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孝看出來，即使自己再蹲到晚上也不會有人來買他的水果，便遵照王老太的指示往董大頭家去了。

    董大頭是斷尾村出來的人，原本是rou鋪?zhàn)永餁⒇i的，解放后成了縣里公營菜市門面rou鋪?zhàn)拥氖圬泦T，帶著老婆孩子搬到縣里住去了。

    他不但吃著供應(yīng)糧，拿好幾十塊的工資，還有不少明里暗里的油水，相比起苦哈哈的其他人，董大頭的日子過得怪滋潤，別人飯都吃不飽，他臉上的rou卻幾乎沒怎么掉。

    這個董大頭有一個優(yōu)點(diǎn)，那就是每每見到同村的來買rou總要多給些肥的，從來不拿鼻孔看人。這行為讓他備受好評，被公認(rèn)為是斷尾村最仁義的頭一號好同鄉(xiāng)。

    更何況他這人出了名的不愛占人便宜，收到點(diǎn)什么東西必定是要在別的地方還回去的，這些水果送給他再合適不過……

    第9章

    董大頭收到蘋果和桔子的時候，臉上的rou都笑得擠作一團(tuán)，小眼睛綻放出熱切的光，緊緊握著王有孝的手不放：“謝謝你啦，好二哥！”

    老婆年紀(jì)大了，好不容易懷了第三胎，天天嚷嚷著要吃酸的新鮮果子，他心疼得不行，可這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怎么都搜羅不到。本琢磨著要不要托省城的朋友想想辦法，沒想到竟然瞌睡遇著枕頭，人家主動給送上門來了。

    “二哥，你一定沒吃飯吧？來來來，不許和我客氣，就是點(diǎn)家常飯，不過是添一雙筷子的事情。坐坐坐，你坐！”

    王有孝本想拒絕，耐不住董大頭是真心想留他吃飯，死活給拉到桌子上，人還沒來得及坐穩(wěn)身子，盛滿菜粥的大碗就猛地哐的一聲擺在了面前，筷子也給架上了，不容他不吃。

    下粥菜是一大盤子鹽水煮老南瓜，看在有客的份上還添了一小碟豆腐，豆腐上滴了一點(diǎn)葷油，飄出極其誘人的香味。

    王家的飯菜向來做得像豬食，再加上王有孝來的時候沒吃東西，聞到豆腐飄來的香氣后，王有孝的身體不受控制自覺拿起了筷子，就著這氣味扒了半碗菜粥，話也來不及說。

    董大頭的老婆看出他拘謹(jǐn)不敢夾菜，冷不丁地把一碟子豆腐全都傾在了王有孝碗里。

    王有孝急了：“這怎么好？這……”

    董大頭哈哈一笑：“二哥你大老遠(yuǎn)地來給我們送水果，吃點(diǎn)豆腐怎么啦？盡管敞開了吃，這點(diǎn)飯還能順著你的脊梁骨下去嗎？”

    王有孝無奈，只好別別扭扭地吃了，像個小姑娘似的。董家的飯菜實(shí)在是太香，以王有孝的飯量滿可以吃個八碗十碗的，可他不能把送水果的人情給一頓吃沒了，便只吃了兩碗就戀戀不舍地住了手。

    臨走時，董大頭強(qiáng)行把幾張錢和糧票塞進(jìn)了王有孝手里：“二哥，你拿著！”

    王有孝象征性地推了一下：“這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這些水果拿著錢都買不到，多虧你大老遠(yuǎn)送過來。年頭困難，我這家里實(shí)在沒什么拿得出手回送的，買點(diǎn)炸面糕回去給孩子們吃吧?！?/br>
    王有孝一摸手中的錢票就知道，董大頭的確沒讓他吃虧，和大家說的一樣是個仁義人。

    “那我先回去了。”

    “哎，我就不虛留你了，早些去吧，晚了就關(guān)門了！”

