要克夫,第二個男人咋還沒死活得好好兒的呢?生不了孩子算啥,老二都這年齡了,能生的還能看得上他?人家肯帶著嫁妝過來和他湊一窩兒就是他燒高香了!” 王有孝黝黑的臉上露出一點赤紅,他窘迫地低下頭,沒好意思說什么。 其實王老太說的話的確也是他的看法,他很清楚自己的條件,根本不奢求什么年輕漂亮能干生娃啥的,只要能讓屋子里有點人氣兒,晚上回來的時候有個人和他說說話,哪怕這女人啥事兒都不干天天躺在炕上嗑瓜子皮,他也愿意。 說起來也該是王有孝命中不孤。 那個女人并不是王家主動求娶的,而是她主動托人上門來說和。這女人叫董三姐,是個命苦的人,嫁的第一任丈夫害病死了,第二任丈夫倒是沒死,然而倆人一直生不出孩子,拖到快四十了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婆婆便主張把她給休了,寧可倒貼一點錢糧也要把她打發(fā)出去。 這個年頭結(jié)兩次婚又被休了的女人不多見,董三姐不好一直留在娘家遭人白眼,便開始尋覓合適的人再嫁,經(jīng)過一番打探,她看中了王有孝為人老實勤快,年紀也比她大一點,就果斷決定押他這一注。董三姐的娘家為了早點甩脫這個不吉利的累贅,寧可也倒貼點錢糧,兩處湊成一份兒還不錯的嫁妝后,找人來王家提親。 王老太拿了主意,王有孝自己又答應(yīng),那女人只是克夫并不克婆家人,也沒帶著拖油瓶來白吃白喝,王家沒人站出來反對,這事兒便這么定下來了。 程冬至得知事情原委后,也替王有孝高興。趁著沒人的時候,她偷偷對王有孝說:“恭喜你啊二伯,以后可算是有個做伴兒的人了?!?/br> 王有孝臉紅了紅:“以后要是她對你不好,你和我說,欺負我也不能欺負你。” 程冬至大笑了,這二伯,說話真好玩兒!怎么像是擔心娶了后娘欺負自己女兒呢? 她把這個有趣的事情同王春枝說了,王春枝也笑,笑完了后感慨:“奶是個不簡單的人??!” “為啥這么說?” “你現(xiàn)在還小,說了你不懂。等二伯娘進門了,你慢慢琢磨一段日子就知道了。” 王有孝是個大齡光棍兒,董三姐又是個嫁過兩次人的,大家連過場都沒走,直接挑了個日子讓董三姐晚上帶著她那些被褥盆筐進了門,這個過程中安安靜靜的什么聲響都沒有,第二天又很普通地出現(xiàn)在了王家的飯桌上。 王家人對董三姐的打探是帶著點窺視意味的,一看到她便想起那些關(guān)于她的流言蜚語,說她命硬,是個石女或者妖女,等等。男人們不敢多看她,那是要不得的事情,周招娣和鄧翠蘭她們倆就多少有些放肆,眉毛和眼睛不住地傳遞著些只有她們倆才懂的意思。 然而,董三姐長得既不好看也不難看,非常路人的臉,唯一令人注意的就是偶爾一笑就露出幾顆白牙,帶著點憨氣。她穿著一身鄉(xiāng)里所有婦女都會有的襖褲,還有黑色的布鞋,一身行頭像是公社里集體定做發(fā)放的一般。 她是這樣的尋常而正常,以致于連最想挑她毛病的王雪花一時都想不起由頭,只能呆呆地看著…… 第66章 王老太對董三姐倒是很滿意, 一看就是老實人, 不出那些幺蛾子,這樣就得啦! 不過,她還是要照例下一下新兒媳的臉面,順便試一試她的性子:“你剛來我也不說你啥,等頭幾天過了,以后起床早點兒,把家里該收拾的收拾了, 雞和豬也喂一下?!?/br> 王家本來是只有雞沒有豬的, 還是董三姐主動把嫁妝錢全部交到了她手里, 才抓了個豬崽回來。等來年交上任務(wù)豬,便能抵去不少任務(wù)糧,家里的經(jīng)濟狀況怎么說都能松快好些了。 董三姐低眉順眼地答應(yīng)了, 王老太面上的笑容更明顯了, 還特意掃了一眼另外倆兒媳。 鄧翠蘭和周招娣互相看了一眼, 嘴上沒說什么, 心里卻是樂意的。多了個人替她們承擔家事, 怎么說都是一件好事, 在地里累死累活的誰還愿意回來再做家務(wù)啊。 王有孝整個人都沉浸在新婚的快樂和幸福之中,又聽到母親和自己妻子這樣家常的對話, 完全沒意識到王老太是在敲打妻子,反而還以為是倆人感情好的表現(xiàn), 心里溫馨得不行, 傻傻地看著董三姐笑。 董三姐的目光和他碰上, 她微微露出幾顆白牙,王有孝害羞地低下了頭。 這個小互動落在程冬至眼里,讓她忍不住抿嘴偷笑——看來是個好相處的,不像周杏兒那樣把自己丈夫收拾得和個小雞仔一樣! 兩人的“新房”還是王有孝住的原來那間小房子,雖然炕上倒是能勉強睡下兩個人,可對于一對夫婦來說還是空間太小了。 程冬至想起前幾天王有孝那句話,便仗著自己年紀小主動開了口:“奶,為啥二伯和二伯娘擠在那么小的屋子里???家里不是還有空著的大房嗎?” 王有孝和董三姐一愣,全都看向了程冬至。 王老太的臉一沉:“那是留給二蛋兒三蛋兒他們成親住的,都這把年紀了,還要啥大房?” 冬枝兒還是個小孩子,她不方便說生不了孩子這種話,便拿年紀委婉說事兒。 “那大伯和大伯娘年紀更大,為啥他倆能占著一間大房啊?”程冬至沒那么好忽悠。 王老太無話可說,只能拍筷子:“還吃不吃糊糊了?不吃你就出去!” 董三姐是新媳婦不好說話,王有孝怕吵起來冬枝兒吃虧,忙安撫王老太說:“不用不用,就這個房挺合適,咱倆住著剛剛好?!?/br> 程冬至笑:“倆人住著是剛剛好,要是以后有了小弟弟meimei,那可住不下了!” 王老太幾乎是笑出了聲:“那就等他們先生出來再說!真要生出來了,我馬上給他們換大房間眼睛都不帶眨的!” 程冬至立即抓著她話頭:“這可是奶你自己說的,別抵賴啊。” “我抵賴啥?我說到做到!” 王老太嗤之以鼻,她雖然不認為董三姐克夫,可她很堅信這是一只下不了蛋的母雞。 要是能生,為啥換了兩個男人都生不出來?現(xiàn)在又是這個歲數(shù)了,以后想生都難! 早飯吃完后,程冬至剛要跑去太婆家,就被董三姐偷偷拉住了。 她趁人不注意塞給程冬至幾顆落花生,紅著臉說:“有孝說這一大家子你和他最親,以后有啥衣服鞋襪臟了破了都給我,我?guī)湍阆此⒖p補。” 這些事向來是由王春枝包辦的,不過這是對方示好的意思,程冬至還是乖巧地說了一聲:“謝謝二伯娘!” 事實證明,董三姐的確是個能干勤快人,要不然第二任婆家怎么會容忍生不出孩子的她那么多年。 她起的很早,王家人還在睡夢中的時候,她早已輕輕兒地起床洗漱,地掃了桌子抹了,熱湯燒下了,雞和豬也喂過了。由于要做飯,王老太起得算是早的,她出房間的時候屋里屋外早已收拾得干干凈凈,廚房里燒水的灶眼躍動著溫暖和恰到好處的火光,而董三姐已經(jīng)開始坐在后院里劈這幾天要用的柴禾了。 王家邋遢了這么多年,頭一次開始像個樣子,王老太心里非常得意,認為自己這一手實在是高明得不得了,一舉多得。 老大一家和老四一家有分家的心思,無非是覺得自己吃了虧,又沒個得力的人幫她說話。王有孝是個孝順兒子,要是給他安下一房家,那以后王家站在她這邊的不就又多了人嗎? 更何況,這個董三姐把柄那么多,不怕她不聽自己的話為自己賣命。她肯把家務(wù)活兒都做了,另外倆兒媳多少要貪她這個便宜,再加上老三一家的光,還愁他們?nèi)氯轮旨覇幔?/br> 只要這個家不分,她能做的事情就多了,無論如何一定要堅持到雪花兒風光出嫁,在那之后愛咋地咋地。 其他王家人逐漸出房的時候,他們也注意到了家里的改變,看向董三姐的目光也開始不太一樣起來。 王有孝笑得傻乎乎的,他本以為找一個湊合過日子的人就行,沒想到居然自己撿了個寶! 董三姐不僅家務(wù)上勤快利落,地里的活兒也是做得非常好,不僅拿一等工分,還能抽出空來偷偷找些外活兒,攢下錢說是要給他買點好東西把身體補一補。 王有孝身上的衣服臟破得不能看,她剝下來拆洗縫補,曬好后拾掇拾掇竟然看起來像是七成新,穿在身上又舒服又體面。實在太破的,她給搓干凈了晾干收集起來,打算攢一攢給王有孝納鞋底做雙新鞋穿。 王有孝是一個嘴笨的人,他不會對人說自己的媳婦有多么好,可他的幸福全都寫在了臉上,讓人想看不到都難。 他不是單方面享受別人對他好的人,而是盡自己能力也去對董三姐好,比如一些重的家務(wù)活兒搶著幫她干,飯桌上得到的餅子也偷偷藏一半起來晚上回房給她吃。