    王有孝把換來的錢票都抓得緊緊的，勾著頭去了縣糧食門面兌雜合面，足足兌了滿滿一大筐回來，沉得他嘴角不住地往上揚(yáng)。

    這么老些雜合面，娘應(yīng)該舍得拿讓大家吃飽一頓餅子吧？

    然而……王有孝想起王老太的脾氣，忽然對這個猜想沒有太大信心。

    王家的財糧狀況最是讓人捉摸不透，明明不缺勞力，每年全家的工分能換到足夠一大家子吃的糧食，還有一點(diǎn)余錢；每個月另有老三一家夫妻倆的雙份兒貼補(bǔ)，按理說不該這么苦。

    可王老太沒有一天不喊窮，王家的餐桌上永遠(yuǎn)是那么點(diǎn)稀糊糊，偶爾出現(xiàn)的雜合面餅子也不夠塞牙縫的。

    東西都去哪兒了呢？

    這是大家共同的疑問，可沒人敢去問王老太一個字。誰要是問了，那就是不孝大不敬，要被王老太啐一臉的唾沫并抓出滿臉血棱子。

    王有孝把雜合面帶回家的時候，王老太從袋子里抓出一把面來，捻了捻，又聞了聞，滿意地露出了笑容，難得夸了他一句：“不錯，真有你的！”

    這句話讓王有孝受寵若驚，慌忙把口袋里剩下的錢票一并交給自己的母親。王老太點(diǎn)點(diǎn)頭，對著炕上的王雪花一揚(yáng)臉：“去給你二哥倒碗糖水，抓你三嫂帶回來的那包糖?！?/br>
    王雪花笑呵呵地應(yīng)了，手腳麻利地在柜子里抓了一把糖放在碗里，用火鉗夾出炕眼兒里的鐵熱水壺，沖了一碗糖水端來給王有孝喝。

    王雪花抓糖的手勢十分夸張，仿佛要把糖袋掏空；可她放進(jìn)碗里的糖粒卻屈指可數(shù)，王有孝基本喝不出什么甜味。

    不過，一向金貴的老妹兒親自給他倒水，這在王家是一種難得的臉面，王有孝嘴里吸著白開水，心里甜滋滋的。

    打發(fā)王有孝離開房間后，王老太對著王雪花使了個眼色。

    王雪花心領(lǐng)神會，立即去把門給反鎖上了，回來喜滋滋地盤腿坐在炕上，看著王老太開柜子給她沖奶粉喝。

    “娘，多放點(diǎn)粉子，濃點(diǎn)才好喝呢！”王雪花撒嬌。

    王老太瞪她一眼：“都這么多奶疙瘩了，還不濃？省著點(diǎn)還能多喝幾次?！?/br>
    王雪花不依：“再放點(diǎn)兒！我還要加糖！”

    王老太實(shí)在拗不過愛女，只好依她說的往牛奶里又加了一勺奶粉，以及一勺糖。

    王雪花大喜，捧著碗慢慢地喝著，閉著眼搖頭晃腦，一臉陶醉。

    看著閨女喝得這么舒服，王老太的臉上也露出了罕見的慈愛笑容。

    雖然外人都覺得王老太和其他老太太一樣，把兒子男孫看得非常重，可王雪花心里清楚，其實(shí)娘最疼的還是她。

    她從出生到現(xiàn)在，不但從來沒有做過農(nóng)活兒和家務(wù)，每天都能吃小灶，家里有什么好東西也緊著她先用。

    都說兒子好，可閨女才是做娘的貼心小棉襖哩。

    王老太也不是不喜歡兒子，兒子是她的底氣以及在王家地位的保證，可是兒子娶了媳婦兒后多少有些白眼兒狼，心里就只有自己那一家子，還是老閨女懂事，暖心。

    雪花她可是拍著胸脯保證了，以后一定好好念書，在城里找個好工作，吃供應(yīng)糧，將來接她去城里養(yǎng)老。

    每每想到女兒這樣懂事，王老太就十分欣慰。盡管她清楚沒有讓女兒女婿養(yǎng)老的道理，不過能接她去城里住幾天也是好的，回村能吹上許久呢。

    就在王老太和王雪花二人母女情深的時候，程冬至蹲在田埂上系緊了自己的腰帶與鞋帶兒，又做了幾個熱身動作舒展開筋骨，為接下來的行動做準(zhǔn)備。

    此時一個扛著農(nóng)具的青年打從邊上路過，看見她這樣折騰，笑著問：“冬枝兒，你在這倒騰啥呢？”

    “準(zhǔn)備去逗狗！”程冬至笑嘻嘻地跑了，留下滿頭霧水的青年。

    逗什么狗？這村子里還有狗嗎？

    程冬至一氣兒跑到了曬草場，眼下不是曬草的時節(jié)，這里便成了村子里孩子們玩耍的絕佳地點(diǎn)，吵吵嚷嚷的。

    四蛋兒也在這里，他正撅著屁股在那里挖坑活泥玩兒，忽然發(fā)現(xiàn)了程冬至站在不近不遠(yuǎn)處，手里仿佛在拿著什么東西不住地往嘴里塞。

    程冬至站的位置有點(diǎn)偏角，整個曬草場只有四蛋兒能看得到，其他小孩子都被草垛子擋住了視線，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

    四蛋兒在王家是最小的男孩兒，一向養(yǎng)成了蠻橫護(hù)食的習(xí)慣，最見不得王家其他人在他面前吃東西，尤其是不值錢的賠錢貨，那讓他格外地憤怒。

    見到這個場景，四蛋兒頓時挖坑也忘了，瞪著眼睛舉起拳頭就要去狠揍程冬至，順便搶她手里的東西。

    程冬至自然不會站著挨揍，她拔腳就跑，四蛋兒緊追其后，一邊追還一邊尖聲大喊：“把你手里東西都給我！不然我讓奶揍死你！”

    按理說，冬枝兒的腿沒四蛋兒長應(yīng)該跑不過他，可四蛋兒卻一直沒能追上程冬至，白白氣紅了眼睛，叫啞了嗓子。

    之所以這樣，完全是因?yàn)樗幕锸硾]程冬至好。今天四蛋兒一共也才吃了兩碗不頂事的臭糊糊，剛剛挖坑就耗去了大半的熱量，這么追了一小程陸，更加饑腸轆轆沒有了力氣。

    而程冬至在過來之前特意吃了一塊雜貨店的超級面包，這面包松軟又香甜，正在她胃里忠實(shí)地為她提供著卡路里，跑起來渾身是勁兒。

    她故意繞著圈兒，把四蛋兒引到了離王家非常遠(yuǎn)且沒什么人的河邊兒。

    眼見著四蛋兒差不多跑不動了，程冬至便放慢了腳步停了下來，當(dāng)著他的面把手里的面包又啃了一口，還故意吧唧嘴給他聽到：“大列巴真好吃！”

    四蛋兒看得清清楚，程冬至手里的的確是黃又軟的東西，似乎還聞到了香味，和那天吃的大列巴很像。

    “你哪來的大列巴？給我，我要吃！你不給我我就踢死你，揍死你！”

    四蛋兒受了這個刺激后哇哇亂叫，用盡最后的力氣往程冬至那里撲去，眼神里滿是仇恨和憤怒，恨不得咬下程冬至身上一塊rou。

    “我在奶柜子里拿的！不和你玩兒了，我要回去喝奶粉，再晚點(diǎn)兒就被他們喝沒啦?！?/br>
    程冬至說完又拔腿跑了，只不過這次跑的方向是王家。四蛋兒一聽居然還有奶粉喝，即便氣喘如牛抬不起腳，硬是堅持著跌跌撞撞地跟著……