倆人算得上半路夫妻,可感情卻漸漸地深厚起來了,比結(jié)發(fā)夫妻還要更加恩愛。 程冬至放了心,不再替憨憨兒的二伯擔心,而是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了太婆這邊。 為啥?因為臨時養(yǎng)著的那只雞肥了不少,可以煨湯了。 之前她只喝過雞架子熬的湯,雖然味道鮮美,可總覺得少了點什么。這回是正兒八經(jīng)的全雞,有皮有rou,燉得爛爛的,再放一把雪白的寬米粉,那香的,讓她差點閉住了氣。 怎么能這么香呢?比雞架子香多了!比她上輩子吃的什么綠色純正土雞湯都要香。這雞湯大姐是用一個黑色的瓦罐子慢慢煨的,看起來里面滿滿的分量很喜人。 湯面兒上飄著一層金黃的油脂,湯本身卻是清澈的,看著像清水,喝一口才知道味兒都在里面,鮮得人渾身輕輕一哆嗦。比起嫩滑的雞rou,程冬至更喜歡吃飽含湯汁精華的雞皮,軟綿綿入口即化,唇齒留香。 按理說鄉(xiāng)下的土雞吃的東西也不比那些飼料雞好,除了長得慢點兒以外有啥優(yōu)勢?也有可能正是慢慢長的這一點,速成的雞比起來就缺了那么點吸收日月精華的意思。 大姐太婆這次說啥也不肯碰雞湯了,說是給她一個人補腦子的。 程冬至好勸歹勸,倆人總算是肯吃了一碗帶湯的寬米粉,程冬至嚷嚷著雞rou太多自己吃不完,王春枝輕輕地給了她一板栗:“吃不完就放著第二天吃,誰讓你一天給卷干凈啦?” 程冬至見計劃失敗,只好專心致志地開始對付自己碗里的。明天的事情明天說,總有辦法騙她們也嘗嘗。 然而大姐和太婆上了太多她的當,已經(jīng)漸漸地養(yǎng)成了反欺騙意識,無論程冬至怎么撒嬌耍賴都笑而不語,堅決不吃。這一瓦罐雞rou足足吃了三天,終究是被程冬至一個人給吃了個干凈,連晚上做夢打的嗝兒都是雞rou味的。 天氣越來越冷,斷尾村飄起了小雪,漸漸的變成了鵝毛大雪。 這還是程冬至自穿過來以后第一次見這么大的雪,去年的時候仿佛就下了點雪渣子,沒多久就化不見了。 她興奮得不行,在厚厚的棉襖外套了件罩衣,大呼小叫著從后院兒的雪山堆子里滾下去,又爬回去再滾。 沒有人說她,因為村子里的孩子都樂瘋了。堆雪人兒,打雪仗,滑雪坡,全村都回蕩著孩子們的尖叫聲和歡笑聲。 大人們難得地沒有訓斥這些猴崽子,而是心情松快,默默地在心里感激老天憐惜莊稼人。 瑞雪兆豐年。這么大場雪,明年的收成肯定要更好一些,這樣越發(fā)餓不死人了,多么好啊。 程冬至正在雪堆里樂呢,忽然王春枝手里拿著個什么東西站在后院兒里對著她揮手:“別野了,過來!” 程冬至立即拍拍身上的雪,乖巧地一骨碌跑到了王春枝身邊,這個時候她才看清,王春枝手里的是一封信。 “給我的?”她有點奇怪。 “對呀,剛剛家門口來了個送信的,點名兒說這個是給你寄來的。” 程冬至把信拿在手里,居然是一個雪白色的長條信封,看落款是從一個什么軍校寄過來的,可沒寫名字。 會是誰呢? 第67章 程冬至回到屋子里, 小心地撕開了信封, 抽出了里面的信紙。 入目便是些極其漂亮的鋼筆字,清秀俊逸,像是一個個按在字帖上臨摹下來的,極為賞心悅目。程冬至欣賞了好半天才想起正事兒,忙把注意力移到信的內(nèi)容上去。 居然是阿則寫來的,不過里面還有幫葉淮海帶的話,姑且算是兩個人一起寫的。 阿則說, 軍校那邊很嚴格, 一年到頭都放不了幾天假, 遇到那種短暫的年節(jié)假他們也是回光榮大院,路程遙遠,很難抽出身來找她。正好前不久兩人都拿了優(yōu)秀先進學員獎, 其中有一樣獎勵就是十天假期, 兩人決定湊滿一個月的假后來找她玩兒。 不過這個評獎一年只有一回, 也就是說他們要攢三年才能湊滿這個假期。聽起來似乎很長, 可在那種封閉枯燥的環(huán)境里, 轉(zhuǎn)瞬就過去了。如果可以的話, 希望她能寫信給他們二人,分開寄或者合做一封都可以, 并附上了地址和郵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