    程冬至途中抄了個近道，甩了四蛋兒差不多六.分鐘的路程，麻溜兒地從小坡那邊跳到了王家的后院里。

    大概是為了方便給自己老閨女開小灶，這個點(diǎn)兒王家向來是沒人的，都被王老太以各種理由罵出去了，故而也沒有任何人發(fā)現(xiàn)程冬至偷偷回來的事情。

    程冬至偷偷貓著腰走到窗下的干草堆旁，從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唰地擦著了一小捆，全部扔在了草堆上……

    第10章

    天干物燥，那草堆本來就是干透了的，被這樣一點(diǎn)很快就燃了起來。

    程冬至怕火滅的太快，撿了根柴禾把燒起來的草撥了一些在旁邊的籬笆柵欄下，那柵欄是用狗刺兒圍的，樹枝皮子下面帶油，很快也噼里啪啦地?zé)似饋怼?/br>
    王老太正和王雪花說話，忽然聞到一股nongnong的煙味兒，外面也似乎有什么光影子在跳。

    她推開窗戶一看，頓時傻了眼。

    “別喝了！趕緊出去看看，走水了！”

    母女倆慌忙端著盆子出去救火，裝水的大水缸在廚房里，離后院有道門檻，兩個人慌里慌張互相絆著跌了好幾跤，急得連抱怨都來不及，想的只是趕緊把火給滅了。

    沒辦法，誰叫燒起來的地方正好緊挨著雞圈和柴房，火勢又這么猛，要是不快點(diǎn)弄熄，一旦火頭被風(fēng)吹到那邊去，那損失可就慘重了！

    就在王老太和王雪花救火的時候，程冬至從一個不起眼的地方現(xiàn)了身，咻地鉆進(jìn)了王老太她們的房里。

    事發(fā)突然，再加上沒想到家里還有別人，王老太來不及鎖柜子，里面的東西全部暴露在了程冬至的眼皮子下。

    除了奶粉罐，里面還有各種各樣的袋子和小包，程冬至不知道是些什么，但王老太藏得這么精細(xì)的肯定是好東西，便毫不客氣地全部收進(jìn)了系統(tǒng)里。

    奶粉本來就是她的，其他的東西就當(dāng)是收點(diǎn)利息吧，誰讓王老太這么混蛋呢？

    不對，這樣似乎不夠自然完美。

    程冬至把收進(jìn)去的東西重新拿出幾小包來，打開一看，是紅薯干和炒米之類的食物。

    這個死老太婆，明明藏著這么多吃的，還讓其他人天天吃臭糊糊！

    程冬至罵了幾句，把大半紅薯干揣回自己的口袋里，其他小包則都敞開著放回柜中最顯眼的地方，特地留給四蛋兒糟蹋，順便拖延時間。

    剛要關(guān)柜門，程冬至忽然發(fā)現(xiàn)柜子底部有一個地方透著古怪，那一塊的板子好像比其他地方要凸出來一些。

    程冬至一時好奇伸出手推了推，說來也巧，她撥弄了幾下后竟然把板子給推開了，是個暗格！

    格子里放著個鼓鼓的手帕包，用繩子捆得很緊，和粽子似的。

    程冬至沒多想，直接把手帕包也丟進(jìn)了系統(tǒng)，暗格推了回去，柜子門則大開著。臨走時，她還沒忘記順手把廚房與臥室之間的門給扣上?？粗约旱慕茏鳎凉M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一邊嚼著紅薯干一邊離開了王家。

    萬事俱備，只等著看好戲咯！

    四蛋兒進(jìn)門的時候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鼻涕口水流了一衣襟。換做平常他早就累趴下怎么也不肯起來，今天完全是大列巴和奶粉的誘惑在支撐著他，就這樣毫不停頓地闖進(jìn)了王老太她們的房間。

    看見炕桌上碗里的牛奶，四蛋兒兩眼發(fā)直，立馬忘記了一切，猛地沖過去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

    這牛奶比上次的好喝多了，又濃又甜，真美！就是少了點(diǎn)。